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未来的记忆》罗迦

105、误算

　　对蕾欧娜而言，重大项目之后必然高烧病倒，几乎成为雷打不动的规律。然而这一次，蕾欧娜的病来得又快又猛，连见惯了她生病的蒙德贝尔也不敢大意。白发的老管家让酒馆歇业了几天，专心照看蕾欧娜。安妮罗杰则每天都会来探望卧病在床的“公主”。
　　蕾欧娜心安理得的享受两个人的陪伴，老老实实的按时吃药和休息，偶尔她也会闹点小情绪——那是因为屋子的两位女主人喜滋滋的送给安妮罗杰“黄金夫人”的称号，反衬得“琥珀小姐”格外掉价，让蕾欧娜心有不甘。不过，只要安妮罗杰对她绽开透明的微笑，蕾欧娜就不得不心服口服。
　　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都忙于公务，无暇亲自前来。安妮罗杰捎来了两人的问候，吉尔菲艾斯也不时与蕾欧娜通通电话。只不过，他的语气总略显匆忙，蕾欧娜便答得多问得少，任由吉尔菲艾斯掌握谈话进度，以免占用他太多时间。
　　当这场延续了一周的病情终于接近尾声的时候，林贝尔克•休特拉杰区的小屋迎来了一位暗金色头发的美貌访客。
　　看着希尔德手中的蛋糕盒，蕾欧娜忍不住哼哼了两声，以被误解为讥讽也不为过的冷淡态度，说道：“玛琳道夫伯爵千金，这次你的蛋糕是用来探病的，还是用来赔罪的？”
　　希尔德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应到：“这是罗严克拉姆公爵吩咐我送来的、宰相阁下指名的糕点坊制作的甜酒海绵蛋糕。”希尔德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据宰相阁下说，是‘好吃得足以弥补心情’的蛋糕哦。”
　　“……那也不会比安妮罗杰做的更好吃。”全宇宙大概也就这么一位，会用这样的嘀咕来表示感谢。
　　金发的姐姐忍着笑，从伯爵千金手中接过蛋糕，离开了房间，体贴的为两个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简短而真挚的相互问候之后，希尔德稍微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说道：“蕾欧娜，宰相阁下要亲征自由行星同盟……你，不担心吗？”
　　话一出口，希尔德自己先略感不适的蹙起了眉。玛琳道夫伯爵小姐并不怎么喜欢掺入过多情感因素的说辞。
　　蕾欧娜安静的端详她片刻，一针见血的道出了她心中所想，“希尔德，你不赞成莱因哈特的决定。为什么？”
　　冷淡的语气，仿佛一股沁心的泉水，让希尔德顿觉舒爽。碧晶石般的眼眸中，理性的光芒沉甸甸的荡漾开去，推动思维之船迅捷而稳健的扬帆前行。
　　“因为罗严克拉姆公爵身系整个新政权的兴亡。”以这句话为开端，希尔德开始向蕾欧娜阐述自己的观点。
　　帝国目前这个开明正义的新政局，以旧有贵族特权制度的破灭为赞歌，由莱因哈特一手催生。然而，无论这个过程多么恢宏壮丽，无论莱因哈特多么才华洋溢，罗严克拉姆政权的根基仍尚未稳固，敌对势力也并没有完全消除。新政权的各项运作都必须围绕莱因哈特展开，而作为最关键的“核”的那位年轻的金发宰相，却没有一个于情于理都不容任何人置喙的继承者。那也就是说，一旦失去莱因哈特，新政权必然土崩瓦解。
　　同盟军中，如果有人看透了这一点的话——希尔德下意识的认定那个人必然会是杨威利——，那么，从莱因哈特踏入战场的那一刻起，战斗的意义就不再局限于争夺战术上的胜利了。
　　罗严克拉姆公爵亲征，同时也就意味着，将本已锁定的战略胜机拱手出卖给了敌人！
