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尺星辰》理圆

2、前程似锦

　　反复响起的闹铃终于把陆铭禾叫醒时，他已经在迟到的边缘了。昨天从滨海回来之后，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了下来，从一回来陆铭禾就倒在了床上，一直昏睡到现在。
　　看清时间之后，他飞快地跳了起来，抓起了桌上的笔和文件袋塞进书包，然后洗漱完夺门而出。好在公寓就在学校的对面，五分钟之后，他已经奔上了二楼的教室。
　　班里气氛像是炸开了锅，每个人都在大声地讲话，还有不少人在四处走动。他在门口瞄了一眼讲台前的班主任。吕老师在忙着和学生聊天，似乎已经放弃维持纪律了。陆铭禾吸了口气，想找个机会悄悄溜到自己的座位上。
　　然而他前脚刚踏进教室的门，班主任就一眼盯上了他。
　　“陆铭禾！”
　　吕老师一声大吼，把他吓了一跳。
　　“咳，吕老师好。”，他观察着班主任的脸色，倒是说不上是严厉。
　　“估分还迟到，全班就差你了！进来吧，考的怎么样？”
　　不仅不严厉，甚至挂上了笑容，这让她的方脸都圆了几分。陆铭禾松了口气，也微笑起来：“感觉还行吧，算是正常发挥。”
　　吕老师看起来很满意：“好，好，先回去坐好吧。”
　　陆铭禾朝窗边自己的座位走去。前座的江于杨正回头歪在他的课桌上，转着笔以一个极为不舒服的姿势和后面的人说话，在看见他之后，急切地招呼起来：“哎～禾妹终于来了！赶紧过来！过来！”
　　陆铭禾把书包塞进了桌斗里，“你说谁终于来了？”
　　江于杨马上堆起了假笑：“哎呀，一个不注意，从嘴皮子上溜出去了，下次不敢了哥，嘿嘿。”
　　“呵，”，陆铭禾已经熟悉了他这套说辞，没再理这茬，“你考的怎么样？”
　　“就那样吧。”，江于杨懒洋洋地说，“哎，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一中考场那边，好看的妹子是真的特别多！你说这高考怎么不多考两天呢，这么匆忙，我连个联系方式也没来得及要。”
　　“……看你那点出息，还有没有点别的事。”
　　江于杨又笑嘻嘻起来：“怎么，就你最有出息？所以才找不到妹子？”
　　陆铭禾还没来得及说话，班长突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哎陆铭禾，你物理大题最后一问得的什么？”
　　他被问得一愣，虽说对题是班长的常规操作，但一般都是找固定的目标，很少来找他这种闲散分子。
　　“让我看看，”，陆铭禾开始在包里翻找，班长一边盯着他找，一边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和池叶算出来的一样，但是他把里面根号下h的三次方写的是h乘以根号h，不知道怎么写才标准，不标准会不会扣分。”
　　陆铭禾终于找出了他记理综答案用的那块橡皮，看了一会，“啊，我好像也写的是h乘以根号h……”
　　班长的脸色明显凝重了。班上两个物理最好的人都写法和他不一样，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江于杨在一边叉着手：“嗨，池叶你们仨答案一样，那不就是标准答案了嘛，写法是小事，我最后得的都不带根号呢……”
　　他的表情贱兮兮的，开始勾肩搭臂的调笑班长。
　　班长脸皮薄，被这突如其来的马屁拍得有点没面子，笑呵呵地走了。陆铭禾向池叶座位的方向看了看，池叶正低头看着桌上的笔记，然后好像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抬起了头。
　　教室的广播突然发出滋啦的声音，于是他打消了过去找池叶的想法。校长的声音从广播里传了出来：“喂。喂喂……”
　　吕老师也不再放任纪律，扯开嗓子吼了起来：“都回座位啦！还估不估分了！”
　　老吕一吼，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两秒钟之内都回到了座位上。陆铭禾又往池叶那里瞥了一眼，池叶好像还在看他这边。
　　校长非常难得的只简短地说了几句废话，就把话筒交给了各科组长，轮流广播参考答案。三年的积累，两天的考试，竟然很快就定了音。所有科目答案对完之后，广播结束的瞬间，教室里又炸开了锅。班长从前排起身直奔后面，尖声喊着‘池叶！我就说应该是根号下三次方吧！’。化学课代表也顺势围到了池叶桌前。他们这副要召开学术大会的架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陆铭禾也在看着他们，想听听他们考的怎么样，江于杨又从前桌转过头，用他那不着调儿的语气大声嚷嚷着：“禾妹～禾妹！往哪儿看呢你！”
