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残局（五） ...
-
这一天在海尼森发生的大规模地震，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罪魁祸首名为安德鲁安脠宾斯基。
这位有着“黑狐”之称的前费沙自治领领主，被他过去所憧憬的前辈、目标和对手逮捕的时候，已经是脑瘤晚期，无药可救了。或许觉得在重兵的监守下死在病床上毫无美感可言，鲁宾斯基用自己的手把维持生命的装置拔了下来，当看护人员发现时，他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几分钟后，他的生命就终止了。然而，他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最后一场骚动才正要开始。
事后查明，鲁宾斯基在自己的头盖骨中埋了利用脑波来控制极低周波炸弹的控制装置。当他死亡，脑波停止的同时，深埋在同盟最高评议会大厦地底深处的炸弹就会被引爆。鲁宾斯基的“自杀”使得极低周波炸弹在莱因哈特皇帝停留于行星海尼森的时候爆炸，他的用意是想将皇帝一起带走。这种行为不像是鲁宾斯基这样的人会做出来的垂死挣扎。但是，因脑瘤的恶化而引起的理性的减退，或许是使鲁宾斯基采取了类似恐怖分子的手段而不用他所擅长的精密的谋略的主因。
然而，活着的人们必须直面被强加于身的灾难。
位于爆炸正中央的最高评议会大厦瞬间崩塌。周围的地面都陷落了，倾倒的建筑物多得必须以打为单位来计算。大大小小的火灾在各处陆续发生，爆炸声四处回响，火焰喷向夜空，不断扩大的烟雾遮天蔽日，暗夜似乎提前到来了。
幸运的是，为了显示平等和尊敬，同盟并没有以象征同盟最高权利的评议会大厦作为谈判地点，而是选择了帝国皇帝下榻的国立美术馆的迎宾馆，这才避免了遭遇与评议会大厦同样的厄运；不幸的是，这场灾祸明显是冲着皇帝而来，迎宾馆正位于火灾发生区域的中央。
不过，这种突发事件在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面前根本不足为惧。同时，奥斯卡冯圠严塔尔任职统帅本部总长之初，已未雨绸缪的确立了针对大规模破坏行为的应对措施，根本用不着皇帝和大公亲自发号施令，帝国军官们已经照章执行了。因此，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更加游刃有余，参与谈判的同盟代表们也被纳入帝国军的保护中，转移到了安全地点。途中，吉尔菲艾斯通过专线与另一位重要的挚友及亲人取得了联系，得知她正在缪拉的护送下前来汇合，便放心下来。
缪拉把蕾欧娜送到临时的落脚地，把她交给了在门口等待多时的红发大公。缪拉向吉尔菲艾斯简要的汇报了一路所见的灾情，并主动请命前往救灾，得到许可后，砂色头发的一级上将便转身离开了。
实际上，在宇宙中待命的同盟和帝国的武力部队，也已经收到了救援抢险的支援命令。杨踢开了懒散的纠缠，下达了着陆命令；罗严塔尔也率领着麾下舰队，向海尼森地表进发。同盟和帝国，再一次基于人道的立场，携手合作，双方都竭尽全力从死神手中抢救回更多的生命。
火势延续了三天，海尼森的街市一片火海，好不容易把火势控制住时，市街已有30%被烧毁了。被烧死或行踪不明的超过五千人，而受害者则高达此数的五百倍之多。火势甚至逼近了中央宇宙港，杨和罗严塔尔都曾考虑是不是要把刚刚在海尼森着陆的舰艇弄到上空去避难。
*
灾后的海尼森，从市貌上看，简直像倒退了半个世纪，甚至连基本生活物资的供给都难以维系，更多只能依靠帝国军的援助。这次灾难之后，民间舆论中类似“打到帝制，拯救宇宙”的呼号便不知不觉的销声匿迹了。同盟代表在面对自己的对手时，则更加抬不起头；他们似乎也放弃了为这样一个连自己的人民都无法喂饱的国家寻找继续存在的理由了，他们甚至在无言之中达成了默契：只要能确保同盟人民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哪怕要将整个国家拱手相让给帝国，也并非不行。
此时此刻，只要莱因哈特一句话，他多年的梦想就能实现，整个宇宙就会尽归他手。
