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残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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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与同盟的和谈进行到第三天，依然没有取得实质进展。
同盟代表以共同剿灭地球教的战绩，坚持民主国家的立场不肯退让，但同盟近些年每况愈下的国民经济状况，却无法支撑“民主主义更为优秀”的论点。莱因哈特也因此认定这种制度根本无法有效的保护人民，既然被判定为“无能”，就没有存在的道理。
期间，同盟代表不卑不亢、坚持原则的表现固然赢取了皇帝的好感，但莱因哈特也很清楚，正是友人的暗中推动，才让同盟有了这个唯一的、却足够冠冕堂皇的坚持独立的立足点，便不允许让他们再从他这里占到更多的便宜。不过，莱因哈特始终给他的对手留有余地，并没有一味施压，而是刻意让谈判继续僵持，这是为了给某项秘密的逮捕行动争取时间。
广播、网络对这场和谈进展进行了跟踪报道，却并没有得到帝国军中唯一一名女性技术将官的过多关注。对蕾欧娜来说，三天时间让她有条不紊的完成了对帕西法尔各项测试数据的分析和调试，是十分理想的状态。从第四天开始，她便抓紧时间修正细微的偏差值。她轻车熟路的游走于舰桥，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当她参考着演算板的数据，转身去另一边继续调整时，冷不防撞到了某个障碍物，脚步踉跄了一下。
一只手飞快的扶住她的肩膀，帮她稳住身体。同时，一个充满歉意的温和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抱歉……”
蕾欧娜没好气的抬起眼，就看到砂色头发的军官带着一脸羞赧的表情，略显拘谨的退后了半步，礼貌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由于帕西法尔的整备工作已接近尾声，缪拉便接到了验收通知，因此，才会在这时出现在舰桥上。
秃鹰之城爆炸之后，缪拉把昏迷中的蕾欧娜送回了巴尔巴洛沙。之后，缪拉就没有再见过这个勇敢的姑娘。从旁人的传话中，他得知她正在逐渐康复，并为此感到高兴；而她低烧不退时，他又一度牵挂不已。这样的心境，令缪拉困惑。他知道自己对这位小姐是有些在意的，却一时无法区分原因为何，究竟是单纯的缘于对一位优秀的同僚的欣赏，还是有其他因素……不过，当他远远的看到那个娇小的身影如同蝴蝶一般、在花丛中轻盈翩飞时，便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没想到却因为靠得太近，引发了这种窘况。
面对这个不知所措的年轻人，蕾欧娜已然端起一贯冷淡高傲的姿态，给予了回应，“不用道歉，缪拉提督，这次你没有迟到。”
消沉的心情被那位小姐特有的魔法赶走了，缪拉的思维也回复了活力，笑容轻松的飘上嘴角，“兰尼斯特小姐，谢谢你这些天来为帕西法尔所做的工作。”
“无需言谢，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兰尼斯特技术中将一本正经的回答着，然而，当她想起帕西法尔那时摇摇欲坠、支离破碎的模样，又不免心浮气躁，语气便严厉了起来，“不过，伯伦希尔和巴尔巴洛沙从来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损伤！缪拉提督，你应该为自己的莽撞反省一下。”
这话刚一出口，她又后悔了。是这位军官不顾生死的判断与行动才奠定秃鹰之城攻略战的最终胜利，他绝无道理承受这种指摘，这只会凸显兰尼斯特公爵的任性妄为、是非不分。蕾欧娜动了动嘴唇，补救的话语却顽固的卡在了喉咙里。
缪拉丝毫没有被唬住，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其中的关切之意，顿时感到一股暖流在心间流淌。
“是，在下会注意的。”他从善如流的应到，并没有戳破那位小姐的伪装，随即也相应的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兰尼斯特小姐，你的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这份无形的体贴令蕾欧娜不自觉的收起了言辞的芒刺，“嗯，已经没有大碍了……”