　　陆铭禾有点恼怒地把视线收了回来：“你再叫我‘禾妹’试试！”
　　江于杨笑哈哈的，伸手想摸他的头：“哎呀，不要生气嘛，都毕业了，也叫不了你几回了。”
　　陆铭禾为了躲避江于杨的手，把头扯得老远，但还是被他摸了几把。江于杨得逞之后十分得意：“不逗了，我正经问你呢，估了多少分？”
　　“635，你呢？”
　　“也就六百出头吧，和预期的差不多，反正上东港医学院是够了。”
　　“你真要去学医了？”
　　“对啊，我全家都是医生，我就没想过学别的。”，江于杨懒散地说，转起了笔，“你呢？还是不考虑留在东港吗？”
　　陆铭禾点点头，江于杨唉声叹气起来。
　　“都给我安静！！”，讲台上的老吕又一声大吼，江于杨吓得笔瞬间飞了出去，他也不敢捡，而是条件反射地转回去，背挺得笔直，和之前开小差被抓着一摸一样。画面过于熟悉，陆铭禾忍不住暗笑。
　　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之后，老吕歪着头，用饶有兴致的眼神看着他们：“试也考完了，分也估完了，就都疯了是不是？已经管不了你们啦？我说下课了吗？还有你，身为班长，开始带头离开座位了都？”
　　班长笑憨憨的，带着点不好意思。这要是以前，吕老师肯定还得训他们个三十分钟，不过现在，没有必要再如此严厉了。
　　“两个重要的事情先说了啊。一个是下午一点的高校咨询，自愿参加，中午别忘了把自己的东西都带走，下午各高校就要占用教室了。第二个事，从今天到周五，高三任教老师都会在各自的教学组值班，如果要是估分、填志愿有任何问题呢，随时来找我们咨询。”
　　该交代的都说完了，吕老师开始看着讲台下三班所有的学生们。四十多双眼睛或是兴奋，或是忧虑，但无一例外，全都年轻而充满希望。
　　吕老师已经教龄十几年了，可每次带完高考之后，依然会被这样富有生机的眼睛所感染。她清了清嗓子：“今天是我们班最后一次正式的集体活动了，我知道，我平时对你们非常严厉，你们对我说的话呢，当时那么一听，后来也就忘了。但我下面想说的一些话，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听进去，也能记住。”
　　“高中以来，我们一直都把高考作为唯一的目标。高考确实非常重要，但其实它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甚至也不是高中最重要的事情。我希望大家以后回忆起高中的时候，记住的不仅仅是这一次考试，还有自己努力去争取一件事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付出了足够的努力，能做到无悔，就很好了。你们每个人都很优秀，不管这次考试结果如何，我相信你们每个人，都有能力做好自己的人生选择。”，她顿了顿，认真地扫过全班每个同学的眼睛，“我带大家三年了，我很荣幸能做你们的班主任。谢谢大家，也祝每个人将来，天高海阔，前程似锦。”
　　吕老师说得很认真，教室里安静异常，几个考的不好的同学偷偷抹去了眼泪。吕老师看着熟悉的孩子们心中感慨万千，但她没再多说什么，最后鞠了一躬，在掌声中走出了教室。
　　班主任的最后一席话让班里的气氛有些低沉，没有人再高谈阔论了，只有一些小声的交谈开始此起彼伏。
　　江于杨很难得的回过头说话时不是嬉皮笑脸，他看见池叶往这边走了过来，于是站起来，把手搭在了池叶肩上：“池院，班长终于放过你了？怎么样，快和我说说你是不是比他们考的都高。”
　　池叶先弯腰捡起了江于杨刚刚掉落的笔，递到他手边。江于杨非常自然地把手从池叶肩上拿开，接过去转了起来。
　　池叶这才回答他：“我们估的分数差不多，都六百六左右，具体还是出分了才能知道。”
　　江于杨竖起了大拇指：“啧，比我高了有六十分，我们池院士没给我丢人！”
　　“六百六……已经是去年的清北分数线了，那，你要去北京了吗？”，陆铭禾抬起头问道。
　　“嗯……其实还没想好，我想去个喜欢的专业，你们呢，想报哪？”
　　“我东港医学院呗！”，江于杨飞快地答道。
　　陆铭禾顿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但不会留在东港，也应该不会去北京。我想去更远一点儿的地方。”
　　池叶看着他没说话。
