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残局（三） ...
-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已是第二次横越星海、抵达宇宙的另一端。对这个金发的年轻人而言，这一趟心路之旅着实走得波澜起伏。
最初几乎信以为真的噩耗以及随后追寻着飘渺希望的隐隐不安，都在获得吉尔菲艾斯生还的确切消息传来的那一瞬间便化作了糜粉。从那之后，宇宙局势的发展都如同莱因哈特亲手操纵一般，任何变数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莱因哈特甚至计算好了与那位代替自己、主导了如今这一局面的红发挚友会面的情景。不过，当吉尔菲艾斯的身影出现在大屏幕上时，莱因哈特胸膛里愉悦的气团仍然不受控制的无止尽的扩大着。
在这一刻回首从前的种种曲折，就仿佛一出破绽百出的滑稽剧。莱因哈特厌恶得将之迅速从记忆中删除，空闲出来的空间，让他想起了友人曾经历的险境，正当他不由自主的露出担忧的神色时，屏幕中的友人已然率先开口，明快的说道：“莱因哈特大人，请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同样的话语，吉尔菲艾斯也曾对另一位友人说过、那时，那双才刚清醒过来的琥珀色的眸子里，也浮现出和眼下这双冰蓝眼眸中类似的情绪。吉尔菲艾斯不愿见到友人们为这种消极的情绪所苦哪怕更多一秒。
莱因哈特怔了一秒，随即抬手将额前的头发拂到脑后，奢华霸气瞬间冲破了那一层轻薄的伤感，“吉尔菲艾斯，你别忘了，我们约好的，你绝不能死在我之前！”
对于这种不公平的约定，吉尔菲艾斯实在没办法干脆的应答。不过，莱因哈特已经自动无视了友人无声的抗议的表情，扬起狡黠的笑容，自顾自的抱怨开来，“吉尔菲艾斯，你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吧，是想让我白跑一趟吗？”
吉尔菲艾斯暖蓝色的眼底也浮起浓浓笑意，嘴上不遑相让的回击到，“莱因哈特大人也不慢呀，那几件最重要的事项才不至于被耽搁，还要请你做出最终裁定。”
“你休想把收尾的任务都推给我！”莱因哈特半真半假的抗议着，直爽的笑容里满是自信与骄傲，豪迈的下达命令，“我们两个人一起，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事情全部解决掉！”
他红发的挚友以最坚定、最熟悉的方式回应着，“是，莱因哈特大人。”
莱因哈特收敛起激动的心情，在开始交谈正事之前，故作不经意的问道：“那家伙怎么样了？”
吉尔菲艾斯忍俊不禁，“蕾欧娜小姐有些低烧，不过精神不错，这会儿应该正在与蒙德贝尔先生进行超光速通讯吧。”
“哼……”
“稍后我会把你的通讯信号接入她的房间，莱因哈特大人有什么话可以……”
“我没什么要对她说的。”金发的年轻人匆忙打断了友人的提议，随后又亡羊补牢到，“让她专心养病，少胡思乱想。不然让姐姐知道，又要怪我们没照看好她了！”
吉尔菲艾斯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无奈了，他憋着笑，应到，“我知道了，莱因哈特大人。”
*
相较于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接下来的严肃话题，在自己的房间里进行着超光速视频通讯的他们共同的友人，则自始至终都在享受着与亲人轻松的谈天说地。
因为擅自加入战局、甚至深入前线的事，蕾欧娜在通话一开始就被蒙德贝尔絮絮叨叨的念了长达三分钟之久。在此期间，她始终安安静静的聆听着，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的反驳，只是用眼睛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许久未见的老管家的面容。
“殿下，请绝对不要轻易涉险！我不关心同盟和帝国的未来，我只希望你能安好，你明白吗？”
面对这样严厉的叮嘱，蕾欧娜只是以她一贯清淡的语气，口齿清晰的应到：“蒙德贝尔，我没事的。”
