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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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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事影响太大,莘阿石直接梦回他们一起念书的日子。
那时的晏知灼不似如今清雅端方,学堂里有位老迈的夫子,眼睛花,看不太清。他每回来只自顾自地讲课,下坐有几人全然不知。
晏知灼和裴蓝继就总爱逃他的课。
莘阿石有幸目睹过一次:十岁出头的少年,猫着身子从后面溜走,小心翼翼地躲过众人的看守,顺着野树爬过宫墙,就这么逃离了禁锢之地。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反正他后来效仿过一回,逃出书斋的时候,心砰砰跳,手心也在发汗,但他觉得空气都是清新的。他不如晏知灼熟练,差点被宫人发现。
好不容易爬上墙头,又惊觉自己个头不够,踌躇了好一会儿,壮着胆一鼓作气跳了下去,果不其然摔在地上。虽然没伤到要害,但那时候怕疼,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前面就走来个人,伸出手:“来。”
脑中空白了一瞬,莘阿石不可置信地抬头,晏知灼竟然还在!他明明等了那么久……莘阿石慌乱,眼下自己跪伏在地上,他却一袭白衣,潇洒妄为,还假惺惺地装作想拉他。
一时气血上涌,怒从中来,莘阿石龇起牙:“多管闲事!”
晏知灼似是一怔,没有动弹,有人叫他,他就收回手往回看去。裴蓝继回来了,看见小皇帝时惊住,晏知灼跟他说了什么,他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莘阿石站起来,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径直远去。走了许久,路也渐渐偏僻,周围再无旁人。他躺在草丛里,无聊透顶,不受控制地想他们干什么去了。
……
不长眼的蚊虫在床上人的耳边飞来飞去,又大胆地落在他脸上,手无意识地一挥,莘阿石猛然惊醒。
夜色暗沉,守夜的太监浑然不觉,呼呼睡得正香。莘阿石脸色难看,踢了踢他,冷言:“去给孤倒水。”
太监赶紧端着水来,莘阿石见他眉眼困顿,漫不经心道:“你不乐意?”
太监一听,扑腾一下跪地:“冤枉啊陛下!陛下是天子,伺候您是奴才的福分,您用得着奴才,奴才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不乐意呢?”
是了,他是天子,别人伺候他是福分。晏知灼是臣,理应顺着他,事事以他为先。莘阿石和颜悦色地躺下:“记住你说的话,退下吧。”
又过了大半夜,起身时,莘阿石春风满面,摊开手,曹公公亲自给他穿衣裳。他抽风地问:“孤好看吗?”
曹公公脸上的肉狠狠抽搐:“陛下英俊神武,世间独绝。”他怎么觉得小皇帝最近不太正常?这种没脑子的问题,他以前绝不会问。
莘阿石满意,又问:“和状元郎相比呢?”
这……曹公公为难了,两人画风迥异,晏大人如墨画淡雅,待人处事极为温和,不似小皇帝喜怒无常。依他的审美,晏大人略胜一筹。不过这种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曹公公打着哈哈:“陛下是天子,哪用得着和同人相比,自然是独一无二。”
小皇帝算是满意,难得有好心情,他说:“叫人备车,孤今日要出宫去。”
今日可不行,曹公公阻拦:“不可啊陛下,今日轮到晏大人讲史,您还得留下听呢,咱们改日再出去?”
莘阿石一脸冷漠:“讲史?他讲,孤就一定要听吗?孤才不迁就他,备车。”曹公公风中凌乱,小皇帝已经迈步出去,他只得跟上。
于是晏知灼来时,只余下空空荡荡的宫殿,他面色如深澜无波,平静欠身告退。小皇帝翻脸比翻书还快,昨日一口一个爱卿,今日眼都不眨就放他鸽子。
走到半路,小太监又紧忙追来,气未喘匀急说:“晏大人留步,额……”他似乎难为情,挠挠头道,“陛下请您移步月满楼侍讲。”
啊,看来不能偷懒了,晏知灼遗憾地想。小太监羞惭,恭恭敬敬地把他带上马车。
……
莘阿石倒没去什么风月场所。月满楼是风雅文艺之地,往前与日月同高,可俯瞰京城盛景;往后依山傍水,与清风明月,云雾飞燕相伴,是文人墨客的聚集胜地。
伶人半抱琵琶,低眉启弦,琵琶暗语如玉珠落盘,清脆有力,不一会儿稍稍急转,仿佛剑戟相交,纷乱之间寒光乍起,使人置身刀光剑影的江湖。
莘阿石悠闲地靠在窗边,他本来不想见晏知灼的,总觉得他会破坏这绝美的场景。但他转念一想,他不乐意听,晏知灼也未必乐意讲,自己在外潇洒,他反倒可以偷闲。
于是他改变注意了,厢房外一阵喧哗,挺拔板正的人影落在糊纸上,他知道人来了。古朴大气的木门缓缓拉开,晏知灼抱着经书慢条斯理地走来。他寻了案几跪坐在地,扭头唤:“陛下。”
管弦丝竹未停,莘阿石下榻乖顺地坐到他对面:“讲吧,孤听着。”
晏知灼便翻开书,一字一句讲得清晰。山川悠远的清风爬过窗户,拂上他的眼角眉梢,额前几缕碎发不安分地摆动。所有声音都成了背景。
莘阿石懒散地看着他,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晏知灼,你以前也是这样讲书的吗?”
他停下,回望莘阿石:“可是有何不妥?”
莘阿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是块石头吗?这么久语调都不曾变过。那些有血有肉的人都叫你讲成死物了。”
他杵着下颚命令:“给孤激昂一些。”
晏知灼对小皇帝夸大其词的能力深表叹服,他暗骂一声,如他所说抑扬顿挫起来,情感变化极为强烈。
莘阿石好整以暇地端详着他,虽然那些无趣的故事显得更怪异滑稽了,但眼前古井无波的人总算有了几分鲜活。
他知道晏知灼在他面前总是端着,从前那么意气风发,他才不信他改得了本性。这会儿指不定在心里骂他呢。
谁叫他要装端方文雅。只是可惜,他对那些文绉绉的东西还是不感兴趣,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最后忍不住趴在桌上。
晏知灼放下书,微不可察地笑了笑,莘阿石故意折腾他,当他是吃素的?他用了点迷魂香,小皇帝就好好放松一下吧。
谁叫他偏偏来了月满楼?他有重要的事去做,晏知灼眸色转深,悄无声息地退出厢房。几个回廊后,他消失在二楼。
月满楼顶阁,一位华服老者朝晏知灼拱手:“公子,您亲自前来,是有什么要事?”
晏知灼摆摆手:“凑巧,我正好在这儿,就不用南风来了。柳叔,事情如何了?”
柳知意正色:“老朽正打算派人告诉公子,惜菱公主三日后上山,前往婆娑寺探望太后。届时流歌会助公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