　　陆铭禾吸了口气：“再说吧，高校咨询之后再想。中午去哪吃饭？老地方？”
　　“成啊，走！”，江于杨爽快地回答，“我昨天就想去的，群里叫你们都没人回我……”

　　老地方其实是实验中学两个路口外的米线店。
　　说是米线店，但店里卖的东西很多。早上有馄饨油条，中午以后有各种汤面盖饭。闹市区的一家小门脸，味道不差，价格更是难得的便宜，学校午休时来这吃饭的学生络绎不绝。当班的店员忙完了一批单子，看到又来了三个学生模样的顾客。最先进门的那个带着一副银色细框眼镜，有种现在的学生身上很少见到的斯文气质，镜片后是一双格外温和的眼睛，因为正在微笑而显得有些狭长。
　　店员的注意力在他带笑的眼睛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随着他的视线，注意到和他一起进来的人。其中一个略低着头，嘴角微抿，眉也微微皱着，让人感觉不到什么情绪，他的眉眼好像本就带着些凛冽，让冷淡的表情像是自然而然的长在他脸上。
　　另外一个一直在转头说话，直到走到收银台，才终于停下话头，开始看今日推荐，他笑嘻嘻地对店员点了下头：“小姐姐，我来一个鱼丸米线。”
　　这人长了一张玩世不恭又天真的脸，他阳光灿烂的笑容让店员的职业微笑也带了些真心：“好的，一份鱼丸米线。”
　　他回头和他的同学说：“池院，你分数那么高，今天得请客啊！”
　　“好啊。”，那个长相斯文的男生走近了些，也对店员点了点头，“再要一份鸭血粉丝汤，”，他侧身看了看身旁的人，“还是排骨面？”
　　“嗯。”，一直低着眼的男孩抬起头，对他淡淡的笑了笑。
　　店员发现他笑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刚才冷淡的模样，眉眼间的凛冽也散去了，反而让人觉得很柔软。她意识到自己在一直盯着客人看，在显得失礼之前，赶紧让自己回过了神。
　　她下好了单，几份餐做好之后给他们送了过去，还贴心地多跑了一趟递了餐巾纸。
　　看着店员姐姐终于离开后，江于杨压低声音说道：“今天这个小姐姐以前好像没见过，她对我们好热情啊，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回去搭个讪？”
　　陆铭禾取了筷子，递给他的时候敲了他一下：“行了吧你，你还想不通为什么冯晓鸥看你不爽吗？”
　　陆铭禾把筷子递给池叶的时候，顺手把辣油罐放在了他的粉丝汤旁边。池叶刚要伸手，江于杨就抢了个先，往自己的米线里放了三大勺辣油。
　　“……你想干嘛？今天那谁又没在，没人和你比吃辣。”，陆铭禾又呛了他一句。
　　“我这不是吃习惯了嘛……好好的你怎么老提她。”
　　江于杨把辣油推到池叶面前，池叶浅浅的舀起一点，往自己的粉丝汤上落了几滴。
　　“你刚才其实可以叫她一起的。”，池叶说。
　　江于杨摇摇头：“算了吧，我觉得尴尬。”
　　陆铭禾歪头调笑他：“你不是还说，考完了要有所行动吗？”
　　“我怎么行动啊，这已经是最后一天集体活动了，私下叫她我可叫不动，她一听就只有我，就不出来了……”
　　池叶沉吟了一会儿：“或许还有个方法，可以把她叫出来。”
　　江于杨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
　　“一起毕业旅行。”
　　江于杨顿了一会儿，茅塞顿开，池叶微笑，转向了陆铭禾：“怎么样，暑假有空吗？”
　　陆铭禾有点沮丧：“我没什么安排，但这边的公寓马上到期了，再过一阵，我就要走了，去市北郊。”
　　“你又要去了？每次放假你都跑那去，玩消失。”，江于杨抱怨起来。
　　“那你还会回来吗？”
　　“不了，回来也没地方住了。”
　　他想起了他在东港短暂生活过的所有住处。这几年搬家无数，现在总算到一段落了。他盯着看他碗里的几块排骨发了一会儿呆，再抬起头时，发现池叶还在看他。
　　“怎么了？”
　　“我在想，如果我们去市北郊毕业旅行，你会不会觉得太无聊了了。”
　　江于杨兴奋起来：“啊对呀，去那正好找你，而且也不算太远，等我驾照下来，我们可以开车去。”
　　“怎么样，我们去那找你方便吗？”
　　陆铭禾想起了北郊的夏天。山里一片翠绿，山脚下穿过田地的铁路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想到这些熟悉的风景，柔软的微笑抚平了他皱起的眉头。
　　“当然方便，那你们可一定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