缪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不禁担忧，“请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了。”
过分熟稔的语气，令两个人都怔住了。缪拉为自己的冒失暗暗懊悔，蕾欧娜则花了两秒钟按捺下潜意识的抵触，接受了对方善意的劝诫。
“……稍后我会的。”蕾欧娜将有些飘散的思维重新拉回工作中，把手中的演算板递给了验收人，“缪拉提督，请先确认一下修整情况吧。”
缪拉一级上将也立刻切换到工作频道，逐一浏览帕西法尔的各项参数，还不时提出一些问题，兰尼斯特技术中将则及时进行解答。
由于指挥官与技术官的着眼点不同，对战舰性能的侧重点难免存在差异，因此，对缪拉指挥官反馈的要求，兰尼斯特技术官便基于专业的角度提出改善方案，与他进行商讨。缪拉细致入微的思考方式和蕾欧娜认真敏捷的响应态度，令两人各自所拥有的聪慧才智在这样的来往中渐渐形成了默契。他们交流得越发投契，以至于当最后一项提议得到圆满的落实后，双方却因无法继续对话下去而感到一阵冷场般的不适。
蕾欧娜不再搭理缪拉，想找点事情做似的，低头确认刚才记录的每一项改进点，却尴尬的发现这些改进点在确定的当时，就已经被分配给了合适的执行人员，改进工作即刻开展，目前根本没有容她插手的余地。她顿时感到一股莫名的无措。
被冷落的缪拉收起些微的失落，侧头向副官确认后续的行程。由于验收工作比预计提前完成了，缪拉就有了一个多小时的空闲。随后，他注意到了立在原地发愣的蕾欧娜，忽然福至心灵的意识到了其中的原因。这位小姐迅速高效的办事风格，着实令缪拉赞佩，而此刻，他更多了一丝莫名的欢喜。
“兰尼斯特小姐，如果你现在有时间的话，不如先喝杯咖啡休息一下吧？”
“我讨厌咖啡。”对于缪拉的提议，蕾欧娜毫不客气的给予了部分否定，却认可了“休息”这个中心词，“如果有热巧克力的话，还不错。”
缪拉坦率的表示，“在下也不知道宇宙港的咖啡厅里是不是有，不如一起去看看？”
蕾欧娜的心湖忽然泛起喜悦的涟漪，在理智仔细探查其中的缘由之前，她已经在情感的催促下接受了这份邀请，“嗯。”
两人并肩走出了舰桥。
这时，一直在舰桥上忙碌的技术士官们都不约而同的偷偷松了一口气。尽管兰尼斯特技术中将本人非常赏心悦目，才能杰出有目共睹，要求严格却也并非不近人情的刻薄，但那份冷硬的气势总会产生无形的压力。有她在场，即使他们都有信心按要求完成任务，却又都不得不顶着搏命一般的危机感，难免压抑。因此，这些技术士官们都纷纷对有着“铁壁”之称的提督报以十二万分的感激。
*
宇宙港是向同盟政府借用的。为了安全起见，原本的服务人员便全部撤离，最大程度的采用自动化服务设备，部分关键环节则由帝国军的后勤人员把控。宇宙港也因此少了原本川流不息的人潮，显得有些冷清。
咖啡厅位于宇宙港主建筑楼的底层。缪拉和蕾欧娜的到来，为这里原本空荡荡的高级军官专用区注入了一些人气。
自助点菜机器人乖巧的停在两人的桌边，等待客人的指示。不过，受限于有限物资条件，蕾欧娜的第一项要求并没有得到满足。
“十分抱歉，目前没有热巧克力供应。”虽然加入了拟人化的语气，但冷冰冰的声音还是掩盖不住机械合成的本质。
蕾欧娜蹙了蹙眉，没有把力气花在无谓的抱怨上，“热牛奶，多加两块糖。”
“十分抱歉，目前没有热牛奶供应。”
“蜂蜜茶。”
缪拉看着那双漂亮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些，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带了些急促的气息。然而，从热巧克力到蜂蜜茶的组合，却将他的注意力一下子拽回了记忆的上游：一位友人曾经这样描述他死去的爱女——
最喜欢热巧克力，其次是热牛奶，如果都没有的话，一定会选蜂蜜茶。
“十分抱歉，目前没有蜂蜜茶供应。”
如果还没有呢？缪拉记得当时自己提出过这样的假设。
友人难得的露出了微笑，回答：你没有发现她喜欢的其实只是甜味的饮品么？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嘛。
蕾欧娜已经不耐烦了，打算索性要杯凉白开，就当消火了。
缪拉忽然出声到，“有柠檬汽水吗？”
“有的，需要加冰吗？”
“兰尼斯特小姐觉得如何呢？要来一杯吗？”
蕾欧娜虽然觉得柠檬汽水确实比凉白开更好，却又不甘心这么容易就被那双温和有礼的砂色眼睛看穿，不由得嘴硬到：“哼，谁会喜欢这种小孩子的饮品。”
“唔？在下觉得很好啊，想点一杯。”缪拉若无其事的说，“兰尼斯特小姐要不要也尝一尝？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哦。”
