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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狗尾草 ...

  •   陆铭禾坐到了后排,本来就窄小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他把手上提的袋子打开,马上有香喷喷的味道在车里散发开来。
      “我姥姥刚炸出来的,让我带给你们尝尝,小心烫。”
      肚子正饿,冯晓鸥和江晨闻到油炸的香味,忍不住嚎叫起来。
      “天啊好香啊!”
      “太好吃了这个,是脆咯吱嘛?”
      “嗯,和东港的炸素丸子差不多,但是外面包了层绿豆面皮,北郊特色。”,陆铭禾分出来一小袋,递给了前排的江于杨和池叶。
      “午饭想吃什么?有想法吗?”
      “完全没有,一路开过来都是一些牛肉面、羊杂汤之类的,都不太想吃。”
      “你有什么推荐的吗?”,池叶问他。
      “嗯……北郊城里都是一些快餐,不如直接去山里农家乐?”
      “可以。”
      进山之后,他们在一家干净的小院吃了午饭。刚摘的黄瓜、野山菌、还有烤鱼、兔肉丸子、炒柴鸡蛋,都是些简单的制作方法,但胜在食材新鲜。尤其是山里散养鸡做出的鸡汤,颜色清亮、肉质还依然鲜美有嚼劲,盛到碗里,能看到汤上飘着层漂亮的油花。
      江于杨喝了一口鸡汤,瞪大了眼睛:“我去,太好喝了这个汤!”
      他一口气就续了三碗,鸡汤连同其他几个菜都很快见底。
      池叶看着陆铭禾:“北郊的东西这么好吃。看来你在北郊过的是神仙日子啊。”
      “你以为我每天都来山里吃烤兔子啊?我都在家宅了快一个月了,北郊城你也看见了,过的就是老年生活。”
      “怪不得,我觉得你变沧桑了很多。”,池叶半开玩笑。
      陆铭禾笑着叹了口气。
      “不说我了,你们放假之后都在干吗?”
      “你走之后,班长组织了次谢师宴,除此之外,也是宅在家。”
      听到谢师宴,江于杨来劲了:“哎呀,那个谢师宴,菜真是难吃死了,还贵,人均一百块呢。”
      冯晓鸥补充:“老师们自己坐了一桌,我们只能尴尬地每桌轮流去敬酒,大家也没怎么说话,吃完就散了。”
      “还喝酒了啊?”
      “就意思了一下,程老师特别照顾我们,让女生都别喝,每人最后也就半杯。”
      江于杨搭上了陆铭禾的肩,露出了欠揍的表情:“赵老师可想你呢,还问我你怎么没来。我和她说禾妹考的不好,想不开,去北郊山里做和尚了,她还把我说了一顿。”
      陆铭禾嘴角抽了抽,克制着想给他一拳的冲动。
      江晨状况外地发问:“他和这个赵老师怎么了吗?有故事?”
      “哦,你是不知道我们赵老师,教英语的。每天打扮的花蝴蝶似的,课讲得是真一般,但她就特别喜欢帅哥。前年刚和英语组最帅气多金的男老师结婚,还想着让陆铭禾做她的课代表,真是谁长得好看就盯着谁,她一开始还问池叶呢,幸好池院士早已被程老师定了物理课代表。”
      江晨大笑:“你们实验中学的老师好有意思,不像一中的,都是老学究,和学生有代沟。”
      “要不怎么说‘学习去一中,闲玩去实验’呢,要不是看在实验管的松,我早去一中看漂亮小姐姐了。”
      江于杨眼睛斜着冯晓鸥,贱兮兮的说道。
      冯晓鸥没理她,扭头问陆铭禾:“怪不得你英语不错,原来你还和赵老师有这么一回事,赵老师是不是经常给你开小灶呀?”
      陆铭禾急着张嘴辩白,结果差点呛到,池叶在一旁笑出了声。
      江于杨说:“别瞎说,禾妹英语用不着开小灶,倒是物理,高一时我俩经常一起不及格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开始成天考满分,有次考的是竞赛题,班里就俩人一分没扣,居然是他还有池叶,我就纳了闷了,你老实和我交代,是不是程老师给你开小灶了?”
