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未来的记忆》罗迦

104、遗族

　　兰尼斯特技术少将这些日子一直公务缠身，不过她倒是难得的为自己的工作内容感到满意。
　　远征军的首要物质保证就是战舰，而搭载着指挥官的旗舰，其状态更需要谨慎的加以确认和调整。兰尼斯特技术少将身为伯伦希尔和巴尔巴洛沙总设计师，理所当然的肩负起了这两艘战舰的整备工作。
　　这两艘战舰分别是帝国军最高司令官和副司令官的旗舰，在军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对她们的调试，自然成了科学技术部最关注的项目。目前暂代科学技术部总监之职的库尔茨技术上将对兰尼斯特技术少将的一切要求都予以满足，这其中也包括充足的技术人员。
　　蕾欧娜所设计的调试项目，细致到让人以为她想将整艘战舰重塑。她对每一个测试环节都会亲自过问——面对如此庞大和繁琐的数据，还要保证进度和准确性，全帝国也只有这唯一的一名技术专家才有能力做到这种程度。她将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偶有空闲的时候，她会想起，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像这样大规模的调整伯伦希尔和巴尔巴洛沙了。
　　从接手这个工作开始，蕾欧娜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宇宙港的试验基地，与外界的联系仅止于一周一次，向安妮罗杰和蒙德贝尔简短的通报身体状况。对于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蕾欧娜反倒不怎么挂心。这可能是出于对友人们习以为常的信赖，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心思已经完全被那两艘对她个人而言也意义非凡的战舰所占满……
　　伯伦希尔和巴尔巴洛沙的整备工作完全结束，是在十月中旬的一天。蕾欧娜带着相关文件，准备前往科学技术部做例行汇报。当她经由军用通道来到宇宙港外时，意外的遇到了一行帝国高级军官的车队。
　　帝国一级上将渥夫根•米达麦亚和奥斯塔•冯•罗严塔尔到宇宙港查看舰队的整备情况。由于这并非正式检阅，他们也只带了少量的幕僚随行。
　　米达麦亚一下车就发现了蕾欧娜，他欣喜的快步走向那个浅栗色头发的姑娘。
　　蕾欧娜原地站定，举起手，向蜂蜜色头发的一级上将敬了个军礼。米达麦亚愣了愣，这才想起目前的场合，也抬手还礼。但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完全把这些虚礼抛在了脑后，“兰尼斯特小姐，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我很好，米达麦亚提督。多谢关心。”蕾欧娜的应答就像在背诵一句重复了千百次的台词，平淡无味。
　　米达麦亚根本没觉得这样的语气有什么不妥。他兴致勃勃的正想再和蕾欧娜聊两句，一声悲切的呼喊忽然从旁传来，硬生生的打断了这场和煦的相聚。
　　“母亲!”
　　众人循声望去，不远处一群卫兵围着两名贵族女性。年迈的那位夫人满头白发，虚弱的倚在年轻少女的身上，双眼紧闭，似乎失去了直觉。少女惊呼之下，卫兵们已快步上前将老妇人架住。但他们粗暴的动作，令少女更加担心，不由的连连哀求，“医生……请快叫医生来！”
　　为首的卫兵严词厉色的说：“你们如今是待审之身，在审讯结束前，不得与外人接触。”
　　少女怒道：“我们什么也没做！”
　　“梅尔卡兹小姐，”一个极端庄重沉稳的男低音响了起来，就像古代的宗教指导者，在信徒们的面前，对着天上唯一的神祷颂一般，“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的父亲都做了什么？”