蒙德贝尔烦躁翻涌的心绪顿时风平浪静。这一刻他明白，那个一直被他小心看护的公主已经长大了，她能做出自己的决断，而且完全继承了他的风格。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即使明知有风险，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们，也不得不去做。然而，这绝不意味着要把悲伤留给他们。因此，无论是蒙德贝尔还是蕾欧娜都不会轻率行事，必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即使在最危险的情况下，也绝不放弃求生的希望。
当蒙德贝尔还在为这番感触怔神时，蕾欧娜已经开启了新的话题，“你在费沙的生意如何了？”
“还好，这一阶段目标总算是达成了。”
还分了很多阶段么。蕾欧娜不甚舒坦的抿了抿嘴，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听上去很勉强的样子，是你太久没做这行，生疏了吗？”
藏在这刻薄的言辞中的关切与撒娇般的暗示，像午后的阳光，洒满了蒙德贝尔的心田，令他无法违逆，“嗯，我想也是。费沙的局势变了，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了，还不如回来养老。”
“那就回来吧。”接话过分迅速，已经彻底暴露了蕾欧娜的心思。不过，这位小姐可没空注意这些，大概是受了杨的影响，她想到的是更为切实的问题，“唔，我回去之后就要退役了，也不知道退休金是多少。不过，反正之前还有很多存款，所以我打算先找个轻松点的工作……”
这一连串的遭遇，令蕾欧娜本来就不怎么强健的身体受到了太大的冲击，她自己也感到有必要歇一歇了。反正有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在，那个长久以来的愿望已经触手可得，根本无需焦急。
蒙德贝尔对她的这个决定是百分百支持，他热切提议到，“关于这个嘛，殿下，其实现在有个好机会，可以得到一个既轻松又高薪的工作哦。”
从皇帝陛下那里。精明老练的费沙商人已经计算好了一切。
*
宇宙历799年、新帝国历元年12月19日，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空间震，在海尼森周边的宇宙域中，出现了上万艘秩序井然的帝国战舰，为首的那一艘旗舰，如同天鹅一般高贵而优雅，披着星光织就的轻纱，无声的滑过永夜之湖，在上万将士们崇拜而热切的目光中，与停驻在此的火红战舰顺利汇合了。
金发帝王在他红发挚友的陪同下，在纯白的王座上接受群臣觐见。这个场景为后世许多著名画家所描绘，他们总是千方百计的去刻画那份无与伦比的华美和壮丽。
莱因哈特高度赞扬了罗严塔尔、法伦海特、缪拉等人英勇的行动，并承诺要给与相应的嘉奖；不过，他并没有对吉尔菲艾斯做出任何夸示，吉尔菲艾斯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这两个人而言，他们只是通过自己的手，完成自己想做的事，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已。
随后，莱因哈特对罗严塔尔说道：“卿早已用自身的行动证明了忠心之归属，朕对此深信不疑。那些谣言显然是地球教挖空心思的挑拨离间，对于这种侮辱卿之品格的卑劣之辈，朕势必要将之从宇宙中彻底清除！”
罗严塔尔不禁心潮澎湃。他仿佛又回到了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当他决定向那个年轻人献出才能和忠诚的时候，一场关乎尊严与生命的豪赌便开始了。而如今，他收获了最为丰厚的赌注。
金银妖瞳的元帅低下了头，以最为动人的语调，发自肺腑到，“吾皇陛下，请务必让臣亲手处置这帮匪类，必定不让他们再有污圣听。”
莱因哈特回以霸者特有的高傲微笑，爽快的应允，“那么，地球教残党的追查与处置就全权交给卿了。”
紧接着，莱因哈特宣布了后续的行动方针。鉴于同盟政府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同时在本次作战中、同盟军亦不遗余力的给与配合和支持，帝国政府便也采取了宽和的态度，接受了同盟政府的和谈要求。实际上，莱因哈特并没有把这种书桌上的口舌之争放在眼里，因为他早已看透了同盟政府的窘境。
这个存在了三百年多的民主政府，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他们希望得到主权、独立、自由，却拿不出足够优渥的政治筹码与帝国进行交换；同时，他们仅存的兵力在帝国大军面前根本不足挂齿，在武力上落了劣势，在谈判中就得承受数倍于优势方的心理压力。