      “……”,其实这其中确实有原因,但是和程老师没什么关系,而是池叶给他讲了几周的题。可他不知为什么,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这个事情,就随便找了个其他理由,“我讨厌电学,后来学力学有意思多了,才考出我的真实水平。”
      江于杨撇了撇嘴,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池叶也默不作声,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
      江于杨接着说起了谢师宴:“那天我们吃完之后,老师又请我们去唱歌了,班长把着麦可劲儿的唱那些个分别啊、伤感的歌,把好多人都弄得哭了……老师们一看氛围这样,也不合适再呆着了,就走了留我们自己在那唱。”
      “……”
      “老师一走,好些个明恋暗恋的都开始了,唱歌表白又起哄的,班里成了的能有三对。”
      “还有这事?我没在场真是太可惜了……”
      “你还是算了吧,你在更乱,要是好几位一起过来和你表白你说你拒绝谁?”
      “哪有人会和我表白。”
      江于杨切了一声:“得了吧你,特意来问我你怎么没来的就有好几个。还有你绝对意想不到的,是个一班的……”
      “啊?谁啊?”
      江于杨凑近了要说,池叶突然问他:“江于杨,你说了半天别人,你自己当时怎么没什么行动呢?”
      江于杨一愣,迅速瞥了冯晓鸥一眼,磕磕巴巴地说:“我、我那不是……忙着和哥几个告别呢。”
      “是嘛。”,池叶淡淡笑着看他。
      “笑啥笑你,”,江于杨有点脸红,“你还说我呢,我看你那天全程都沉默寡言的,女生就不提了,毕业了和哥几个你也没什么可说的?”
      “该说的都说过了,况且,对我们来说又不是真的告别。”
      陆铭禾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一样的想法。毕业于他而言,是结束,也是解脱,但他却从没想过他们会真正分道扬镳。他很确信,他们会和过去一起度过漫长时光一样,再一起进入新的人生。

      闲聊到一段落,午饭过后,他们开到了小云山村,找到了山间别墅。
      房子的位置在村子边缘,入户的沙土车道地势向下,院墙又被高大的桑树围起,让别墅处在十分不显眼的位置,倒是落得清净。吱吱咯咯作响的院门打开后,里面疏朗的院子一下子映入眼帘。简单的草地上点缀着几棵有年头的银杏树,一个两层的灰色小楼坐落在院子的向阳一侧,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进门之后,很久没人居住的痕迹就变的明显了。由于空气太久没有流通,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木质家具味道。阳光斜射进来,扬起的灰尘被照亮,有种空间凝固住的错觉。家具上都蒙着一层灰,仔细看,窗台上还落着几只干掉的虫子。
      他们开窗通了风,然后开始着手打扫,水龙头里的锈水流了很久才开始流出清水。等把几间卧室都简单收拾完,分好房间,下午已经过去大半了。旅途疲惫,他们决定剩下的时间就在这里休息。
      暮色开始变沉的时候,池叶在院子角落遇见了陆铭禾。他坐在一个核桃树的低矮树枝上,正低头摆弄着什么。
      走进之后,看到了他手里是一小团草。
      “你在干什么呢?”
      “狗尾巴草,可以编兔子,”,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我小时候姥姥教我的,我记得当时院子里的狗尾草都要被我拔光了。但是现在只记得怎么编兔子头了。”,他从树上蹦下来,把草团子递给池叶,一根狗尾草绕在了另外两根的底部,形成了圆圆的兔子头和两个长长的耳朵。
      毛茸茸的草团轻轻搔着他的掌心,很细碎的触感,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小时候,常常玩这些吗?”
      “嗯。”,陆铭禾又随便抓了一把院里自然生长的野草,开始给他科普:“这个蓝花的,拍碎了有黄瓜味儿。这个像酒壶的,花柄儿是甜的,可以摘下来吃。”,他从一串紫色小花中摘下两个最成熟的,叼了一个在嘴里,把另一个递给了池叶。
      池叶尝了一下白色的花柄,是淡淡的花蜜味。
      “真的是甜的。”
      陆铭禾笑了笑。他很少笑,池叶忍不住多去看了几眼。
      陆铭禾把手里的几根草扔掉,随意拍了拍身上的土。
      “已经要天黑了,现在蚊子正多,进去吧。”
      “哦,其实我是想出来买东西的。”
      “买什么?”
      “午饭吃的晚,他们几个都说不饿。我去村里小卖部买点东西随便吃点。”
      “我和你一起去。”
      “好。”
      小卖部是村口的一间小平房,不太透亮的窗户散射出昏黄的灯光。这里没有太多商品可以选择,除了那种几毛钱一小袋的无花果、山楂片,就只有方便面和卤蛋能够充饥。尽管其他人说不饿,他们还是买好了五人的份。
      陆铭禾拿出一罐可乐,擦掉落的灰,打开一边喝着一边往回走。他们路过了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有一条小路通往山谷,路边长着高低的杂草和灌木,间隔有几颗矮小的松柏树。陆铭禾突然想起,他曾经好像来过这里。他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他和陈焕去疗养院找过一个老领导,谈陆景松退伍转业的事。之后,他就转学离开了北郊县城,去了市区陌生的学校。
      池叶注意到他停下来的脚步:“怎么了?”