蕾欧娜犹豫了一下，总算决定顺着被铺好的台阶走下去，“那好吧，不要加冰。”
于是，机器人记录下两人份不加冰的柠檬汽水，确认客人没有其他要求后，就转身离开了，休息区又恢复到只有两个人。
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蕾欧娜终于有机会说出在心底准备已久的话了，“缪拉提督，此前的事，十分感谢你。”
缪拉平淡的笑着，以不久前才被采用过的说辞回复到，“不必如此，那是在下的职责所在。”
蕾欧娜摇了摇头，冷着脸坚持到，“我并非以公职、而是以私人的身份，必须向你致谢。”她认真的注视着缪拉，毫不含糊的陈述着事实，“秃鹰之城的时候，如果你们没有及时赶到……”她强硬的截住了话头，不让悲剧的假设破坏心情，又继续到，“还有更早的时候，也是你让伊谢尔伦与前方的新通讯回路恢复畅通……”
这一点，是蕾欧娜从帕西法尔的随行技术士官口中了解到的。当卡恩传斯技术上尉随缪拉舰队抵达并完成伊谢尔伦要塞新通讯频段的建立之后，却仍然无法接收到来自前线的信号。初出茅庐的魏斯当即就慌了神，抓耳挠腮、冷汗直下，全然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好在有缪拉在场，他一面安抚魏斯，一面请来从杰森舰队返航的战舰军官了解情况，大致圈定了蕾欧娜开始搭建新通讯网的坐标，并推断出了无法接收到信息的原因：恐怕是因为伊谢尔伦要塞距离该坐标太远了。事态立即明朗起来，通过增设临时通讯站，问题果然得到了解决。
新通讯回路的畅通，让蕾欧娜得以驱散漫天谣言、确认莱因哈特的情况。对她而言，这意义比确保战术达成更为重要。
虽然蕾欧娜没有点明，缪拉却能够理解。但对于这份郑重的谢意，他却无法坦然受之。因为与面前的这位小姐比起来的，他所做的这些事，根本不值一提。
“兰尼斯特小姐，无论是新通讯回路的搭建，还是秃鹰之城的攻略，是你的果敢决断令在下明确了行动的方向，更是在下前行的动力。如果你一定要感谢在下，那么，请先接受在下的感谢吧。”缪拉不会忘记，追着她的背影时，胸膛里就始终翻涌着温热的勇气，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但这些话，他却不知道要如何坦白。
蕾欧娜捉摸不透其中的含义，板起脸训道：“我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辞。缪拉提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缪拉愣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在下的意思是，既然我们彼此感谢，那可以算扯平了，就别再谢来谢去了，好吗？”
“……嗯。”
柠檬汽水被端了上来。蕾欧娜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的挑剔，兴致勃勃的端起来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令她比较满意。她随即想起什么，打量着缪拉，试探到，“好喝吗？”
缪拉放下杯子，诚实的点点头，“味道不错。”
“……真意外，我以为缪拉提督应该会比较喜欢咖啡。”蕾欧娜也很诚实的道明心中的疑惑。
“我对咖啡懂得很少，甚至根本品不出好坏，喝咖啡更多是为了提神。”缪拉又喝了一口，有些明白某个姑娘为什么会青睐甜味的饮品了。他抬起眼看向对方，却忽然忘记了嘴边的话。
那个姑娘精致的眼角上含了清清淡淡的朦胧笑意，令人不由得屏息，生怕坏了这宁静的美景。她简单的应和着，“嗯。”
*
以“咖啡”为开端，蕾欧娜和缪拉天马行空的聊着天，结果意外的发现彼此在某些小问题上有相似见解，气氛便一口气变得轻松活跃起来。不过，两人都不是得意忘形之辈，在第二次续满的汽水喝完的时候，便默契的结束了闲谈。
“缪拉提督，这是一次令人愉快的聊天，希望下次还有机会继续。”兰尼斯特小姐高姿态的如此表示，冷淡的表情也掩盖不住在琥珀色的眸子里熠熠生辉的愉悦光粒。
缪拉则任凭快乐化作笑容，写在脸上，“这是我的荣幸，兰尼斯特小姐。”
他们一起行至底层大厅中央，缪拉向蕾欧娜挥手道别，蕾欧娜则微微颔首，目送对方走向通往宇宙港外的玻璃门，自己则转身向宇宙港内部走去。
缪拉一路步履轻盈的走出宇宙港大楼，稍事休息的副官及随行人员已经提前等候在此。缪拉稳了稳快要飘上天的心情，正打算登上专用地上车，忽然感到脚下的钢筋水泥路面剧烈的晃动起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铺天盖地的袭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一样。
