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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妥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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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都被禀退,殿内只余他们两人,还有窗棱上一只抱着鱼干啃的尺玉猫。
左长泾不是话多的人,安安静静的吃了他夹的那筷子菜,思量着今日胖大厨做的奶汁鱼片着实好吃,醇而不腻,鲜而不柴。
“锦鲤今日见到的良人便是那梁才人吧。”沈敛笑着问,不生气不魔怔的沈敛脾气好的出奇,对他撒娇,示好,像是初遇时的乖孩子,从来没有变过。
他不想再谈今日遇到了何人,怕多说了惹这世子爷发难,便给沈敛夹了一块鱼片,捎带着无奈道,“食不言,安静点,吃饭。”
被管束的沈敛笑眯了眼,温温柔柔回道,“好,听锦鲤的。”少年稚气将退,眉眼越发深邃,经岁月淬炼已有了独当一面的气势,对左长泾的迷恋却像岁月长在他身上的反骨,像中毒一样愈加深入骨髓,腹脏。
左长泾照常早他一步用完膳,沈敛去处理公务,他待沐完浴拿了本书就去了院里的凉亭,安逸地躺在躺椅上望月亮。
尺玉猫大宝也跑来,窝在他的身上打盹。
许是祭月节才过不久,今夜月亮圆的出奇。九月的晚风带着爽人的清凉,懒懒散散的格外舒适。
翻了几页书也没了看下去的兴致,索性撸着猫望那皎洁明亮的月亮,脑中茫茫然的空白一片。
怀里的大宝突然惊了起来,敏捷的从他身上跳了下去奔去别处。
左长泾惊了一下,望月的视线倏地被遮挡,迎上来的是沈敛逐渐放大的脸。
见人越凑越近,左长泾急忙用手挡住,“你挡我了。”
沈敛起身拉他起来,笑道,“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
左长泾还未回神,愣了好一会儿,由着人整理凌乱的衣袍。他早换下了太监灰扑扑的青衣,换上了他常日里穿的衣袍,却依旧欢喜不起来。“这衣裳真丑。”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半祥的更丑。”
“都没有你不嫌弃的衣裳。”沈敛拉着人往殿内走,细心的把书拿上,见人不应他也不生气,脸上依旧笑开了花。
他比左长泾小了三岁,如今却已经高人半头有余,身姿也挺拔非常,平日里在左长泾前常常笑着,带着未退尽的少年气,总是让人忽略他由身量带来的压迫感。
两人一入殿,左长泾便挣开手,懒散地褪下衣袍,着一件里衣缩进床里。
沈敛无奈地整理好左长泾褪下衣物,放好书就去了偏殿沐浴。
和宁殿鲜少有人伺候,大都在后院活动,只负责日常起居和膳食之事,有吩咐才会出现,除了十九和杨管事是从沈府带来的外,其余都是宫里赐的,从沈敛幼年时开始伺候至今。
待沈敛沐完浴回来,宫人已经熄了两盏宫灯,拉了床幔,左长泾已经睡熟了。他叹了口气,熄掉其余的几盏灯,轻轻爬上床拥着人入眠。
——
次日宫里格外热闹,祭月节后又连着选妃,一连进了不少新人,新鲜事一件接着一件。
新人们忙着熟识结交,册典也一件不落,宫里满是嫣声笑语一派平和安然。今年还有一点不同,鲜少办宴的太后要在酉时举办家宴,妃子们都争相装扮,宫奴又是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和宁殿里,一群人正围着左长泾给大宝洗澡,宫人们都如临大敌,手中拿着东西,生怕大宝再次“越盆而逃”。
大宝平日性子乖顺,在左长泾身边时异常温顺粘人,可一碰到洗澡活像杀猫现场,鸡飞狗跳,不能自控,嗷呜个不停。
左长泾一身狼狈,平日清冷的贵公子形象已经不知丢到何处了,他面色微愠,手下动作迅速,干净利索的一阵洗刷,把猫丢给一旁的宫人,忙去殿内换衣了。
半祥侯在一旁招呼着宫人把大宝擦干,嘱咐着莫要受凉,话罢便去殿内寻人了。
左长泾换了一身绛紫色的衣袍,月白锦领,卷云花纹。铜镜泛黄,映出来的人影也有些模糊,可也遮不住那隽秀的面容,清冷的气质。
沈敛说的不错,这宫里确实没有他喜欢的衣裳。或许他讨厌的不是衣裳,而是穿上这身衣裳所带来的束缚。
十年前,他莫名从这具身体上醒来,那时这具身体刚满十岁,尚未来得及迷茫恐惧,便被左氏夫妇满满的爱子之心扑了满怀。他原是在现代出车祸死了,尚未满二十四周岁,一朝重活一世,他很开心,又有了如此宠爱他的父母,是孤儿的他更加庆幸自己得老天厚待。
那时的他,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对未来是充满期待的。
