《[银英]未来的记忆》罗迦

25、伯爵千金（上）

　　4月底，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远赴伊谢尔伦要塞，继续他们的星海征途。蕾欧娜留在奥丁，继续她的研究工作和士官学校的学业，同时她还必须不时参加令她痛恨至极的各种应酬。
　　金碧辉煌的大厅中，衣冠楚楚的贵族们一面享受珍馐佳酿，一面谈笑风生、寻欢作乐。蕾欧娜冷眼看着他们，想到的是她的朋友们还在战场上与敌人拼杀。
　　这边是一派和平，乐声悠扬；那边是命悬一线，炮火轰鸣。
　　强烈的违和感令蕾欧娜感到耳膜嗡嗡作响，身上奢华的礼服像盔甲一样沉重，压得她呼吸困难，胃部难受。蕾欧娜走出宴会厅，来到阳台上透气。她将手肘搭在阳台的栏杆上，抬头望去，点点繁星在庄园明亮的灯火的反衬下显得暗淡，然而无论何时，天上的光芒总是比地面的真实、持久而令人神往。那里有历练英雄的竞技场，而这里只是饲养懦夫的农庄。
　　蕾欧娜忽然有些羡慕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至少他们可以在辽阔无垠的宇宙中驰骋，而不是像她一样，还要与这些徒有人类外表的污浊捆在一起。
　　蕾欧娜正望着夜空出神，忽然听见身后的玻璃门打开的声音。她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少女正走上阳台。由于背光，蕾欧娜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觉得她的气质不同于寻常贵族女孩的娇弱，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刚毅。那个少女穿着剪裁得体的翠绿色长裙，但她走路的模样似乎颇不习惯她的那身衣服。
　　少女这时候也注意到了阳台上的先到者。经过短暂的辨认，她从容的向蕾欧娜走近几步，提起裙裾行了个礼，用清爽而朝气十足的声音活泼又不失端庄的问候道：“晚上好，兰尼斯特公爵。”
　　由于光线角度的改变，蕾欧娜这时候终于能够看清少女的模样了。少女的脸蛋小巧，五官别致，在美女成群的贵族中也是罕有的美人，最令人赞叹的是那双碧绿晶石般的眼睛，闪耀着星星的亮光。少女没有时下贵族少女们热衷的飘逸长发，而是把头发剪得很短，只及耳根。这个少女从头到脚都在展示着她的与众不同。
　　蕾欧娜的记忆硬盘中没有储存这样一个独特的形象，她刚刚露出思索的表情，对方已经机灵的解决了她的困惑，“我是玛琳道夫伯爵的女儿，希尔格尔冯鬠琳道夫。”
　　“你好，玛琳道夫伯爵千金。”蕾欧娜一贯冷淡的回应着。她猜想玛琳道夫伯爵千金大概也是到阳台上来透气的，便示意对方不用在意她。
　　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冯鬠琳道夫——微微一愣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也不客气，走到蕾欧娜身边，说：“星星很漂亮呢。”
　　“……嗯。”蕾欧娜漫不经心的应着，心里却在想，这个少女的勇气也是贵族中少有的，竟然敢向兰尼斯特公爵搭讪。
　　希尔德无声的笑了。
　　兰尼斯特公爵无论出现在哪个社交场合都顶着一团明显的低气压，冷峻的神情和冰棱般的目光吓退了众多想来邀舞的男性或者想拉她闲谈的女性，甚至有人将她比作海上冰山——还没等靠近就已经撞到隐藏在海面下的部分翻船了。希尔德听闻这位年轻的女公爵已久，今日虽是初见，但是当蕾欧娜向她回礼并示意她自便的时候，希尔德就觉得这位公爵并非像传言中那么难以接近。因此，希尔德决定出言试探，以大部分的自言自语混合少量征询的语气感叹了一句之后，果然得到了回应。
　　既然开了头，那么就可以聊天了。希尔德于是继续说，“从宇宙中看它们的话，会比现在明亮上万倍。输给了地面上脆弱的人造光源，它们一定很不甘心吧？”
　　“会吗？在它们看来，人类是何其渺小而短暂的存在，又何必跟这样的存在一般见识呢。”蕾欧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大概是因为这位伯爵千金给人一种清风扑面的感觉，令蕾欧娜压抑了多日的情绪有所舒缓。
　　“呵呵，那可真是相当骄傲的星星啊！”希尔德叹道，她大胆的猜测着，“兰尼斯特公爵，您不太喜欢宴会吧？”不等蕾欧娜回答，希尔德又接着说，“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女孩子们总是谈论珠宝啊，名酒啊，男人啊，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跳舞呢，穿着裙子却连路都不太会走了，我还是比较喜欢穿长裤，行动方便。”