　　说话的男子有如刚喂饱母奶的健康婴儿，凡具有健全想像力的人，几乎都无法将他的外表和他的职务联系起来。他正是现任国内安全保障局局长——海德里希•朗古。
　　国内安全保障局的前身是旧帝国的社会秩序维护局。虽然更换了名字，但局长本人、组织职能以及工作内容与旧时相比丝毫未变。这类被朗古标榜为“治安维护体系”的组织，在旧帝国就像毒瘤一样，受人憎恶。但在罗严克拉姆新体制下依旧得以保留，则主要还是出自巴尔•冯•奥贝斯坦上将“为快速巩固新生政权”的考量。
　　身为原社会秩序维护局局长的朗古，在秘密警察的领导方面确有才能，不但精于情报收集，甚至握有许多贵族的相关资料，同时，他也具有职业性的意识和忠诚，自过去的主人（“饲主”——这是米达麦亚等人充满嫌恶的叫法），也就是那些大贵族们没落之后，他便自然而然地表示了侍奉新主人的意愿。另外，即使在奥贝斯坦的严密调查下，仍然找不到朗古滥用职权、中饱私囊的证据。
　　这些原因加在一起，使得海德里希•朗古终于如愿以偿的在新体制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段时间，朗古正热心的着手于清查反罗严克拉姆体制的危险分子。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在国内的遗族，显然是被他锁定的目标之一。
　　这其中的因由，在场诸人都心知肚明。
　　前些日子，旧帝国残党簇拥幼帝艾尔威•由谢夫二世，在同盟政府的支持下成立了“帝国正统政府”。在向全宇宙公布的“正统政府”阁僚名单中，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的名字前面，被冠以了“军务尚书”的头衔。这位流亡至同盟的前帝国军一级上将，在帝国内战时期，是贵族军的总司令官。他本人有着出色的战术能力和丰富的作战经验，可惜的是，真正认可他的才能的，是他的敌人而非友军。贵族军不服从他的指挥，正是他们内战败北的重要原因之一。内战后，梅尔卡兹拒绝向莱因哈特臣服，他在副官的劝解下，背离了祖国，接受了同盟军中将的军阶，在杨舰队中供职。
　　面对朗古的质问，少女惨白着脸，虚弱的争辩到，“父亲他是被逼的……”
　　“他在内战失败后不知悔改，向叛乱军投诚不说，还不知羞耻的领受叛乱军的俸禄，与我军作对，此人品性可见一斑。如今，他又向旧主摇尾乞怜，也不是不可能。”
　　这番龌龊的臆想极尽侮辱之能，梅尔卡兹的女儿顿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就连本可置身事外的疾风之狼也终于忍不住想开口干预，但有个清冷剔透的声音却比他更快了一步。
　　“梅尔卡兹提督从始至终都没有背弃过高登巴姆王朝的皇帝，单就这一点也比某些见风使舵之人要强得多。”
　　被归为“见风使舵之人”的国内安全局局长，一面愤然的想着，定要把这大逆不道之徒拿下，一面将他那阴晦的视线射向发言者，企图威慑对方。然而，他所有的盘算冷不防撞在那双琥珀色的眼底结满的尖锐冰棱上，顿时支离破碎了。
　　在兰尼斯特公爵面前，朗古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
　　蕾欧娜厌恶的瞟了他一眼，继续说：“但凡有危害国家安全嫌疑的家伙，家世背景不够硬的，统统少一个是一个，审讯什么的，也就是走个过场；疑犯若活不到审讯，反而省事。——我还以为，旧王朝的这种做法已经被废除了呢，原来也只是变通了一下。”蕾欧娜的声音宛如在冰雪中淬炼的利刃，“就像‘社会秩序维护局’变成‘国内安全保障局’一样，想必是朗古阁下的好主意吧。”
　　朗古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紧抿的细薄的嘴唇，像蚯蚓一般蠕动着。他之所以能对蕾欧娜百般容忍，完全是顾虑到兰尼斯特公爵与罗严克拉姆元帅的私人关系之故。——这也是蕾欧娜格外苛责他的原因。
