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的车站》野原青木

13、第 13 章

　　“他张姨，倒插门这事儿，你之前可没和我们说啊。”桂芳目光微凉地看向媒人。

　　她到这儿才算明白了，他们这是看着她家穷，故意给她们设的局呢。说不定，这姑娘早就偷偷看过云城了。

　　“啊，我这也是才听说，之前我是真不知道她们是这个意思。”张媒婆赶紧撇清自己。

　　在中国人的文化里，倒插门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总归不会是什么好听的字眼。

　　“那不好意思啊，我们就先回去了，我家云城，我是没打算让他倒插门的。”桂芳站起身，斯年也跟着站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地凑到云城身边，然后碰了碰他的胳膊。

　　“那行，桂芳姨，我们也就不留你们吃饭了，你们好好回去考虑一下，如果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叫云城打我电话。其实，您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家的生意都是我一手打理的，如果云城可以和我结婚，他马上就能从打工仔升级为老板。倒插门这事儿吧，除了孩子的姓之外，其他跟平常婚姻都也没什么区别，将来我也一定会孝敬您老人家的。”小曼说话极为直接，倒也是个爽快人。

　　桂芳点点头，也不应声，直接带着云家人出了院门，甚至都没再理张媒婆。

　　谁也没想到好好一场相亲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大嫂，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回去的路上，云城的叔叔犹豫了半晌，终于开了口。

　　“他叔，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云城倒插门的，实话跟你说，我这几年还完债也攒了点钱，我就可着这些钱来，实在不行，我再找亲属借点，我能给云城说一门什么样的媳妇，就给他说一门什么媳妇。倒插门是不可能的，我要不是为了保住咱们云家的传承，我当年早改嫁了！”

　　桂芳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又感人肺腑，说的云城他叔也红了眼圈。

　　“是，你说得对，凭我大侄子这么帅的模样，咱找什么姑娘找不着，其实我刚一进门就没相中那个小曼，她那长相和我大侄也太不般配了！走，咱吃饭去，我请客！”云城叔大手一挥，一群人兵分两路打上车，直奔饭店而去。

　　几个年轻人挤的一辆出租车，刘雨彤偏偏要坐在副驾驶，她说她晕车，坐后座就想吐。无奈，斯年只好跟他们两兄弟坐在了后面，可她不想挨着云峰，只能委屈云城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窝在中间。

　　好在饭店也不远，忍忍也就过去了。

　　【你这么坐会不会很难受？】斯年用手机给他发微信。

　　【不难受，能这么近挨着你，我很幸福。】

　　【傻瓜。哎，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小曼有点虎？】

　　【你才来松城几天啊，连‘虎’这个字都学会了？】

　　【嗯，你就说是不是吧？】

　　【我感觉她没有你虎，毕竟你连你城哥这种人人嫌弃的男人都看得上。】云城笑。

　　这句话气得斯年狠狠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掐了他大腿一下。

　　可他却反手紧紧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一旁的云峰在专注地玩游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小动作。

　　斯年感受着他的手粗粝的触感，突然意识到，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他们俩都没有看对方，只是看着窗外变换的城市街景。

　　到了饭店，云城叔直接要了个包厢。

　　看起来今天这帮云家人都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颇有点同仇敌忾。

　　“你们看看想吃什么，都随便点，别跟你叔客气。”

　　“小峰，你看看雨彤都爱吃什么，阿城，你照顾好年年。”桂芳嘱咐道。

　　她这会儿越看斯年越喜欢，毕竟在她看来，她是真心实意地爱着她的儿子，什么都不图他的。

　　“你想吃什么？”云城把菜单递给斯年。

　　“我都行，你喜欢吃什么我随着你。”斯年虽然是被娇养着长大的，但是她真的什么都不挑，平时在家也是，桂芳阿姨做什么她吃什么，只是每样都吃的不多罢了。

　　云城于是就点了个白菜粉丝炖豆腐，他觉着这个菜应该大家都喜欢。

　　可是雨彤那边就不一样了，她和云峰一口气点了三个菜，一条鱼，一个牛排，一盘甜虾，直把他叔点的汗都快下来了，不停地看他老婆。

　　“好了，差不多得了，点多了咱们也吃不完。”桂芳赶紧制止小儿子。

　　这个从小就只顾着自己的自私东西，一点眼色都没有。

　　“说起来今天还是小峰机灵，我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他们是叫阿城倒插门呢。”云城叔感叹道。

