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录》卿语犹念

10、第十章 归家

　　回到家，萧记酒肆外白灯高挂，大门紧闭，“爹！娘！”萧明推门进去，萧平孝与夫人正坐在桌边以泪洗面，见他进来皆呆愣当场。
　　“臭小子，你怎么大白天便回来了？可是未收到爹烧的纸钱？
　　怪爹被他们看着未来得及去给你收尸，爹这便去，等下了葬你便可收到了……
　　针线爹都准备好了，都给你缝的妥妥当当的……
　　怪爹没用，救不了你……”说着萧平孝抹了把泪，站起身便要出门。

　　“爹，我没死！”萧明冲进去握住爹娘的手，“我没死，还是热乎的！”
　　“你没死？”萧夫人亦站起身，仔细瞧了瞧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眼泪流得更凶。
　　“活着便好！活着便好……”两人将儿子搂在怀中，喜极而泣。

　　“是谁说我死了？”萧明问道，昨晚他已逃走，当然不会被斩首，这死讯又是自何处来的？
　　“还不是那个程老二！”萧平孝拿衣袖擦了擦眼泪，气不打一处来，“说你已经被斩首了，看着我们的官差也走了，我与你娘便以为你当真死了，先烧了些纸钱给你，正准备去给你收尸。”
　　萧明微微蹙眉，程老二骗爹娘他死了，不知打的是何主意，他扶爹娘坐下，问道：“小衣自尽之事你们可知？”

　　“什么？！小衣自尽了？！”萧平孝一惊。
　　“小衣在祠堂自尽了，留下了替我伸冤的血书。
　　孟叔说与爹娘有关系？”萧明将一直在门外低头杵着的程前有拉进来，“你不是你爹，不必觉得对不起我。”

　　萧平孝叹了一声，道：“昨日孟家那丫头来见我们，说她也未想到程家早已串通了县太爷，定了死罪。
　　说程董两家用她全家的性命与生计胁迫他们父女俩，她父亲为了年迈的父母与亲眷，被逼无奈方才答应了指认你。”
　　“我跟她说，孩子，我们知道你受了委屈，也知道错不在你，可萧明呢，他是拿了你家的东西，你们打他、骂他、将他抓起来关几年，皆是他罪有应得，可按本朝律法，他也罪不至死啊……
　　你们打小便亲近，有什么好东西，那臭小子都想着留给你，如今，也只有你能救他了。”
　　萧平孝回忆着昨日与孟兰衣说的话，因有官差看着，孟兰衣只落了两行泪，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说了声“二老多保重”便走了。
　　“我本是想着她能再到县衙击鼓翻案，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自尽……”萧平孝又叹了一声。

　　萧明蓦地懂了，并非他爹娘逼死了小衣，而是他们所有人一起逼死了她。
　　一边是家人，一边是真相，选择了家人的小衣良心过不去，知道他要斩首更觉得对不起他。
　　她到酒肆来大概是想求得他爹娘的原谅，但即将失去儿子的父母，怎会与她说出原谅的话……
　　她一定也想翻案，可莫说她走不到县衙便会被抓回来，即便当真到了县衙，程家也有一万种法子让她开不了口。
　　她别无他法，只能用鲜血与死亡的冲击，惊醒那些被蒙蔽的人。

　　分明她才是被伤害的那个，分明此事受伤最大的是她。
　　到头来却要用自己的命，来证明他的清白。

　　萧明沉默地坐着，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观昊说一切皆是命数，可为何好人的命数如此坏，坏人的命数却这般好？
　　若观昊并非只顾着命数，是否他能早一些回来，是否小衣便不会死？
　　若命途早有定数，他偏要改一改这命数！

　　“抓逃犯！”门外传来喊声，两队官差眼看便要冲到门口，萧明扔下一句：“说没见过我！”一个箭步冲进了后院。
　　他自怀中掏出《太阴录》急道：“逃命了帮帮忙！！”
　　《太阴录》亮了亮，发力将他提了起来，飞出院子，一路飞出了安和镇。

　　两队官差冲进门，后头跟着程老二，四下未瞧见人，气道：“萧明呢！”
　　“我儿子都被你害死了你还要怎么样！将纸钱也抢走吗？！”萧平孝怒道。
　　“进去搜！”程老二一声令下，官差冲入后院，“你怎么在这，给我滚回家去！”他一把拎住程前有的后领子，扔出门去，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道：“滚回家去！谁让你到这来的！”

　　两队官兵搜了一圈皆不见萧明身影，程老二也只得作罢，但他又不死心，道：“留下几个在这守着。
　　萧掌柜，这几日便老实歇着吧。”说罢拂袖离去。
　　“你……！”萧平孝欲理论，却被萧夫人拽住，她使了个眼色道：“儿子都没了你还惦记什么生意！”
　　萧平孝会意，怒道：“程老二！将我儿的尸首还来！”
　　程老二未回头，冷笑一声道：“放心，会还的。”