然而，以财务尚书和民政尚书为首的文官重臣却联名上表，规劝皇帝放弃将海尼森纳入帝国版图。他们的理由有两点：其一，这地方三番两次发生针对帝国的暴动，强行收入，即使这些反动势力偃旗息鼓，也难保日后不会卷土重来，届时将对帝国的安定造成极大的损害，产生不必要的资源浪费；其二，帝国经济目前正处于复苏阶段，根基尚且脆弱，如果再加上海尼森这样一个重负，恐怕会因负累过重而面临全面崩塌的危险。
莱因哈特不能无视文官们恳切的进言，同时，吉尔菲艾斯在爆炸中身受重伤、一度生死未卜的景象，也令他心生犹豫。吉尔菲艾斯较为倾向文官们的意见，同时，他本意也并不希望对同盟穷追猛打，但既然莱因哈特已经出于对他的担心而有所顾虑，吉尔菲艾斯便不好再得寸进尺的要求友人为他放弃梦想。
两人各怀心思，帝国政府在即将再次开展的谈判中的基本方针便迟迟无法确立。然而，第三个人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莱因哈特你到底打算在这里磨蹭多久！安妮罗杰还在费沙等我们回去呢！””
全宇宙敢这样对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发出这种指责的人，只有一位。蕾欧娜·冯·兰尼斯特小姐一脸倨傲的坐在皇帝私人会客厅的沙发上，但熟悉她的人都能轻易从那双琥珀色眼睛深处发现担忧和急躁。
在席卷海尼森的大灾难中，蕾欧娜被保护的十分周密，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心理上的惊吓却无法避免，原本以兰尼斯特小姐刚强的个性，这点小问题眨眼就能克服，然而，自从得知此次灾变是专门冲着皇帝而来之后，再加上更早之前曾有过的关于两位友人遇难的传言已经在她心中投下了暗影，小小的不适瞬间就扩大了数倍，令她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让友人们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莱因哈特本能的察觉到了蕾欧娜的紧张，却也同时被这副娇贵任性的脾气激起了不耐。不过，在他开口驳斥之前，吉尔菲艾斯已经率先说话了，温和的话语同时安抚了两个人，“蕾欧娜小姐，请不要担心我们，目前各处都增强了警备力量，莱因哈特大人的身边更是如此，绝不会让恐怖分子有机可趁。”
虽然吉尔菲艾斯没有说，但蕾欧娜知道，所有保全措施必定是吉尔菲艾斯亲自安排。对于他的能力和保证，蕾欧娜是绝对信赖的，但是她已经厌倦了这颗霉运连连的行星，对家的思念在她耳边悄悄催促。
蕾欧娜放松了紧绷的肩膀，缓缓呼出一口气，这才打起精神，继续对某人拖沓的工作效率表示挑剔和不满，“莱因哈特，这个名为‘自由行星同盟’的国家已经千疮百孔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它收入囊中，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莱因哈特没有试图通过分析帝国内部的局面来向蕾欧娜解释，他直接就以挑衅的口吻做出了最有力的回击，“哼，这个烂摊子接收之后，还得吉尔菲艾斯来处理，难道你想让他一直待在这里吗！”
“那可不行！那就别要这地方了，反正都破烂成这样了！”
这种超乎想象之迅速的“变节”行为，让莱因哈特措手不及，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好不容易在两秒钟后缓过来了，却又无法对此做出谴责。
蕾欧娜永远清楚的知道什么对她是最重要的；她也从来不曾违背过自己的心意。对此，莱因哈特甚至是有些羡慕的。
蕾欧娜忽然察觉到自己似乎在两位友人面前有失公允了，掩饰性的喝了一口热巧克力，才补救般的嘟哝到，“同盟的那些代表不是非要坚持什么自由民主、自由治国嘛，那就让他们继续干呀。我们只要集中力量发展自己就好了，让帝国人民得到最好的生活，让同盟那帮人看着眼馋，然后让他们自己选，是要民主还是要幸福。到时候再顺理成章的接收他们，这样不也一样大功告成嘛！”这种天真到狂妄的放言，无意间搭上了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的思考回路，不过，发话人并没有察觉。她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冰蓝色眼睛的朋友，放肆的质问到，“莱因哈特，难道你没有信心把银河帝国变成人人向往的国度吗？”