　　“我一听就听出来了！太瞧不起我哥了！”云峰洋洋得意，其实他也有私心，这云城要是去倒插门，他这个妈将来就要他管，那雨彤还不跟他打翻天？

　　“可说呢！大嫂，你那边给云城准备了多少彩礼钱，不够我看看我们兄弟姊妹几个也帮着凑凑，这云城毕竟是我们家长孙。”

　　“我没细算，但是这两三年我和云城卯了劲儿干，除了供小峰上学，也没什么大的花销，总也有攒了个二十来万吧。”

　　“那还是不太够啊，咱这没房没车的彩礼一向高，还有金器呢。”

　　“是，是。”

　　这边叔嫂两个人掰着手指头算着云城结婚的花销，那边云峰和雨彤一听到他妈手里还有个二十万，眼睛都亮了。

　　雨彤给云峰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

　　“叔，今天中午我好好陪您喝点？咱爷俩也好多年没有好好聚聚了。”云峰给他叔倒了杯酒。

　　“行啊你小子，这工作了，也有社会人样了。”

　　“哥，你也陪咱叔喝点？”

　　“啊，我不喝了，我不会喝酒。”云城摆摆手，然后给斯年倒了杯大麦茶。

　　“大侄子，你这不行，这男人在这社会上混，不会抽烟喝酒你怎么和人家攀上交情呢！小峰，给你哥倒一杯，都是自己家人，喝多了也不丢人。”

　　“你来点吧哥，这啤酒，度数低。”小峰不由分说就给云城满上了一杯。

　　“斯年妹妹，你要不也来点？”

　　“啊，不用了，我妈妈不让我喝酒。”斯年赶紧摆手。

　　“你胡闹什么，你妹妹还是学生呢。”桂芳瞪了她小儿子一眼。

　　“这有什么的，咱家彤彤，十几岁都能替他爸陪客人了。不过，她今天不能喝。”云峰故意把话说一半，就等着他妈接下去呢。

　　“不能喝就别喝了，多吃点菜。”桂芳却不按常理出牌，她心里实在不喜欢这个小儿媳妇，但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都快憋出内伤来了。

　　菜上齐了，一家人便有说有笑慢慢吃了起来。

　　云城喝了两杯啤酒，脸已经红的不行了，小峰终于不再勉强他，他和他叔直接换成了白酒。

　　“他们说喝酒上头的人好相处，这话好像真没错。”斯年悄声在云城耳边说。

　　“你怎么知道我好不好相处，你才认识我几天？”云城宠溺地看了看她。

　　这个傻丫头，这要是让她看见他十几岁不知道天高地厚跟着人家打打杀杀的样子，她估计会被吓哭吧？

　　“我就是知道。”

　　“哎，斯年妹妹，你跟我哥到底什么关系啊，你怎么那么黏着他？”小峰突然将话题转向了她。

　　“他就是我哥哥呗，我也想粘着你，可我不是怕你女朋友吃醋吗。”斯年浅浅笑，她还会被这个草包牵着鼻子走？

　　“臭小子，别跟你妹妹乱开玩笑。”桂芳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她怎么生了这么个二百五。

　　“小峰，这个鱼葱姜味儿怎么这么重？”雨彤歪向一边干呕了起来。

　　直把桂芳呕的汗毛倒竖。

　　她这，该不会是！

　　“你怎么了孩子，快喝点茶水！”桂芳赶紧给她倒了杯茶。

　　“我也不知道，就最近特别没有胃口，闻见葱姜味就受不了。”雨彤脸都白了。

　　“我的天，小峰妈！这孩子该不会是怀孕了吧？”云城婶婶恍然大悟状。

　　“哪能呢，他们都还是孩子，这刚毕业，脚跟还没站稳呢。”桂芳咬牙切齿地微笑。

　　“阿姨，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是过了十几天没来例假了，我该不会是真的怀孕了吧！”雨彤惊恐地瞪大了眼。