　　蕾欧娜看着她，虽然认同她的说法，却不太明白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但是，希尔德已经轻快的改变了话题，“兰尼斯特殿下，我听说您在士官学校就读。帝国军里还从来没有过女军官呢。”
　　“女性的技术军官是有过的，只是很少而已，通常都被关在军部的研究所或者兵工厂里。”
　　希尔德为蕾欧娜尖刻的用词感到讶异，“听您的意思，您成为技术军官后会上前线吗？”
　　“前线……”蕾欧娜无意识的重复着，这个词令她情不自禁的想起两位友人，她下意识的望向星空。
　　一直在仔细观察兰尼斯特公爵的希尔德，从公爵的表情中联想到了曾经在宫廷里风传过一段时间的流言。即使明知这样有些失礼，希尔德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您在思念他吗？我是指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弟弟。”
　　蕾欧娜的眉头猛然一跳，严厉的目光划过希尔德的脸。
　　希尔德立刻感到一阵窒闷。果然是问得太过了。她自我反省着，准备承受兰尼斯特公爵的怒气。
　　但是，蕾欧娜并没有责备她。
　　“思念”这个动词的宾语的确令蕾欧娜感到一瞬间的恶寒，不过这个词语本身正是蕾欧娜在寻找的。第五次伊谢尔伦攻防战的捷报已经传到奥丁，但友人的通信却迟迟没有来，战死者的名单中并没有他们，那么他们就还安然无恙。确定了这一点的蕾欧娜感到安心，然而，不管接触到什么都会联想到他们的情况却渐渐多了起来。她一直在为自己的这种反应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现在终于找到了。
　　身为科学家，蕾欧娜对所有合理的解释都乐于接受和承认。
　　“是的，是这样的。”她之所以没有更正希尔德的猜测中错误的那一半，是因为她还记得某个流言的真实目的，所以宁可混淆视听。
　　不过在希尔德看来，兰尼斯特公爵的反应一点也不自然。先是如触逆鳞般的极具攻击性，随后又不带丝毫娇羞的大方坦白对恋人的感情。这一点儿也不像与自己同龄的女孩子的精神构造。
　　要么是这个人太过理智，要么就是她在说谎。希尔德下了这样的判断，同时又对自己居然会产生后一种猜测感到不解：公爵的神情中所蕴藏的思念清晰又真实，再说，一位公爵承认那样一条流言能得到什么好处吗？希尔德摇摇头，把理不出头绪又无意义的猜想甩出聪明的脑袋。
　　“贵族们的宴会真是怪异。”蕾欧娜忽然说。因为从希尔德那里得到的提示解决了困扰已久的难题，蕾欧娜对这位独特而勇敢的少女产生了好感，不自觉的表露出自己的感受。
　　希尔德已经飞快的适应了兰尼斯特公爵“怪异”的用词，接上了她的思维回路，“是啊。只要想想这里在举行宴会，而前线却血流成河，就会觉得这幅光景真是怪异。”
　　蕾欧娜将惊讶隐藏在她冷峻的面容之下，不露分毫。
　　如果不是认识了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如果不是他们正身处那血雨腥风的前线，蕾欧娜大概也会和这里的贵族们一样，因为对战争的残酷缺少切身的体认，而无法清楚的认识到这个扭曲的事实。因此，总的来说，蕾欧娜的认知过程主要受感性的驱动。但是，玛琳道夫伯爵千金没有亲人和朋友走上前线，仍然在理性的主导下把握住了这个社会的现实，这种认知力已经远远超越了当今帝国统治核心的几乎所有的权贵。同时，希尔德居然能大胆的当着一位贵族的面，毫不掩饰的表现出对那歌舞升平的假象的轻蔑，也令蕾欧娜刮目。
　　实际上，蕾欧娜所不知道的是，希尔德之所以敢将她的看法表达出来，是因为她已经通过之前简短的交谈，迅速判断出了兰尼斯特公爵价值观。而对蕾欧娜产生的明晰的好感，令希尔德忍不住冒险一试。她可以肯定，即使这位公爵小姐未必与她持有同样的看法，也一定不会认为希尔德的想法叛逆到不可饶恕。换言之，这样的试探绝对安全。果然，如希尔德料想的一样，公爵小姐再度开口时，并没有深入这个话题，而是以更加暧昧的立场和语气探问到，“一场战争延续近一个半世纪，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高登巴姆王朝的威严。”
　　希尔德这样回答，蕾欧娜却听得出这郑重其事背后隐藏的讽刺。蕾欧娜缓缓的哼了一声，在希尔德听来，那是对回答的肯定和对事实的嘲讽。
　　在同一年诞生的两位少女，第一次见面就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