　　希尔德不相信莱因哈特会想不到这一层，可是，莱因哈特却执意一战，这种几乎可以被刻薄为“有勇无谋”的决定，一点儿也不像那个政战天才的手笔。
　　当然，希尔德并不怀疑莱因哈特卓越的实战能力。
　　罗严克拉姆公爵绝不会比同盟的“魔术师”逊色半分，但是……
　　聪明的秘书官不知道该如何收敛心中如烟灰般飘洒的不安，她甚至穷于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定义自己此刻的心情。
　　“不用担心。”蕾欧娜果断的为希尔德下了诊断书，但她开出的药方明显不太对症，“还有吉尔菲艾斯呢。”
　　希尔德露出了一个浅浅的苦笑，随即正色道：“吉尔菲艾斯元帅固然优秀，但请恕我直言，罗严克拉姆宰相阁下对新政权的影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先不说吉尔菲艾斯是否拥有和莱因哈特等量齐观的政治构想能力，但若是吉尔菲艾斯来坐第一把交椅，则人心的向背所牵动的各方势力，恐怕会打破帝国内政的安定。
　　目前除两位元帅之外，帝国军阶级最高的一级上将有三名。
　　渥夫根•米达麦亚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会坦然承认吉尔菲艾斯的地位。
　　巴尔•冯•奥贝斯坦从来不掩饰他对吉尔菲艾斯的提防，按照他所坚持的“第二者有害论”，他大概把吉尔菲艾斯视作假想敌了。但是，若出于稳固政局的考虑，有条件的接受吉尔菲艾斯的领导，对那个戒绝了全部个人情感因素的义眼提督而言，也并非做不到。
　　真正让希尔德捉摸不透的，是那名有着墨黑与幽蓝颜色眼睛的提督。奥斯卡•冯•罗严塔尔，这个有如名剑般锋利的男人，也有着名剑的桀骜。能让他甘心俯首的，纵观整个宇宙，唯有那只黄金狮子。
　　希尔德没有把这番推想告诉蕾欧娜。毕竟，这只是出于她个人的观察和见解，并没有任何实证。
　　“我并不是指吉尔菲艾斯可以取代莱因哈特……”蕾欧娜没想到自己的话竟然会被误解，她补充说明到，“我的意思是，莱因哈特亲征，也还有吉尔菲艾斯同行。敌人是没有空子可钻的。”
　　希尔德的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明亮的嗓音倏的蒙上了一层灰，“……宰相阁下的最新决定，吉尔菲艾斯元帅留守奥丁……”
　　蕾欧娜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才是希尔德最想对自己的说。她一言不发的蹙起眉，将希尔德的每一句话都在脑子里仔细的过了一遍，这回，她全都明白了——
　　“莱因哈特留在奥丁；与同盟作战的事，交给吉尔菲艾斯。这才是最初的作战计划。”蕾欧娜盯着希尔德，“你希望莱因哈特能按照这个计划行事，但你并没有说动他。因此，你想让我来劝说莱因哈特？”
　　面对那仿佛能将人洞穿的锐利视线，希尔德没有丝毫的躲闪，“是的。”
　　“你已经设想过罗严克拉姆公爵可能一去不返的情况？”低缓阴沉却直白的话语，给人重石压顶的胁迫感。
　　希尔德下意识的捏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拳，坚毅而坦诚的点了下头。
　　“但你却并不在乎让吉尔菲艾斯踏上战场。他将面临的危险难道不是一样的吗？”少女琥珀色的眼睛里，冷冽的寒芒令人望而生畏，“希尔格尔•冯•玛琳道夫，在你看来，罗严克拉姆宰相的生命是比吉尔菲艾斯元帅更重要的吗？”
　　希尔德感到有些失望和无力。在蕾欧娜的论调里，强烈的情感浪潮已经将理智的围栏冲散的七零八落。希尔德不得不开口缓和她的情绪，并试着将她的思想引导到自己的轨道上。