甚至当鄞韶帝为十岁的沈敛挑选伴读,他被小沈敛挑中时,他觉得自己陪这个孩子长大也没什么不好。
做决定只点了下头,可代价确是一辈子。
十六七岁的沈敛果断狠厉,但见人总一副笑意盈盈的少年样,早已不见初见时的孤僻怯懦,在明刀暗箭的皇宫里从一把被使的刀,变成了握刀的人。
他陪着沈敛一路成长,见多了宫里恶心肮脏的不堪手段,明白沈敛不去主动出击,那他们就会随时成为众矢之的,自身难保。
七年,左长泾自认为自己对沈敛来说是亦兄亦友,也陪他演了一出好戏。戏外人不知情,戏中人早已堕落。沈敛假戏真做亲手逼死他的未婚妻,强行侵犯了他,左氏夫妇也被流放至顼城,禁锢他的出行有一年有余……
如今,也不过被放出来堪堪一月。
他不明白沈敛何时对他产生这样的感情,还用了如此激烈的方式让他认清现实。
明明先前坦言之要演一出戏,忻南王世子沉迷男色庸庸碌碌,放浪形骸,好降低那两位的警惕之心,方便行事,可没想到沈敛竟假戏真做。
绵羊变成狼需要一个契机,可狼变成羊只需要一个谎言。
半祥唤了怔愣在铜镜前的左长泾好些声,左长泾才闷闷回应。
突然他出手狠狠砸向铜镜,蜘蛛网瞬间嘶哑着附着了浅浅的镜面,缠绕凌乱的映出无数个左长泾。
左长泾不是左长泾,也不想做沈敛口中的锦鲤。
这哪是什么好运啊。噩梦罢。
——
宫里的藏书楼已经有四百年之久,多次翻新修葺才是如今雕梁画柱,玉阶彤庭的楼宇。
左长泾惯常去了奇闻异志的几排书架,半祥跟在身后絮絮叨叨着宫里最近的新鲜事。
身为御膳房大总管的二徒弟,他总是第一批里得知小道消息的,这个宫那个殿,这个娘娘那个妃的……
“长泾,我听落雁姑娘说,合敬殿那位又给大皇子找什么偏方了,还带了一个江湖郎中来宫里,唉大皇子当真可怜,应付完那些御医们还要应付江湖郎中……”
“还有静娘娘,今日她身边的姑姑特地来了一趟膳房,说要把主子的膳单变变,还跟我师傅嘱咐了好些,又要了药膳!那个膳单啊我们都估摸着,静娘娘约是怀了龙嗣!”
抱了几册书的左长泾停了下来,半祥雀跃的声音立马降下来,殷勤地接过他怀里的书册,左长泾淡淡道“送回和宁殿罢,再去内务院取些纸张笔墨送到小书房,近几日跟着你师傅吧,不必来和宁殿了。”
半祥噤了声,顿感心虚又委屈,但又不敢反驳,只闷道,“那,酉时还有太后家宴,世子说了让你莫忘了去。”
“……我,我就回了啊,千万莫忘了……”话罢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左长泾拿着书册轻轻叹了口气,寻了一处窗棱翻阅着手中的书。
七年前第一次入宫时,引他入宫的是半祥的师傅周总管,那时候周总管还不是周总管,只是内务院的一个小管事,半祥也是那时候结识的。
和沈敛一样大的年纪,不过比沈敛爱笑多了,话也多。
那时候左长泾和沈敛的日子并不好过,心智再成熟又如何,说到底沈敛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徒有忻南王世子的名头,掌权的稍微透露一点撒手不管的意思,他们在这宫里就如履薄冰。
多亏数次有半祥相助,他们才能在各种勾心斗角的夹缝生存。
作为现代社会的成年人,他丝毫体验不到那些网络上穿越人士在宫中如鱼得水步步高升的惬意,只觉举步维艰。
可能是他没有那些人的足智多谋吧?毕竟他素来是个沉闷的性子。
数年的宫廷生活,已经让他越来越趋向对权力妥协,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呐。
书翻了大半,身旁突然凑上来个蓝布衫的老头。
是父亲先前的同僚孔大人,一个脾气古古怪怪的小老头。
左长泾往里挪,好让不断挤他的那人也坐上来。
“哼,小子今日倒会给老夫让座了。”
看着木架那里几条摆放整齐的木凳,左长泾懒得回话。
木凳是左长泾让人传了沈敛的名头摆的,早些时候这是唯一能消遣的地,自是想弄得舒服些,不过后来还是觉得窗棱更舒服。
老头也不是天天来,他有随时进入藏书楼的权利,来了也是稍刻即走,自那回撞上他躺在木凳上看书,便爱上了那几条凳子。
“看什么异闻志,那都是些游士书生虚噱之言,你这小子净偏爱这些无用的!”孔老捋捋凌乱的的白胡子,猛把一本书册拍进左长泾怀里。
拍进怀里的是本杂谈仿本,他寻了许久。
左长泾随手翻一番,笑道,“孔老,你是什么时候能不口是心非些,干孙子恐怕能认一条东明街了。”
孔老斜他一眼,懒懒的吹风,“老夫一人独得自在,要什么吵闹的孙子。”
窗棱外藏书楼的巡逻侍卫正在换班,两对人马领头交接几句后,动作迅速的各司其职。
左长泾无意中瞥到,猛然惊醒,慌道“您来时几时了?”
“酉时一刻吧,老夫今日还未离宫,想着来这里转转,碰巧了把书给你个不省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