不过，既然这个谈判的机会是吉尔菲艾斯特意制造的，莱因哈特便决定亲自去鉴别一下那些人是否对得起他友人的一番好意。随行人员当然不能少了吉尔菲艾斯和希尔德；五千三百艘护卫舰队由帕西法尔率领、奈特哈尔·缪拉指挥，将与伯伦希尔、巴尔巴洛沙一同在海尼森地表着陆。有着“帝国双璧”之称的两位帝国元帅则奉命率领众将在海尼森外围宇宙域待机。
对于这样的安排，只有一个人私下里表示了异议。“黑色枪骑兵”的指挥官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愤愤不平的向最年轻的同僚抱怨道：“不能当先锋也就算了，但为什么连最后打一场仗的机会都被你抢去啦！我这么大老远的赶来只是为了当观众的吗！”
缪拉平和的笑了笑，“毕典菲尔特提督想作壁上观可不行啊！皇帝陛下和大公殿下的海尼森之行，还要仰赖勇猛的‘黑色枪骑兵’做强力后援呢！”
毕典菲尔特马上就忘掉了之前的不爽，信誓旦旦到，“放心吧！在我的黑色枪骑兵面前，海尼森简直比一颗气球还脆弱，轻轻一挑就爆了！”
从旁路过的罗严塔尔，无意中听到了这番话。他不自觉的冷哼了一声，似乎在讥讽这毫无格调的比喻。不过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他蜂蜜色头发的友人刚才一脸严肃的表示有话要对他说，两人便并肩走进了米达麦亚在伯伦希尔的专用办公室。
为友人和自己倒上红酒后，米达麦亚仍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严塔尔端起酒杯，优雅的饮了一口，率先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疾风之狼’苦闷的表情，这是你为我们的重逢准备的庆祝礼物么？”
米达麦亚瞪着友人，并不迎合他的玩笑话，严厉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担忧，“罗严塔尔，你不是说过你不会求死的吗！那为什么明明已经身受重伤，却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宁愿让伤势加重呢！”
“……你已经去探望过兰尼斯特公爵了吗？”罗严塔尔略一推测就掌握了真想，冰冷的讥诮同时溢满了两只颜色不一的眼眸，“哼，真是个多嘴的女人。”
“兰尼斯特小姐是一片好心！”米达麦亚为他的友人辩护着。
当罗严塔尔不顾失血的危险也想拔出陶瓷破片的时候，这种背离了求生本能的古怪逻辑令蕾欧娜察觉到了某种消极观念，思及罗严塔尔与自己那位朋友的密切关系，她便有些担心友人会受池鱼之殃，因此才会委婉的向米达麦亚提出告诫。基于对罗严塔尔的了解，米达麦亚马上就明白了他的真正意图，自然为他这种轻视自己生命的行径感到万分气愤。
“罗严塔尔，你……”
罗严塔尔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友人尚未成形的劝说。
“你多虑了，米达麦亚。”
罗严塔尔完全能够体会友人此刻的心情，也为这份真挚的友谊深深动容，但是，既然他已经把某个无聊的闪念踹飞了，现在便不想因此让友人浪费口舌。
“我不会求死的，否则就是背叛了皇帝陛下对我的信赖、背叛了你的友谊，”一黑一蓝的双眸里，已经不见一丝一毫的伪装，深褐色头发的俊美元帅，郑重的道明心底的誓言，“也背叛了我自己的选择！”
往日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已经从挚友的神情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注意到这一点的米达麦亚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让欢欣和喜悦放肆的充满胸膛，忍不住感慨到，“罗严塔尔，你要好好的向兰尼斯特小姐道谢啊！”
“当她被地球教的暴徒用炸弹威胁的时候，我也救过她一命，算是扯平吧……”
米达麦亚狠狠的鄙视他，“罗严塔尔元帅阁下，您的气质和风度是与您的年龄成反比的吗？怎么越来越有讨人厌的吝啬鬼的做派了呢？”不给对方辩驳的机会，“疾风之狼”已经举起了拳头，做威胁状，“你懂我的意思吧？”
金银妖瞳的提督怔了怔，哭笑不得的为空了的两只杯子斟满酒，沉默了良久，才勉强牵动着令女性着迷的嘴唇，“……等回到费沙再说吧。”
*
与此同时，在伯伦希尔的另一间办公室里，一名身着帝国军黑银军服的浅栗色头发的姑娘，正坐在沙发上，一面享受着热巧克力的香甜，一面以冷淡的语调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办公室的主人、同时也是她的友人的金发年轻人提出要求，“我也要去海尼森。”