　　“不会吧，彤彤，你可别吓唬我！”小峰看上去快哭了。

　　“云峰！你还敢说！都怪你！这我怎么跟我爸妈交代啊！”雨彤捂住脸，哭了起来。

　　斯年惊愕至极，她万万没想到她会见到这一幕。

　　“彤彤，你别着急，这不一定就是怀孕。”桂芳劝道。

　　“旁边不是就有家药店吗？云峰，我们现在就去买个试纸，这要是真怀孕了，你得给我个交代！”雨彤说着就站起了身，向外跑去。

　　小峰也赶紧跟了出去。

　　“小峰他妈……”云城叔喝多了酒，这会舌头都大了。

　　“年年，我先送你回去吧。”云城站起了身，他不想再让他们家这些破事污染她了。

　　“没关系，我在这陪一你会儿。”斯年好像明白这俩人要干嘛了。

　　“大嫂，这小峰对象要是真怀孕了，你不得张罗给他结婚啊？”云城婶探寻地问道。

　　“结个屁！他这刚毕业，我是一点力都没借到他的呢！他就又来吸血了！我现在哪有能力顾上他！这个不长进的东西！”桂芳哭了。

　　“那你这做老人的还能劝人家小两口把孩子打了啊，他们俩也处了好几年了吧？”

　　“可不处了好几年！他一上大一俩人就同居了，这些年，为了供着他谈恋爱，他哥都不知道偷着给了他多少钱！”

　　“嗐，现在这年轻人都这样。”

　　“他叔，这省城的房子多少钱一平啊……”桂芳绝望地捂住了脸，人家家里添人口欢天喜地，到她这儿，跟天塌了似的。

　　“反正比咱松城贵多了。”

　　不一会儿，云峰小两口进了门，顺便还带回一个两条杠的验孕棒。

　　桂芳这下是真的傻了眼。

　　“阿姨，我刚给我爸妈打电话了，他们说怀孕了就让我俩结婚呢，我俩结婚，肯定不能租房结婚吧，你看下，咱家里能支持我们多少？”刘雨彤开门见山，毫不避讳。

　　“彤彤啊，阿姨是真没钱，不是我不疼你，我这点钱，是留给你大哥定亲用的。”

　　“阿姨，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我大哥这不是连对象都没有呢吗？可我肚子里的孩子不等人啊。要不就先可着我们吧，你也不能只顾着一头是吧？”

　　桂芳愕然地瞪大了眼，她是真没想到现在的小丫头这么厉害，未婚先孕脸不红心不跳，自己就敢跟婆家谈条件。

　　“我怎么就顾着一头了，小峰，你说说，你这四年大学花了我多少钱？当年你哥明明学习比你好多了，我要是供着他，他怎么也能给我读个名牌大学吧？为了供你，你哥十六岁就辍学养家了，这些你心里没数吗？现在你哥二十四了，在农村都成了老大难了，你还惦记着他娶媳妇的钱，你告诉我，你还是人吗！”

　　“妈，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和彤彤也不是故意怀孕的啊，这不是意外吗……”小峰羞愧地低下了头。

　　桌上的人都沉默了。

　　斯年偏过头去看向云城，她发现他的脸仍是红的，但是却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她的心蓦地一刺，疼得她攸地站起了身，手里一杯茶水就泼到了云峰脸上。

　　“不是你谁呀，你干嘛呢！”刘雨彤疯了一样站起身，就要冲向斯年，却被桂芳一手拉住。

　　“家里这么艰难，你竟然就只想着你自己！不是故意怀孕的你倒是戴套啊！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把不要脸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你不能因为你哥善良就无下限地欺负他吧！你难道一点都不心疼他吗？”

　　斯年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立场说的这番话，她只知道，她现在被气得心脏生疼，这一点都不像她，她那么冷漠的人，怎么会有一天为另一个人出头呢？

　　“阿城，你先带年年回去。”桂芳抹了抹眼泪。

　　“好，咱们走吧。”云城拥住她的肩膀，却发现她的肩膀一直在颤抖，他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不是因为他那个没心没肺的弟弟，而是因为，这世上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心疼他的女人。

　　他们走到外面，午后的阳光很暖，云城一点都不觉得孤单了。

　　“年年，别为了我这样，我不希望你被我的这些破事牵扯，你应该永远是单纯的，快乐的。”

　　“可是他们欺负你，阿城，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你。”

　　“嗯。”云城笑着流泪。

　　不过他没有拥抱她。

　　因为他知道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呢，他不愿意她沾染到他身上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