那双眼睛如蕾欧娜所料想的一般，闪现出斗志昂扬的火花。金发友人扬起了嘴角，以无与伦比的高傲和独特的轻嘲，反击到，“蕾欧娜，搞清楚你是在对谁说这话！”
蕾欧娜完全不为所动，转头对红发挚友到，“吉尔菲艾斯，还要辛苦你多帮衬这家伙，免得他迟迟无法如愿，在那里干着急。”
吉尔菲艾斯还没来得及答话，莱因哈特已经急的跳脚了，“蕾欧娜，你说谁干着急！”
“谁回答就是指谁咯。”
吉尔菲艾斯一言不发的观赏着这场熟悉的拌嘴喜剧，眼中的笑意已经融入心底，化作暖流注入四肢百骸，令他感到格外神清气爽。
*
待蕾欧娜带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之后，莱因哈特才以埋怨的语气，对吉尔菲艾斯说道：“真不知道那家伙的神经是什么构造，明明是信口开河的话，也能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但那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想法，不是吗？莱因哈特大人。”
“哼，也好，那些同盟代表不就讲究这个嘛，那就让他们的人民自由的选择好了！”莱因哈特看了一眼红发友人，摇摇头否定了他尚未出口的提议，“我已经让步了，吉尔菲艾斯，所以我不会提供给他们任何无偿的协助。如果民主真的那样好，让人愿意牺牲一切来坚持，那么就在今后时间里，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给我看吧！”
吉尔菲艾斯用两秒钟控制住对正在并将继续受苦的同盟民众的怜悯，迎合着莱因哈特的期望，坚定的点了点头，“同盟的存在，也会成为鞭策帝国发展的最大动力吧。”
莱因哈特不经意的想起了曾经与同盟第一智将、那位平生难逢的最大敌手的谈话，那位黑发元帅始终都在为民主主义辩护。
几乎是出于直觉的，莱因哈特在心中形成了一个模糊的构想，“如果民主主义确实有其优点的话，那就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拿来为帝国所用也未尝不可！”金发的帝王看向相当于他半身的挚友，心潮澎湃的说道：“吉尔菲艾斯，我会把我的帝国建设成宇宙里最伟大的国家！你要跟我一起来！”
吉尔菲艾斯着实为友人博大的气度开心不已，热切而真挚的回应到，“是，莱因哈特大人。”
*
帝国的方针一旦确定，和谈立刻就取得了决定性的进展。
帝国不仅在公开场合首次承认了自由行星同盟是作为一个国家的存在，还赫然退出了对其国家主权的争夺，然而，帝国也同时表示，基于人道的考虑，对海尼森的物资支援虽然会继续下去，但费用要全部记为同盟从帝国支取的贷款，每年都会按照一定比例计算还贷利息。另外，为了尊重同盟在对抗地球教时做出的努力，《巴拉特条约》中与同盟宪章相违背的条款也被废止；不过割地赔款的数目却没有任何变动——这是在“诸神黄昏”一役中，对率先惹是生非又最终战败的同盟的惩罚，没有随便就作废的道理。
同盟代表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都不由得感到头顶的压力就像国父的巨大铜像一般沉重。他们将要面临的，是灰败的天空、破烂的街道、成千上万无家可归的受难民众、以及越演越烈的社会矛盾……然而，他们还是勇敢的、不作抱怨的接受了帝国提出的和谈框架。
此后，又花了两天时间，双方对更多细节的部分进行了磋商，终于在12月30日的这一天，两国代表签署并交换了和约书。这就是著名的《海尼森和约》，这本来是以签署地命名的和约，却也经常会被误认为是以民主制度的捍卫者亚雷·海尼森命名的和约。因为，在后世的历史学家们看来，正是这份和约，让民主的火种得以延续，也奠定了在数个世纪后、银河帝国几经辗转确立立宪制的基石。
宇宙历799年、新帝国历元年的最后一天，以伯伦希尔为首的帝国军，陆续驶离行星海尼森外围星域，向着新首都费沙前进。
这时，满怀着归家的喜悦、以轻松的心情登上帕西法尔的蕾欧娜并不知道，她即将开始一段没齿难忘、恍如隔世的旅途。
作者有话说第161章 残局（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