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的车站》野原青木

14、第 14 章

　　“阿城，跑吧。”斯年突然说。

　　“跑什么？”云城不解。

　　“这里离我家还有一千米，看看咱俩谁能先到达目的地，输了的那个人，请吃雪糕。”

　　斯年低头看了看手机，然后拔腿就开始跑。

　　云城还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斯年已经跑出去二三十米了。他只好无奈地笑着跟了上去，她好像对自己的体能还挺有信心。

　　路上行人不多，他们的鞋子踩过枯黄的落叶，声音清脆。

　　“你们高考还考体育吗？”云城故意落后半步。

　　“不考啊，幸亏不考，不然我这松城高考状元的地位可能就不保了！哎，你不许超过我啊！”斯年直奔她家小区对面的麦叔叔而去。

　　“没，我觉得就算考体育，别人也抢不走你状元的头衔！”秋日的阳光很灿烂，云城笑得也很灿烂。

　　“算你会说话！赶紧请我吃冰激凌吧！”斯年停在麦叔叔的甜品站门口，双手掐腰一顿狂喘。

　　“不行，昨天你不是还肚子疼呢吗，冰激凌不能吃。”

　　“没事啦，今天已经第三天了！您好，两个甜筒，一个香草，一个抹茶，这位先生付款。”斯年指了指云城。

　　“好的，稍等。”

　　“单斯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斯年脸上的笑容立刻结了冰。

　　“胡杨？这么巧，你假期没出去玩啊？”斯年转过头去，将表情调整成标准社交微笑。

　　胡杨却不答，他只是抿唇深深地看着云城。

　　云城淡淡看了胡杨一眼，然后掏出手机付了两个冰激凌的钱。

　　眼前这位胡大公子，整个松城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都不止一次在江滨大道上看见他开着跑车招摇过市。

　　“嚯，大嫂今天穿得也太漂亮了吧？”蒋一凡和徐晋也从店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咖啡。

　　大嫂两个字太刺耳，云城的睫毛动了动。

　　“要说杨哥也是的，非拉着我们在小区对面蹲着干嘛？你想见大嫂就直接给她打电话约出来啊，不然，人家可就要别人抢走了！”

　　徐晋看了云城一眼，突然就幸灾乐祸了起来，这斯年看着挺文静乖巧的，想不到私底下玩的这么野！

　　眼前这哥们儿这气质怎么说呢，又帅又糙又质朴，还挺迷的。

　　他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出现了一幅画，背景是空旷的废弃工厂，然后是老旧的柴油发动机边一朵盛放的娇花，视觉冲击力和性张力都绝了。

　　“不介绍一下？”胡杨居高临下地看着斯年。

　　她今天的样子实在太美，紫色毛衣和白色纱裙搭配在一起温柔而梦幻，一如她水光潋滟的眸子。

　　“啊，就不了吧，你们两个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斯年笑笑。

　　“我靠，平时没看出来大嫂这么有个性啊！”蒋一凡表示自己被击中了。

　　胡杨的脸已经黑了。

　　“您好，您的甜筒好了。”甜品站的小姐姐适时发声。

　　“好的谢谢，你想要哪个口味？”斯年接过甜筒，转而问云城。

　　“我随你。”

　　“两个都想要。”

　　“那就都给你。”云城接过服务员里的纸巾。

　　“你帮我吃一半吧。”斯年把香草的递给了他。

　　胡杨已经被气得胸腔都要炸了，他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无视过。

　　而且她刚才那句‘吃一半’是什么意思？她是说，他们两个同吃一个冰激凌？

　　他上回看见男女同吃一个冰激凌，还是在电视剧里呢。

　　“还是介绍一下吧。”胡杨强势地挡住斯年的去路。

　　斯年仰起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她发现她已经开始烦他了。

　　“这是我哥云城，这是我同学胡杨。”

　　“哦，还真是你哥啊。”

　　“怎么了，要给你看户口本吗？”

　　“那倒不用。”胡杨马上阴转晴。

　　“你们俩以后别再管我叫大嫂了啊，不然我只能让王老师请你们家长了。告诉老师这事儿是挺丢人的，但胜在它好用啊，棍棒之下就能出孝子，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以理服人？”

　　斯年笑着跟徐晋和蒋一凡摆了摆手，然后就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跟着云城过了马路。

　　“大嫂刚才管谁叫孝子呢？”蒋一凡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噗……”徐晋一口咖啡喷了出来。