      “哦,没事,想起了一些事情。”,他还未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话就已经先说出了口,“我爸在这边部队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学校放假时,有时我会去部队里待上几天。”
      他惊讶于自己自然而然地就和池叶讲起了陆景松,不过他没多想,继续说了下去:“我和生活在部队大院里的孩子正相反,放假时他们都不在,成天只有我自己,在部队里晃来晃去。在训练场上跑,然后跟着哪个班后面看几眼新闻联播。他们的生活很单调,有一次,我看到一个排长用打火机点地上的杨柳絮——着的特别快,一下就没了一大片,差点烧起来——我就在那看他点那个看了很久。”
      池叶轻轻的笑笑。
      陆铭禾接着说了下去:“那个部队就在东边的一个小山上。”,他往东边望了一眼,想把位置指给池叶看,连绵的山脉在暮色里蔓延,他发现自己根本已经不记得是哪座山了。他回过头,接着自己的回忆讲到:“还有特别印象深刻的是一次过年的烟火表演,就在部队的操场上。开头和结尾都放了照明弹,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照明弹,真的很亮。”,他还记得照明弹滑过天空的弧度,一时间地面上所有的细节都被照亮,但短暂的几秒过后,一切又会回归黑暗。
      他往身边看了一眼,如果现在也能有照明弹滑过天空,他就能清楚看见池叶脸上温柔的表情了。但他什么都没看见,池叶的身影融在了混沌暮色里,他莫名地感到有点难过。
      “其实现在想起来,部队还是很好玩的,可我去过的次数真的很少。后来我爸退伍转业,我也跟着去了东港,后来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池叶不紧不慢地在他前面走着,他知道陆铭禾和他爸的关系淡漠,也很少听他聊起和家里有关的事情,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听着。此时他终于回过头,缓缓地对他说:“但你离开北郊,也让我们有机会认识了你。如果这样想,也许就能少一些遗憾了。”
      陆铭禾一时语塞。然后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会安慰人啊。”
      池叶没回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这种气氛让陆铭禾感到有些局促。他清了清嗓子,新找了个话题:“对了,你最后志愿报了哪?”
      “哦,江城大学。”
      “江城大学?为什么?你分数这么高,怎么不去北京啊。”
      “我这分数,刚过录取线,去不了想去的专业,我想读建筑。”
      “这样……听说江大的建筑学院是很好,你的分数去那里倒也不算太浪费。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去江城上学。”
      “是啊,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嗯,其实我志愿的学校都在那边。但我从没去过,只想着志愿报的远点。”
      “我妈就是在南方出生,虽然早就来了东港上学工作,我还是听她讲过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原来你妈妈是南方的,怪不得……”,陆铭禾说了一半突然住了口。
      “怪不得什么?”
      陆铭禾揶揄地看了池叶一眼:“啊,怪不得你有种……温婉的气质?”
      池叶低头笑了笑。
      回到房里后他们开始准备泡面,闻到香味,其他人果不其然又都喊着饿了。几个人围坐着一起吃了晚饭。
      山里的凉意更深了一层,虫鸣声开始徐徐不断地传来。寂静的山村入夜很快,吃过晚饭,困意又追赶过来,陆铭禾蜷在沙发上,盯着窗外的山影和云影,听着其他人时不时的交谈,不一会浅浅地睡了过去。
      浅浅的睡眠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是灰白色苏式建筑之间的窄巷,还飘着凉意不断的细雨。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天空中突然滑过三道闪光,是绿色的照明弹,他看见有个身影混沌的人向他伸出了手,手掌上面是一小团狗尾草编成的兔子。他刚要去接,照明弹闪了几闪然后熄灭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他的手握了个空。
      陆铭禾睁开了眼,细想却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惊醒了,只记得有狗尾草,还有心里凉凉的感觉。
      小时候,他刚学会用狗尾草编兔子的时候,还住在姥姥家。姥姥家是个带院子的平房,就是在那个院子里,难得从部队回家探亲的陆景松因为某次争吵,愤怒地砸碎了所有窗户。从那时起,墙根的狗尾草,台阶角落的蛛网,还有他的童年,都一瞬间褪色消散,和那些玻璃一起摔成了碎片。
      客厅里空无一人,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了,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外传来了落雨的声音。山里气温多变,此时凉得不像是夏天。他抱起膝,偏头静静地听了会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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