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会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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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军最高司令官与杨舰队总指挥官的会面，定在停战生效后的第二日。在此之前，无论是帝国的英雄，还是同盟的智将，都采取了能让极度紧绷的神经获得全面放松的行为：睡眠。
5月6日，当杨威利在自己的床上被睡眠之神放逐出来时，同盟军残余舰队的四周已被四万艘帝国军舰艇——完全没有损害的——重重包围了。
杨一面欣赏着舷窗外的宇宙中重重叠叠、密密麻麻的光点群，一面悠闲的享受早餐。
“被四万艘敌舰包围着喝红茶实在是很别致的气氛。”
帝国军随时都可能突然狂暴的用炮火戳杀，在这样不安定的气氛中，还能恍若不知的发出这种感叹，不管是出于大胆，还是钝感，都是值得叹服的。
与杨一起用餐的还有尤里安、菲列特利加、卡介伦和先寇布四人。而此时，杨舰队中有一小部分人，已经在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的指挥下，偷偷离开了战场。
帝国向同盟宣战后，流亡旧贵族们拥簇着废帝而成立的“正统政府”便在无人问津中寂静的崩溃了。阁僚们各奔东西，身任军务尚书的梅尔卡兹不愿碌碌无为的留在海尼森。他虽然并不热衷于为“正统政府”效命，却也希望能为对抗罗严克拉姆政权贡献力量。因此，他回到了杨舰队中，再次以客座提督的身份，辅佐杨威利。巴米利恩会战后，同盟政府向帝国投降，梅尔卡兹的立场变得极为凶险。梅尔卡兹本人已经有所觉悟，不过杨却在这时交给他了一项隐秘的重要任务。
杨服从了政府的命令，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他对自己的功名全不在意，却无法坐视民主主义被独裁政权消灭。即使现在民主主义偃旗息鼓了，但只要火心不灭，时机到来之时，定能再度熊熊燃起。然而，正因为是如此娇弱的火心，才更需要武力作为后盾。帝国接管同盟之后，要求同盟裁撤兵力是意料之中的举措。因此，杨只能设法将一部分兵力隐藏起来。“在战斗中损失的兵力”，无疑是最好的迷彩。
杨希望梅尔卡兹所领导的这只舰队能够隐匿于宇宙中，静静的蓄积力量，总有一天，能为新生民主主义撑起一片生长的空间。这支舰队目前规模很小，尚需要发展几年；民主主义在此战之后，逐渐回复生机，也需要时间。所以，杨认为，最少也要五年，才可再与帝国动武。另外，这支武装力量是杨留给后人的礼物，他到没有想过非要自己来做这个领导人。因为他实在不敢确定，五年之后，自己是不是能够摆脱对悠闲的退役生活的迷恋，再次披挂上阵。而到那时，新的领导人也许已经成长起来了。
与梅尔卡兹一起离开的军官还有林兹上校、舒奈德中校、波布兰中校等人，当然，他们在资料上都是战死者。
*
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的内部装潢充满了庄重及优美的绝妙调和感，这是一种超越军舰的机能性感觉，杨就像乡巴佬进城一般，率直的以感叹的眼光环视四周。
第一眼见到杨的帝国军士兵们则花了一些时间，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看上去就像个平凡的青年教师似的人物就是同盟第一的智将”的事实。如果杨的外表像他所缔造的战绩一样，给人强烈的印象，这个过程大概就可以省略了。
率队迎接杨的帝国军官是个有着砂色头发和眼睛的高大青年。他恭恭敬敬的对杨行了礼，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奈特哈尔•缪拉。
经过几句简短而真诚的寒暄后，缪拉带着杨来到莱因哈特的房间，亲卫队长奇斯里上校为客人打开了门。
杨威利脱下黑色扁帽，拿在一只手上，走进屋便见到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
强大独裁者的房间并不怎么奢华，或许是因为房间的主人所具有的华丽特质掩盖过了一切。当金发的年轻人从对面的沙发上站起来时，杨不可思议的感觉到自己除了若有似无的音乐声，竟听不到其它一切声音了。杨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内，看见了这个独占神话、历史和美神宠爱于一身的年轻人，以黑色为基调、各处配上银色点缀的帝国军军服从未曾像现在这般美仑美奂的映现在杨的眼中。
从瞬间失去自我的状况中回到现实的杨，举手行了一个礼，他这个动作使得前额上的丰沛黑发落了下来，将眼睛附近给遮住了。他慌忙将头发拢上去，尽可能端正地重新行了一个礼，莱因哈特也柔顺的回之以礼，他的视线越过杨的肩膀，对奇斯里点头示意了一下。门在杨的背后关上了，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莱因哈特秀丽的嘴唇露出微笑的形状，“长久以来我就一直想见你一面。好不容易，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不好意思。”这个回答并不高明。杨无意和这个金发的年轻人在辩才上一较高下，他接受了莱因哈特的邀请，坐到沙发上，重新戴上扁帽。