　　回到家中，董文傲已等在程宅，“程叔，如何？抓到萧明了？”
　　“没有。”程老二摇头，“搜遍了没人，萧老头也未见过他。”
　　“不可能，分明有人瞧见他往家里跑。
　　大有呢，也未看见？你不是跟在他后头？”董文傲看向程前有，大有低着头摇头，含含糊糊道：“我没跟上……”
　　“行了，出去，没用的东西。”程老二没好气道，他这蠢儿子若是能有董文傲一半聪明，他就烧高香了。

　　待程前有离开，程老二拧眉道：“他手里真有宝贝？”
　　那日董文傲找上他，说萧明手里有个不得了的宝贝，想与他联手将萧明做掉，宝贝若是值钱，便卖了平分，若是异宝，便一块享福。
　　正好他一直看萧明不顺眼，自己这个傻儿子从小便跟在他后面，被他制得服服帖帖，做掉他一了百了。

　　“那是自然，我瞧得真真的。”董文傲道，“还有那对镇纸，亦不简单，好好放在县衙，竟凭空消失了。”
　　他那日参加孟老爷子的寿宴，在后院偶然窥见萧明偷偷摸摸进了书房，他躲在暗处看着，竟让他瞧见了萧明的秘密。
　　那本会飞的奇书，一看便价值不菲，瞧着比萧家的铺首还要厉害，若有此宝傍身，往后他便可前途无量，不必屈居在这小镇子争什么首富。
　　再者萧明自来与他作对，他亦不服气自己那傻哥哥竟能娶到孟兰衣这个标志的小美人，一番思量，便起了□□嫁祸之念。

　　董文傲料定萧明被孟兰衣撞见未曾得手，晚上一定会再来，提前埋伏了人，准备了梯子，待他进了孟家，自己便也跟着进去。
　　事情原本顺利得很，眼看萧明便要人头落地，竟被他跑了。

　　“可萧家咱们可翻遍了，萧明也搜了身，根本就没有你说的什么奇书。”程老二蹙眉，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自己大风大浪一辈子，到头来让这毛小子坑了不成。
　　“定然还在他身上，程叔你想，若非宝贝相助，他怎可能自牢中破墙而逃，我听闻那墙上的砖像凭空消失的一般，半点破坏的痕迹都没有。”董文傲赶忙解释。
　　程老二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那咱们便守株待兔，他总得回家。”

　　“程叔，还有件事，大有兄弟与萧明一向亲近，萧明这一回来，他们定会有联系，您可得多注意。”董文傲道。
　　程前有醒来在树林子里，问什么都不知道，程家只当是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他却觉得并非如此简单，安和镇一向太平，少有邪祟精怪之事，此事八成另有玄机。
　　程老二点头，二人寒暄几句，董文傲便离去。

　　出了程家，董文傲神色变得阴戾起来，心中冷哼，程家皆是没脑子的草包，待东西到手，他在请山上高人出手，你程家一样完蛋，想与他分宝贝？没门！

　　董文傲走后，程老二来到后院想仔细问问儿子今日树林之事，可才走到后院门口，只觉得背后一阵阴风，脖子一凉，眼前的东西开始变形摇晃。
　　程老二晃了晃脑袋，努力睁眼想看清楚，脚下却也开始不听使唤，踉跄了几步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程老二渐渐恢复了些意识，但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他独自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突然脚下窜出了蓝紫色的火苗，他大叫一声想躲开，这火却蔓延开来，放眼望去皆是火海。
　　他的鞋被烧着，火焰顺着衣裳烧到了腿、胳膊、胸膛……
　　程老二痛苦地喊叫着，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肉，滋啦滋啦地发出焦糊味。
　　他像被扔进火炉的野猪，嚎叫着四处乱窜，漫无目的地逃跑，却始终被火海包围。
　　双手已被烧成干枯的黑骨，火焰蔓延到了脖颈，就在他感觉要一命呜呼之时，火海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水，方才被烧焦的痕迹亦消失了，衣服也完好无损。
　　程老二环顾四周，他似乎在一口大缸里，而水却越来越热。
　　他满头大汗，拼命想游到边上逃出去，可不论怎么游，都在原地打转。
　　水越来越热，像是有人在缸底烧起了火，程老二身上烫起了水泡，手上烫脱了皮。
　　而后水热到翻滚，他感觉自己的皮肉已然脱离，疼得失去知觉，身体却还在机械摆动不让自己彻底沉下去。

　　忽然有一个人影靠近，程老二想呼救，那人的脸逐渐清晰起来……
　　孟兰衣！
　　她穿着素白衣裙，头上戴着白花，颈间的勒痕异常清晰，手中拿着一只巨大的木勺，面无表情的舀起一勺滚烫的水，浇在程老二头上……

　　“啊！”程老二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衣衫已被汗水湿透。
　　“老爷，你在院子里晕倒了，大夫来瞧过，说是过于劳累，需要休息。
　　老爷，你可觉得身子有何不适？”程夫人递给他一杯水问道。
　　“啊……就是……就是做了个噩梦……”这梦过于真实，程老二仍心有余悸，他瞧了瞧窗外天已黑透，舒了口气道：“天色不早，都歇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