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录》卿语犹念

8、第八章 逃

　　孟章也未料到会是如此结果，想来是程家已与县太爷打了招呼，董、程两家是要借此机会让萧明彻底消失。
　　他的手有些抖，拉着孟兰衣站起身，叹道：“小衣，事已至此，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了……”
　　“爹我去击鼓！我要翻案！”孟兰衣说着便要往外跑，孟章赶忙拽住她，压低声音道：“胡闹！你可知做假证诬陷他人是何罪？！
　　走！”

　　孟章强拉着孟兰衣走出公堂，正瞧见萧夫人转醒，萧平孝正要扶她站起来。
　　孟章见状上前想帮一把，萧平孝拂开他的手道：“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他偷了你的东西，受罚是他活该，他没做的事，旁人也休想冤枉他！”
　　顿了顿，他转头朝着孟兰衣道：“丫头，萧伯知道你受了委屈，知道你苦。
　　可你从小与他一块长大，是不是他做的你心里最清楚，就……就这么想置他于死地？”
　　说罢他不等对方回答，扶起夫人，二人相互搀扶着，往大牢走去。

　　瞧着萧平孝夫妇的背影，伫立半晌，孟章叹了口气，强拉着已哭成泪人的孟兰衣离开。

　　萧明被扔回牢房，牢头道：“好好享受这三日，做了鬼要报仇去找县太爷，可别来找我。”说罢便锁门离去。
　　萧明在地上呆坐良久，方才反应过来自己三日后脑袋便要搬家。
　　没了刚进来时那般玩笑的心情，他躺在地上似霜打了的茄子，程家老大是上一任县太爷家的三女婿，想来这一任的县太爷亦与他们家沾亲带故，亏他还觉得县太爷是个好官。

　　萧明兀自盯着牢顶，只听见牢头道：“你爹娘瞧你来了，没几日了起来见见罢。
　　死囚不能开门，隔着门说说话。”牢头嘱咐完便离开。
　　萧明一下子弹起来，冲到牢门前，萧夫人哭红了眼睛，颤抖着手摸着萧明的脸，气道：“你这个臭小子！都说让你离孟家远点，你就是不听！”
　　“萧明，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平孝还算冷静，他需弄明白事情原委，才好想法子替儿子脱罪。
　　“镇纸确实是我拿的，但……”萧明顿了顿，这时候他要是说什么神君什么太阴录，他爹肯定不信，“这事说了您也不信，但我真是有苦衷的，本是想今日一早去与孟叔道歉，拿银钱买下镇纸……
　　我发誓，我从未冒犯小衣！”
　　他指天立誓，“我若是说谎天打雷劈！”

　　萧平孝点头，拍了拍他的手道：“好，你在这安心呆着，爹替你想法子。”说罢便拉着夫人离开，回去他便是跪在地上求，也要求孟兰衣说出真相，替萧明平冤。

　　爹娘走后，萧明重新躺回地上，仔细回想昨晚的一切，他未曾遇到过任何人，换言之除了小衣，无人可证明他是冤枉的。
　　可小衣是被人蒙蔽，还是有意为之？
　　若论交情，他着实无法相信小衣会故意冤枉他。

　　幼时他瞧着旁人家的女娃粉雕玉琢，软乎乎糯叽叽的可爱，便总想要个妹妹，可爹娘只生了他一个，恰巧那时的小衣喜欢黏着他，总是拽着他的衣角，明哥哥长明哥哥短的，他便将这个小女娃当亲妹妹疼。

　　有一回他带小衣去看杂耍，那时他尚年幼，身量亦小，挤也挤不过旁人，两个人在最外头什么也瞧不见。
　　他便搬了边上包子铺的凳子，踩着凳子，让小衣坐在他肩上，看完了整场，虽然他什么也瞧不见，但小衣说好看，那便是好看的。
　　还有一回他拉着小衣去河边抓鱼，小衣不小心掉进河里，差点被河水卷走，呛得半晌未缓过来，他本想着这回怕是逃不得一顿打了，可小衣回家却什么也没说，只说是玩水弄湿了衣裳。
　　后来他沉迷修仙，常常跑出去要拜师学艺，小衣每回都哭鼻子，拉着他的衣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回来，不能成了仙便将她忘了。

　　想起这些，萧明叹息一声，他与小衣、大有自小一起长大，小衣便如他的亲妹妹一般，若是让他知道是谁侮辱了小衣，定不饶他！

　　可若当真是小衣故意为之，她又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天色渐暗，牢头送进来一份饭食，萧明端起来一瞧，一碗冷了的白饭，上头盖了几根青菜。
　　“都没几日可活了还不给点好吃的。”他随便扒拉了两口，再次合眸倚坐在墙边。
　　摸了摸怀中的《太阴录》，起初上堂搜身之时他还担心，不成想这书册一有被人发现的危险便自己消失了，“你把自个倒是保护得挺好，这回好了，等我死了，你再另寻个人帮忙罢。”
　　本是想挖苦它，顺便装装可怜，未想到这破书半点反应也没有，萧明暗骂了一句没良心，将它丢在了一边。
　　《太阴录》却如遁地一般，落地的刹那消失不见。

　　萧明愣了愣，气道：“好你个没良心的，这便将我丢下了，我还能再活两日呢，说走就走啊，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飞去罢，老子过两日也要飞了，刽子手手起刀落，老子的脑袋不一定比你飞得矮！”
　　一口气出完，他躺在地上，说不上失落还是难过，这几日朝夕相伴，自己也算是出了力的，它却丁点情义都不顾。