缪拉根本无法站直身体，他死死抓住地上车的车门来保持平衡，但地上车也被路面颠簸得上下跳动。过了好一会儿，震动才略有减缓。扬起的灰尘略微平复之后，好几条深深裂口已经在路面、墙面上蔓延开来。
“是地震吗？！”副官卓文奇上校紧张到，“阁下，请快到空旷的地方去，以免……”
他的话音未落，就看到那个砂色头发的身影一个箭步冲进了岌岌可危的宇宙港大楼。
“阁下！”卓文奇上校惊恐的大叫着。
“你们立刻转移到安全地段，并和总司令部取得联系！”上司的命令从远处传来，又马上被新一轮的地震的嘶吼压了下去。
*
大楼的底层大厅里，重型吊灯将地面砸得支离破碎；沙尘弥漫，厚重得几乎令人窒息。而缪拉根本已经忘记了呼吸，他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只记得一件事：兰尼斯特小姐还在楼里！他奋力用手挥开烟尘，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障碍重重的通道，向蕾欧娜行进的方向搜寻而去。脚下新一波的震动又开始了，头顶上松动的石块和碎玻璃不断砸落，缪拉却根本不在意，因为最大的恐惧已经将他笼罩。
“兰尼斯特小姐！兰尼斯特小姐！”
得不到回应的呼唤，仿佛张牙舞爪的魔鬼，要在他的心上生生挖出一个血洞来！
“……缪拉提督？”
那个细小的、清淡的声音，从绝望的剧痛中拯救了他。缪拉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迅速循着声音找了过去，他的天使正从躲避的墙角里站起身。尽管沾了满头满脸的灰尘，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神采奕奕，淡定异常，并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说明眼睛的主人并没有大碍。缪拉顿时感到被救赎一般的轻松，不过没等他开口，清脆的责骂已经铺头盖脸的向他砸来。
“笨蛋，你进来干什么！”蕾欧娜用尽全力控制着在心中横冲直撞的惊怕，根本分不出精力来隐藏她此刻的焦急，“地震避难常识，你在学校没学过吗！”
尽管知道现在时候不对，但缪拉仍无可救药的为这份心意感到开心，让他不由自主的说出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那些我都知道，但我放心不下你！”
蕾欧娜从未感到自己的心脏向现在这样猛烈的跳动过，几乎要把全身的血液都挤压到脸上了。她慌忙想回归常态，下意识的做出了最悲观的推测，口不择言到，“哼，是因为我和皇帝陛下以及大公殿下的关系吗！”
“并不是！”缪拉脱口而出的加以否定之后，不由得一怔。实际上，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起过这个姑娘与帝国两位要人的关系。他忽然明白，对他而言，这个姑娘本身的存在，已经如此重要了。
蕾欧娜其实已经后悔了。地震还在断断续续的发生，在目前的位置多停留一秒就会多十倍的危险。在这种危机关头，还在为这样的小事斤斤计较，是极度庸俗低能的表现。意识到这一点的蕾欧娜，正暗暗自责，没想到缪拉的回答即快速又坚定，尽管他看上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对蕾欧娜而言，刚刚得到的答案已经足够令她放下多余的矜持和戒备了。
“你还在等什么！” 蕾欧娜强硬的打断了缪拉的思绪，向他伸出了手。她感到自己的脸仿佛被灼烧一样滚烫起来，便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声音做掩饰，“还不快带我出去！”
缪拉也回过神来，他果断的牵起这只手，将蕾欧娜从墙角拉到自己身边，随后他一手环过蕾欧娜的肩膀，将她半掩在自己身下。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令两人都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又很快放松来下了，并感到无比安心。
他们一起踏过起伏的路面、躲过砸落的碎片，逃出了危机四伏的大楼。
作者有话说第160章 残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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