莱因哈特端着咖啡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冰蓝色的眼睛里透出不赞同的神色，“为什么？”
她当然不可能是想去帮忙、不自量力的搀和政治谈判；或者担心两位友人的安全、硬要多此一举的跟随到底；更不是对民主主义感兴趣、不识时务的妄想去游玩一番。正因为这些情况都不可能发生在这位小姐身上，才令她的友人们更加不解。
蕾欧娜没有马上回答，她也在努力正视让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
“蕾欧娜小姐？”吉尔菲艾斯温和的唤回她的注意，“待在‘人狼’上会让您晕船不适吗？”
当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前往海尼森时，蕾欧娜就请米达麦亚代为照看。最初是这样安排的。
“并不是那种微不足道的理由。”蕾欧娜小有不满的瞪了吉尔菲艾斯一眼，不想被他看轻。她最终还是略带迟疑的坦白到：“从战斗结束到现在，帕西法尔的损伤只是由配属的技术士官做了临时修补。修补报告我看过了，虽然没有发现过分异常的数值，但如果能在大气环境下进行一次更彻底的检查，会更放心。”
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交换了一下视线，认可了这个理由。
莱因哈特是出于对总设计师的心情的理解，而吉尔菲艾斯则敏锐的察觉到了更为本质的事实。
蕾欧娜小姐是在担心帕西法尔的乘客的安全；或者说，是在关心缪拉提督么……
轻微的失落一晃而过，吉尔菲艾斯已经站在家长的立场，迅速将那位提督的品性评估了一番，决定对事态发展保持观望。
*
蕾欧娜离开后不久，她的管家走进了这间办公室。
向金发的皇帝和红发的大公得体的致礼之后，蒙德贝尔开门见山的说道：“既然殿下决定要去海尼森，我就顺势同行吧，也就省得再另找理由向她说明了。”
“嗯，既然你不想让她知道实情，目前这样处理就最为理想了。”莱因哈特已经一改面对蕾欧娜时的悠然随意，露出了属于权谋者的雄心勃勃的模样，“根据你的调查，费沙的黑狐应该是逃到海尼森了。那后续有计划要怎么找出他吗？”
“多亏奥贝斯坦元帅阁下孜孜不倦的调查，已经确定方向了。”蒙德贝尔淡然的说着，一点也没有胜券在握的兴奋与浮躁，“搜捕行动会在暗中进行，需要一支十几人的陆战小分队支持。”
“这次护送蕾欧娜小姐的克劳德科瀠森准将及其所辖的军官都是干达布斯警备队出身，从中抽调人手，对您来说应该也更方便行事。”吉尔菲艾斯建议到。
蒙德贝尔颔首赞同，“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这场秘密商谈决定了安德鲁安·鲁宾斯基的死地。
*
第二天，纯白与鲜红的两艘光鲜的旗舰，在护卫舰队的陪同下，向海尼森地表降下。
从屏幕上目睹这一盛况的杨，此刻正以慵懒的姿态窝在座椅里，双腿舒服的搁在指挥台上，端着香醇的红茶优哉游哉的喝了一口，发出懒散的嘟哝，“要开始谈判了……”
尤里安站在一旁，为监护人这种意料之中的反应偷笑的同时，忍不住向身边的亚典波罗低声问道：“这场谈判，比克古元帅或者提督都不用出席吗？”
“同盟的代表原则上必须是那些‘经过民主选举’的政治家啦。而且，目前议会本来就没什么说服力，相较之下倒显得以杨提督为首的军队更令人信服，因此才更要避嫌。如果军方在这种时候过多介入政治谈判，很容易被扣上‘暴力胁迫议会、武力绑架民意’的绿帽子，那我们之前竭力保持的贞洁就全毁啦！”
“不过，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在这片宇宙域待命？明明从战力上连对方的零头都赶不上……”林兹也加入了讨论。
“哎哟，其实我们现在完全是装饰啊装饰，摆出与帝国对持的模样，也不过就是给同盟政府充充门面而已啦！”
“那至少也应该让我们盛装打扮一番吧，就这寒碜的模样，怎么见客啊！”
话题已经严重跑偏，杨也完全不予置评。同盟第一智将有他自己的一套评价标准，浅白易懂：管他装饰也好、摆设也好，反正眼下分配给自己的这个活计是最轻松的，所以就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第159章 残局（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