　　米达麦亚暗暗心惊。蕾欧娜在他面前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一派平和，但米达麦亚不会忘记初次见到这个姑娘的场面。兰尼斯特公爵作讥讽之势时的直白与狂妄，只怕连米达麦亚那位讽刺成性的友人都要甘拜下风。
　　米达麦亚对朗古也没有好感，但他此时更为担心的是，蕾欧娜这锋芒毕露的言语可能引火烧身。蜂蜜色头发的提督下意识插了嘴，试图转移当事人的注意力，缓和蕾欧娜的情绪。
　　“朗古。”年轻的一级上将以建议的口吻，不容动摇的说道，“先不论梅尔卡兹提督做了什么，他的家人却没有道理受此牵连。若确有其罪，也要进行严密的调查，录取口供，摆出证据，才能叫人心服口服。”
　　“阁下所言甚是。”朗古向米达麦亚微微鞠了一躬，应到：“下官奉宰相阁下之命，执掌国内安全保障局，以铲除所有妄图破坏社会秩序的危险分子为己任，自当稳妥行事。”
　　蕾欧娜拧起眉头。这家伙看似谦虚的接受忠告，实则搬出罗严克拉姆公爵的名号，旁敲侧击的警告米达麦亚无权对其多加干涉。蕾欧娜本已略微平复的怒气又窜了起来。
　　“住口，你这个卑鄙的东西！”这个像是用皮鞭在鞭打对方的斥责声，却不是蕾欧娜，而是从一直冷眼旁观的罗严塔尔口中迸出来的。“你不用自己的见识，反而假借宰相阁下的御名来封住米达麦亚一级上将的正当言论吗？你这只狐假虎威的臭狐狸。在这个公正执法的新政权里，没有任何证据、只凭臆想就污蔑他人、轻贱人命的家伙，才是应当被铲除的癌细胞！”
　　朗古瞪圆了眼睛，整个人化成了一座萤光色的雕像。如果要为这座雕像想一个主题的话，应该要称之为“屈辱”了。
　　医疗队的及时到来，打破了连米达麦亚都怠于挽救的僵持局面。通知医疗队前来的蕾欧娜。她在了解到少女及其母亲的身份时，就按下了手机上的快捷键——这是军部的医疗队特别为兰尼斯特技术中将设置的功能键，以防她工作得太忘我以至过度劳累、突发急症。一旦按下这个快捷键，医疗队就能接到通知讯号，并能追踪到她的位置。
　　在兰尼斯特公爵宛如命令一般的视线中，朗古强压下心中的愤恨，一面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涔涔冷汗，一面指示部下将医疗队放行。
　　梅尔卡兹小姐本来试图和母亲同行，却被卫兵拦下。蕾欧娜正欲再说些什么，目送母亲被医疗队带走的梅尔卡兹小姐已经放弃了挣扎。她甩开卫兵，挺直了腰杆，转而看向蕾欧娜一行人。与梅尔卡兹一级上将极为酷似的眼眸里，盈满了真挚的感激与柔和的劝阻，少女深深的低下了头。之后，她便一言不发的跟着朗古及其部下离开了。梅尔卡兹小姐明白，自己已经从这些素昧平生的人那里得到了太多的帮助，她不想再给他们增添麻烦了。
　　蕾欧娜目送着远去的少女，眼前浮现起内战开始前的那一日、花白头发的老提督提起自己女儿时的模样——那是一个打定主意一去不返的父亲对女儿的愧疚与不舍。
　　内战结束后，梅尔卡兹的家人已经接受过调查。被确认没有与梅尔卡兹串通的可能之后，就让她们恢复了正常生活。如今，梅尔卡兹就任“正统政府”的军务尚书，他的家人再度被调查也在情理之中，但调查却绝不应该是以那种低劣的形式进行。
　　莱因哈特为什么要留用朗古那样的家伙？蕾欧娜想不明白，但她对自己的议政能力很有自知之明。因此，即便心中对这种人事任命极为不满，蕾欧娜也尽量克制。她充分相信莱因哈特的决定，更何况，还有吉尔菲艾斯帮他出谋划策。
　　然而，实际情况却超出了蕾欧娜的想象。莱因哈特自己对任用朗古一事也心怀抵触，只是因为没有证据治朗古的罪，奥贝斯坦又强烈谏言保留国内安全保障局，莱因哈特也再三自我约束，不让自己仅凭个人喜好任用官员，这才有了现在这场任命。