　　“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她了。”胡杨一颗心又酸涩又荡漾，这笨蛋美人张牙舞爪的样子也好可爱。

　　“没准她就是想引起你注意呢，都是取悦你的手段。”徐晋哈哈大笑。

　　“这话我听着耳熟，是霸道总裁语录里的吗？”蒋一凡附和道。

　　“你们俩少拿我寻开心啊。咱现在理智的分析一下，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的话，她直接跟了我就完了呗，现在全校不都知道我在追她吗？”

　　胡杨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就着风抽了起来。

　　“那莫非是她误会了你和湘湘的关系？”蒋一凡思索道。

　　“陈湘湘？可拉倒吧，我从小就烦她。你们不觉得她脑子有毛病吗？一天到晚嘻嘻哈哈跟没长心似的，尤其是她笑起来那样子，太惊悚了。她要是嘴再大点，我都能看见她昨天晚上吃了什么。”

　　胡杨嫌弃地撇了撇嘴。

　　“你烦她，她可不烦你，我看她就是喜欢你，要不她怎么那么爱在你面前刷存在感呢？没准她们女生私底下都知道。”

　　“哎，你说的有道理啊！那就是说，年年知道她暗恋我，所以才故意做出一副不喜欢我的样子来，这样逻辑是通的对吧？”胡杨眼睛都亮了。

　　“单斯年认识陈湘湘是谁啊，她为什么要管她喜不喜欢你？”

　　徐晋看着这胡杨连狗头军师蒋一凡的话都开始信了，他立刻无语地扶住了额。

　　“好像，也是……难道是她自卑？毕竟湘湘年级第一，而她……”

　　“行吧，哥，你开心就好。咱能撤了吗？”

　　他们陪着胡杨在这蹲了大半天，徐晋早就快烦死了，他一会儿还要去接女朋友呢。

　　“哎，晋，你一向脑子好用点，你帮我分析分析，刚那男的真是她哥哥？我怎么感觉他俩之间有点暧昧。”胡杨吐了个忧伤的烟圈。

　　“嗐，她说是，你就当他是，只要她没说他是她男朋友，就不算是拒绝你。”徐晋忍不住笑。

　　“有道理，我就说她不可能看上个穷逼都看不上我的。”

　　“不过……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男的真是她男朋友呢？这剧情是不是跟咱一块看的某种文有点像？”

　　蒋一凡坏笑着拍了拍胡杨的肩膀。

　　“你他妈没事儿别找抽啊。”胡杨冷冷看了蒋一凡一眼。

　　他立刻识相地闭了嘴。

　　斯年和云城在小区长廊里吃完了冰激凌，终于没有理由继续在楼下待下去了。

　　一个冰激凌都吃的暧昧丛生。

　　“你……要不要陪我上楼？”斯年惊恐地发现她有点舍不得和他分开了。

　　“不了。”云城笑着站起身。

　　“为什么？”

　　“因为上去了无论是发生什么还是不发生什么，我都会后悔。”

　　云城低下头，学着她的样子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斯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瞬间红了脸。怎么回事，她是被他反撩了吗？

　　“你回去好好学习，别给陌生人开门，我一会儿让我妈早点回来陪你。”云城嘱咐。

　　“阿城，我必须得提醒你，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别把我当小孩。”

　　“你爱是什么人就什么人，就做你自己就好。”云城的目光坚定而温柔。

　　斯年仔细品味了下他的话，她那颗尘封已久的心突然就裂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隐隐透进光来。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她自己都要当真了。

　　“那如果有一天我要你命呢？”

　　“反正人就一条命，早晚都得死。好啦，城哥走了。”云城说完就真的把她送到楼下，并帮她按了电梯。

　　“阿城你家里的那些事……”

　　“你别担心，我都会处理好的。家里钥匙这次没忘记带吧？”云城调侃。

　　“上次也没忘带啊。”斯年送给他一个wink然后笑着关了电梯门。

　　只留云城一个人在楼下目瞪口呆。

　　这个小东西！

　　桂芳是当天下午五点多回来的，她一进门就进开始厨房做饭。

　　斯年在房间认真地一项一项完成斯静的计划表，也就没去追问她云峰的事儿。

　　别的不说，妈妈对她的教育是真的费心，很多家长到了初中就只能做后勤了，可斯静到她高三了甚至还能帮她批改作文。

　　有一点那天她没有说错，她为了她和妹妹竭尽心力在家做了十八年的家庭主妇。

　　到头来，她既没有守住她的爱情，也没有守住她的孩子，失去了一条腿还差点丢了命，她败得一塌糊涂，斯年现在就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可这也并不是她单斯年想要的东西啊？她宁愿他们一家四口齐齐整整还像她小时候那样生活在一起。