　　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成就一件大事，或可成仙的，未想到出师未捷，未被什么精怪大妖打了牙祭，却在人心算计里丢了小命。
　　或许他着实是没这个命罢……

　　苦思冥想一日，浑浑噩噩一日，到了第三日晚上，除了送饭的牢头，再无旁人来过，而此刻摆在萧明面前的这碗红烧肉，彻底惊醒了他。
　　这碗红烧肉在提醒他，明日便是断头期，不可能翻案，亦不可能洗脱冤屈了，若仍有机会活命，便是今晚。

　　对活着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他瞧了瞧牢门，此处出去会遇到狱卒与官差，不好脱身。
　　转过身便是坚硬的石墙，萧明摸了摸护腕，“自小你便护着我，能不能活，便看你了！”说着他举起双臂，朝石墙用力砸了下去……
　　却不料面前的石墙突然消失了，萧明收不住力猛地扑出去摔了个狗吃屎。

　　“老大！”一旁的程前有一愣，赶忙扶他站起来。
　　“大有？”萧明拍了拍身上的土，瞧见大有边上还站着两个白衣娃娃，“你们怎的也来了？”
　　“老大，我寻不到人救你，只好一个人来了，刚到这便瞧见他们在这转悠，说是要救你，这两个小孩可厉害了，他们……”
　　“好了大有一会再说，先走。”萧明见他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得打断他，一手拽着大有一手拽着玉夙玉夕往县城外跑，毕竟他是畏罪潜逃，一刻耽误不得。

　　“什么人？！站住！”巡逻的官差瞧见四个人影鬼鬼祟祟，正要上前盘问，便听牢头喊了一声：“犯人跑了！”
　　萧明忙拉着三人飞奔，官差亦反应过来，提刀便追。
　　萧明自小在与他爹的追逐中长大，逃跑能力一流，玉夙玉夕是精怪跑起来亦不在话下，但程前有便不行了，跑了没多远便气喘吁吁，萧明连拖带拽，眼瞧着后面便要追上。

　　玉夙、玉夕对视一眼，盘膝而坐，四掌相对，两人身下生出一块巨大的石板，浮在了半空，“先生快上来！”
　　萧明赶忙拉着大有爬上了石板，两个童子周身灵力翻涌，石板飞上半空，朝县城外飞去，后头追捕的官差渐渐没了影子。
　　萧明总算是松了口气，躺在石板上翘起了二郎腿。

　　夜空中繁星点点，他已经有些日子未瞧过如此景色，短短几日，他经历了神君、奇书、精怪、牢狱、潜逃……每一件事都不可思议。
　　“老大，你不知道方才这两个小娃也是如此厉害，手一碰着墙，那些石头便消失了！”程前有激动道，他拉着萧明的手臂，望着石板下飞过的屋顶，异常兴奋。

　　萧明笑了笑，他自然知晓了，玉夙与玉夕是白玉镇纸所化的精怪，能控制石头，他想起甚，坐起身道：“大有你怎的来了？你爹肯放你出来救我？”
　　“其实……”大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本来也以为老大你欺负了小衣……”
　　萧明翻了个白眼，大有那般喜欢小衣，又是小衣亲口指认，被愤怒冲昏了脑子倒也情有可原。

　　“老大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当你兄弟，我……”眼看大有便要痛哭流涕检讨自己，萧明摆了摆手道：“无事，都过去了，我知道你的脾气，关系到小衣嘛……
　　那后来呢，你如何知晓的？”
　　“我闹着去看小衣，小衣偷偷告诉我，说她为了全家人的生计与性命，没法子才指认你，不想我爹已与县老爷串通好了，认罪画押便要判斩首。
　　小衣让我赶紧来救你，可我也寻不到人帮我……”
　　程前有仍是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若不是一开始他误会了萧明，表现得义愤填膺，他爹也不会对他疏于看管，被他逮到机会跑出来。

　　“那小衣说是谁干的了么？”萧明问道。
　　“她说是董文傲，那时她本有机会逃跑，只是不小心踢倒了一个凳子，被董文傲发现了。”大有回忆着小衣说的话，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踢倒了凳子……？”萧明猛然忆起那日离开之时，自己听到的一声响动……
　　“唉！”他猛的用力敲自己的脑袋，彼时他若不是直接走了而是去查看，小衣或许便不会有如此遭遇。
　　到底还是他这个当哥哥的错。

　　“那我爹娘呢？你没去找他们帮忙？”他有些担心，爹娘是否会被牵连。
　　“萧伯与萧婶一回安和镇便因为教子无方被看起来了，萧伯一直在喊冤枉，可是大家都不肯信他。”大有又想起来，“不过老大你别担心，萧伯与萧婶只是不能出门，该不会有事。”
　　萧明点头，眉间却蹙得更深，他若一走了之，定然会连累家里，当回去寻到证据或是说服小衣作证，洗清自己的冤屈，惩治董文傲，方为正途。

　　正想着，石板猛地一晃，渐渐往下落。
　　萧明看到玉夙、玉夕周身的光泽弱了很多，他们的灵力本也不强，怕是消耗太多支撑不住了。
　　出了县城，石板晃晃悠悠落在一片树林里，玉夙朝萧明行礼道：“我二人已行满一千件善事，搭救先生便是第一千件，多谢先生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