　　另一方面，与整军备战相比，这件事并不怎么被莱因哈特重视，他也不想将自己这点小小的不虞向吉尔菲艾斯倾诉。此刻的莱因哈特，正有意识的逼迫自己减少对红发挚友的依赖，因为即将上演的那场盛大战役，莱因哈特要在没有吉尔菲艾斯的战场上，独自迎战。这是从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加入军旅以后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但是一想到敌人是那个魔术师，莱因哈特就觉得兴奋异常，那异样激昂的战意足以掩盖他心中弥漫的不安。
　　*
　　被这起突发事件一耽误，蕾欧娜和米达麦亚都没有时间再闲话家常了。米达麦亚苦笑着耸耸肩，抓紧最后的机会，快速叮嘱了蕾欧娜两句。蕾欧娜则一如既往的冷着一张漂亮的脸，安静的听完后，短促而轻微的“嗯”了一声，便直接以“再见”二字作为回复。米达麦亚倒不以为意，他的幕僚们却频频蹙眉，总觉她这种表现是在不识好歹的嫌弃他们敬爱的长官多管闲事。
　　罗严塔尔将这些看在眼里，习惯性的在心底嘲讽的哼了一声，刚要迈动步子，却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看向自己。清淡如水的一眼，几乎让人察觉不出其中道别的意味——即使只是礼貌性的。罗严塔尔略感意外的挑起眉，眼睛的主人已然敛起了目光。蕾欧娜从她蜜色头发的友人身旁错身而过，搭乘地上车离开了。
　　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一同走在进入宇宙港的专用通道里。疾风之狼对友人说道：“罗严塔尔，教训朗古那种人应该是我的工作吧。”
　　罗严塔尔玩笑着应道：“阁下果然有教育家的品质，马上就开始教训起在下了。”
　　米达麦亚举起拳头在罗严塔尔面前示威性的挥了一下，被罗严塔尔用拳头轻轻顶了回来。两个人相视一笑，默契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米达麦亚知道，罗严塔尔之所以会那样苛烈的指责朗古，是因为朗古的言辞不仅轻慢了米达麦亚，也玷污了莱因哈特的名誉。这是罗严塔尔不能忍受的。米达麦亚担心的是，经过这件事，罗严塔尔肯定会被朗古记恨。那种小人虽不足为惧，但他背后的人是有着“干冰之剑”称号的奥贝斯坦。那双全无情绪波动的义眼，总会让米达麦亚本能的筑起心理防线。
　　罗严塔尔理解友人的顾虑，不过，罗严塔尔根本没把朗古放在眼里，至于奥贝斯坦，罗严塔尔则懒得去思考对付他的办法。罗严塔尔同时也明白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蕾欧娜临行前那反常的一眼。——如果不是罗严塔尔对朗古的斥责甚合蕾欧娜的心意，蕾欧娜恐怕从头到尾都不会主动将金银妖瞳的提督纳入视线之内。
　　罗严塔尔那被无数女性迷恋不已的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却因挤不出任何讥讽的想法来润色，而显得徒具其表。
　　当罗严塔尔思绪游走的时候，一行人已经走出了通道，来到宇宙港的瞭望台上。放眼望去，一艘艘战舰停放在船埠里，整备工作正紧张而有序的进行着。其中，最醒目的就是在瞭望台的正前方，两艘并排而列的帝国军旗舰。
　　一艘纯白如天鹅般高雅，一艘火红如煅剑般刚毅。
　　“真壮观……”
　　不知是谁发出的感叹，也道出了每一个看到这场景的人的心声。
　　有两艘旗舰引领，即使深入陌生的同盟星域，也无须担忧。伯伦希尔和巴尔巴洛沙，就是宣告凯旋的信使，将士们见之必信心满满、心潮澎湃。
　　此时，仅有极少人知道，这两艘旗舰中的一艘，将滞留奥丁。但再过不久，随着“诸神的黄昏”人事安排的签发，罗严克拉姆宰相阁下的决定将人尽皆知。

　　本章有走形，有BUG，有剧透
——特此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