一个像是幼校学生模样的少年打开门，送来了银质的咖啡杯组，不久，香酵的热气便漂散在大理石桌上。少年对主人投以憧憬的眼光，对客人则投以好奇的视线退了下去。莱因哈特以流利的动作拿起杯子。
“我们有各种因缘。三年前的亚斯提星域会战，你还记得吗？”
“嗯，我接到阁下的通讯，上面说愿健壮如故至再战之日。托你的福，虽然恶运频繁，仍得以苟活至今。”
“当时我没有接到你的回音。”
莱因哈特笑了。杨也受影响的笑了笑。
“非常抱歉。”
“我不是要跟你讨回这个债的……”
莱因哈特收起笑容，安静的把杯子放回盘子上。
“怎么样？要不要过来我们这边？听说你已被授予元帅的称号，我也可以给你帝国元帅的封衔。现在，我们这边应该有比较实质性的东西。”
事后，杨曾自问，如果不是事先曾经想过这种情形，并且也已准备好答案的话，自己是不是能够对抗得住这个劝诱。
“这是我无比的光荣，不过，恐怕我不能接收。”
“为什么？”
看不出莱因哈特有多少惊讶，不过，会这样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我认为自己大概帮不了阁下的忙……”
“这算是谦虚吗？或者，你想说我欠缺主君的资格和魅力？”
“没这种事！”
杨微微加强了语气，他在想该怎么说明才不会伤到金发年轻人的自尊心？令人惊讶的是，他并不是怕触怒独裁者，而是拒绝这种亲切的邀请令他有一种罪恶感。
“如果我是生在帝国，就算阁下不来邀请，我也一定会投效到您麾下。但是，我是喝和帝国人不同的水长大的，我听说，喝了不习惯喝的水恐有伤体之虞。”
似乎连自己都觉得这个比喻太蠢了，杨为了掩饰窘态端起咖啡往嘴边送。即使是坚决拥护红茶一如杨者也可以感受到，在这杯黑色的液体中投注了最好的咖啡豆及最好的技巧，不过，杨还是条件发射般的蹙了蹙眉。
这细微的表情不经意的触碰到了莱因哈特的记忆网，金发的年轻人分神了极短的时间，又立刻回到了谈话中。他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感到恼怒，也拿起了咖啡杯。
“但我却认为你现在喝的那些水未必适合你。和你伟大的功绩相较之下，你不觉得自己所得到的待遇太不公平，而且受掣肘的时候也太多了吗？”
只要能拿到退休金和养老金就行了——杨当然不能这么说，所以他只得厚颜地板起脸来回答道：“我本身对此已经觉得很满意了。而且，我喜欢这种水的味道。”
“你的忠心只是针对民主主义的精神，是吧？”
“嗯，唔……”
杨含糊其词的回答，然而，莱因哈特仍旧放下杯子，开始认真地讨论起来。
“民主主义真有这么好吗？那么，对于当年银河联邦所标榜的民主共和政治却生出了鲁道夫•冯•高登巴姆这样丑陋的畸形儿一事，你又怎么说呢？”
“……”
“而且，把你所挚爱的——我是这么想——自由行星同盟低头屈膝交到我手上的、就是由多数的同盟国民按照自己的意志所选出来的元首。难道所谓的民主共和政治，就是全体人民依据自由意志贬低自己本身价值和逃避责任的制度及精神的政体？”
对方放言至此，杨不得不加以反驳了。
“对不起，依照阁下的说法，让我觉得就像是因有火灾而否定的火的价值一样。”
“唔……”
莱因哈特歪了歪头，但即使是这种动作似乎也不能破坏这位金发年轻人所散发出来的优美感。
“或许吧！那么，□□治不也一样吗？我们不能因为偶尔出了一个暴君就否定了这种具有领导性和纪律性的政治制度的价值呀！”
杨以闷闷不乐的表情回望着对方。
“我可以加以否定。”
“如何否定？”
“因为能够侵害人民权利的不在于别人而只在人民本身。换句话说，当人民把政权交付给鲁道夫•冯•高登巴姆，或者更微不足道的优布•特留尼西特这类人的时候，责任确实是在全体人民身上，他们责无旁贷。而最重要的就在这一点上，所谓□□治之罪就是人民把政治的害处归结到他人身上，和这种罪恶比起来，100个名君的善政之功就显得渺小多了，更何况，像阁下您这么英明的君主是难得出现的，所以功过自然就很明显了……”
莱因哈特露出了略微茫然的表情。
“我觉得你的主张大胆又新鲜，不过却过于极端，所以我只能略表赞同。你是想借此说服我吗？”
“不是的……”
杨困惑的回答。他完全无意去说服莱因哈特或问倒他。他习惯性的脱下扁帽，搔了搔长而乱的黑发，要对抗莱因哈特优美的举止，他这个动作固然于事无补，但却可以借此把凌乱的心绪收拾起来，眼前最重要的是沉着。
“……我只是针对你的主张提出对照性的看法，因为我在想，相对于一个正义，是不是在相反的角度一定会存在另一种等量等质的正义？所以，只是提出来说说……”
“正义不是绝对的，也不是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这就是你的信念吗？”
讨厌“信念”这种说辞的杨，更正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或许宇宙中真的存在着独一无二的真理，有着可以解答的联合方程式也不一定，不过，那不是我的短手臂可及的。”