　　那个时候，爸爸还没有赚那么多钱，他回家看见老婆孩子的眼神还是温柔的。

　　后来，他的事业越做越好，回家越来越晚，到后来竟是几个月都不回来一次了。

　　他和妈妈是大学同学，真正的从校服到婚纱，可到头来他们的爱情也只剩下了面目可憎。

　　斯静是个好强的人，她心知老公的心是不可能捂回来了，就把她全部的精力和希望都用在了孩子的教育上。

　　她憋着一口气，总想着把她和妹妹都培养成天子骄子，然后有一天就可以指着那个男人的脸大声地说：

　　“单维瀚，你看，你这么好的两个女儿，都是我斯静一手带大并培养出来的，你这个无耻的背叛者和窃取者！”

　　N市的教育内卷很激烈，很多孩子想要上个好初中，幼儿园就要学英语，小学二三年级就要学奥数。

　　等到小升初的时候，他们简历里金光闪闪的英语证书和奥赛奖牌就是名校的敲门砖。

　　虽然每所学校都声称他们的学生是摇号随机录取的，可事实上，很多孩子小五的时候就已经拿到了名校的票，就比如斯年。

　　牛娃们被心仪学校录取被家长们用黑话称为上岸，这俩字就是对小升初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好的诠释。

　　孩子们如八仙过海一般各显神通，家长们也要耳聪目明，对各个学校的动向了如指掌。

　　比如哪个机构的考试成绩是提交给哪所学校，比如哪个夏令营实际上是哪所学校的秘密招生，又比如哪个学校临时放开了简历通道，只给大家两个小时时间。

　　斯年升学那会，斯静就曾顶着大风打车去某所学校投过简历，学校门口放着个脏兮兮的垃圾箱，家长们像送情报一样把简历投到垃圾箱里。

　　门口的保安还一直驱赶家长，特别强调学校根本就没有收简历，劝大家不要做无用功。

　　可后来证实，那些投在垃圾箱的孩子都被录取了。

　　斯年就是斯静精细规划中的完美样本，她一路从幼儿园到高中读的都是N市的名校。

　　可这一套到妹妹斯悦那里就不灵了。

　　斯悦智力平庸，她就是学校里普普通通的中游学生，任凭斯静用什么手段，她的成绩也没有进过班级前五，更不要说学什么奥数和英语了。

　　可以说，她把斯年曾经遭过得罪全部都遭了一遍，最后却没有得到和斯年一样的结果。

　　眼看着平时和斯悦一块上补习班的孩子一个个都上了岸，斯静终于焦虑到精神崩溃。

　　那一天，斯年回来的时候，斯静正坐在客厅喝红酒。

　　她一边喝一边哭，见她回来，她过来抱住了她，不甘地说着：“年年，你说妹妹为什么就不能像你一样聪明呢？你说我斯静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偏偏生出她那么笨的孩子呢？”

　　“年年，你知道吗，那些跟我一样陪孩子去上补习班的家长，我真是一个都瞧不上，她们举止粗鲁，穿着老土，有的甚至都没念过什么书，可她们的孩子偏偏都比我的聪明……”

　　“妈妈，妹妹呢？”

　　同样的话，斯年已经听了千万遍，她早已听得不耐烦。

　　“在房间呢呗，她能干嘛？”斯静又仰头喝了半杯红酒。

　　斯年轻轻敲了妹妹的门，她以为妹妹肯定会像平常那样雀跃着冲出来给她开门。

　　可是那天什么都没有，空气里安静的有些不详。

　　那一天，她失去了她这辈子最爱的小姑娘。

　　斯年永远忘不了她后来将妹妹抱在怀里的情景。

　　她是那么小，整个身体都软的，楼下的青石板都被她一个人染红了。

　　斯静被警察带走询问完又被送了回来。

　　没有证据证明悦悦的死和她有什么关系。

　　因为妹妹，斯年再也没办法听容祖儿的那首《小小》。

　　原歌曲写的是爱情，可她只要听到它就会想到她的妹妹。

　　她总会在梦里见到小小的她，搬着小凳子坐在她身旁看她写作业。

　　她总会问：“姐姐你什么时候写完带我出去玩啊？”

　　她总会答：“快了，悦悦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