　　“蕾欧娜，请冷静一点。我并不是想说，踏上战场就等于送死。我知道，对你而言，罗严克拉姆公爵和吉尔菲艾斯元帅都是无可取代的重要之人。我希望你能打开感情的狭窄视野，理智的考虑‘宰相阁下亲征’可能牵扯到的各个环节。这样你就能明白……”
　　蕾欧娜大幅度的摇着头，无声的打断了希尔德。她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盛气逼人，俏丽的脸庞因覆上了迷惑的薄纱而略显朦胧。
　　“希尔德，你要我不使用感情去判断是非；但你却期待着，我用这份感情去说服莱因哈特吗？”
　　希尔德无言以对。
　　蕾欧娜并不是希尔德，她不擅长分析政局战略，自然也无法像希尔德一样，条理清楚的列出三四五条让人无可辩驳的理由。如果蕾欧娜想要在这件事上说服莱因哈特，她根本找不出什么道理来讲，她唯一可以凭借的，只是她和莱因哈特之间感情的牵绊。
　　但这是不够的。对那位驰骋星海的金发霸者而言，动之以情远不如晓之以理来的有效果。即使是蕾欧娜，只要提不出充足的理由，莱因哈特也不会为她改变自己的决定。
　　希尔德熟知蕾欧娜，也了解莱因哈特，她本该料到这个结果，但是，当她想通过蕾欧娜来劝阻莱因哈特的时候，某种模糊的情绪制约了她敏明的目光的投向。
　　希尔德万分懊丧。不仅是因为自己的目的注定不能达成，更是因为自己莽撞的举动显然触动了蕾欧娜不好的联想，令这位浅栗色头发的友人顿时消沉了不少。
　　“……在用兵一事上，能令莱因哈特改变主意的人，不是我。”
　　蕾欧娜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品尝无能为力的苦涩了。她早就决定，无论自己的感觉如何，她都绝不质疑莱因哈特在政战方面的一切决定——毕竟，莱因哈特身边还有吉尔菲艾斯，而蕾欧娜并没有与他们相似的才能，所以她选择相信她的友人们。但此时，蕾欧娜感到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想法就像无形的牢笼一般，禁锢着她的手脚，限制了她的行动，因而倍感压抑。
　　莱因哈特为什么要把吉尔菲艾斯留在奥丁？蕾欧娜打定主意，至少要把这个问题搞明白。而那之后呢……

　　——他是我的朋友。只有吉尔菲艾斯能够帮我；而我所拥有的一切，都要与吉尔菲艾斯共享：权力、荣耀、胜利，以及整个宇宙！

　　那个夜晚，莱因哈特用坚定得宛如陨铁般的语气说着这番话，就仿佛正在宣读一条被造物主铭刻在宇宙中的真理。那样的莱因哈特，依旧还是那个被蕾欧娜寄予无条件信赖的金发挚友。
　　蕾欧娜动荡的心境总算略微安定下来。她注意到希尔德依旧郁郁不振。
　　“希尔德，不用担心。”
　　短时间内连续两次被人以同样的名词定义自己的情绪，终于让伯爵千金隐约察觉到造成自己从认定蕾欧娜能劝阻莱因哈特开始，所采取的一连串有失水准的行为的原因。
　　“莱因哈特会回来的。”
　　对于这种纯粹立足于感情的预言，希尔德始终接受不良。但蕾欧娜的话语中，却似乎隐藏着一份神奇的力量，让希尔德不得不相信。
　　又是“未来的记忆”吗？希尔德不想以这种虚名的影响力为借口，伪装自己此刻的感受。
　　其实，是自己希望去相信吧。希尔德大方的承认了这一点，理智却毫不退缩的发问，“……会凯旋而归吗？”
　　“与莱因哈特一同归来的，除了吉尔菲艾斯之外，从来都只有胜利。”
　　在这果决如昔的宣言里，藏着一个显而易见的漏洞，被蕾欧娜刻意忽略了。
　　——这一次，已经不会有“吉尔菲艾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