“这么说来，我的手是比你的更短了。”莱因哈特略带自嘲的微笑着。“我不认为真理是必要的。自己想要的东西只需要自由行使自己的力量去争取就行了。反过来说，那就是一种可以不听命于讨厌的家伙的力量，你不这么认为吗？你没有讨厌的人吗？”
“我所讨厌的是只把自己藏在安全的地方，然后赞美战争，强调爱国心，把别人推到战场上去，而自己却在后方过着逸乐生活的人。和这种人共同生活在一面旗帜之下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杨的口气超乎嘲讽而达到了辛辣的程度，莱因哈特趣味盎然地注视对方。发现到这视线的杨赶忙净了净嗓子，“你不一样，你常常站在阵首。恕我失言，我实在是感慨万千。”
“果然，只有这一点你认同我了。我很高兴！”
莱因哈特扬起了音乐般悦耳的笑声，然而，杨却感觉到他的表情突然显得透明了许多。
“我有一个朋友。当我们发誓要把宇宙拿到手中的同时，也这样宣誓过——绝不学大贵族们卑劣的行径，一定要站在阵首作战，赢得胜利……”
莱因哈特虽然没有说出名字，可是，杨却可以推测出来，那个朋友一定就是未能参战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
杨感到奇怪，罗严克拉姆公爵此刻的表现显然不像杨之前推断的，是与吉尔菲艾斯有所罅隙，才将吉尔菲艾斯留在后方。杨切切实实的感觉到，羁绊着这两个年轻人的、那坚实而温暖的友情。
莱因哈特的心绪也有些微飞离目前的场合。他想起了自己一意孤行、非要独力迎战魔术师的任性决定，冰蓝的眼睛里，不甘的火焰也被怀念的潮水所熄灭。莱因哈特断言到：“如果他和我一起出征，我现在面对的应该不是活着的你，而是你的尸体！”
杨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金发的年轻人不需要他的回答。
莱因哈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他似乎想把心拉回到现实世界来。
“刚才我从占领你们首都的我军指挥官那儿接到报告。大概是你的上司宇宙舰队司令长官发表了宣告，内容是说，军部的责任都由他一人担起，希望不要再问罪他人。”
杨不禁动容，“这的确像是比克古司令长官所说的话。不过，我恳求阁下，请您拒绝他这个请求。让长官一人担起责任就显得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太过没用了。”
“杨元帅，我不是一个复仇者。或许对帝国的门阀贵族们而言，我矢志不忘报仇，但是，我认为你们跟我是互争长短的敌人。在现阶段，逮捕敌人的军事最高负责人统合作战本部长是不得已的事，不过战火熄灭之后，再为没意义的事情流血就不是我们喜欢的了。”
莱因哈特的表情在这个时候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傲，杨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话，很自然的敬了一个礼。
“对了，如果让你重获自由之身，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对于这个问题，杨一点都不需要犹豫，“退役。”
瞬间，莱因哈特以他那苍冰色的眼睛深深凝视着年长他九岁的黑发青年，他不由得联想到了那位从入伍开始就期待着能早日脱下军装的友人，以没来由的体谅的心情，点了下头。
会面至此，两个人的神经都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看着起身准备离去的杨威利，莱因哈特几近突兀的出声道：“杨元帅是否不喜欢咖啡呢？”
杨怔住了。
莱因哈特猛然醒悟到自己的失态，略带尴尬的解释道：“我有个朋友，她每次喝到咖啡时，都会露出和你一样的表情。”
黑发元帅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几乎忘了该如何措辞，只能赔笑两声。如实告知只怕有挑三拣四之嫌；敷衍作答又会显得虚伪做作。
莱因哈特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他微微的笑了，豪迈的霸气四溢开来，“真可惜，这样的场合并不适合饮酒。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用480年份的红酒来招待你。”
这是再一次的邀请吗？杨忍不住揣测着。对红茶与美酒喜爱不分伯仲的同盟元帅，经过两秒钟的自我克制，腼腆的回答到：“比起红酒，我还是更喜欢白兰地。”
莱因哈特笑意未改，毫不介意的轻轻颔首。
宇宙间最杰出的两位用兵家的第一次面对面谈话，在出乎意料的轻松氛围中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第111章 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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