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渡江迟

6、好啊，朋友

　　胸闷，焦急，烦躁，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

　　夏惜年站在门口吹了几分钟冬夜里干冷的风，还是吹不散烦闷，便拉上衣领随便到处走走。

　　礼堂外围是一片枫树林，刚开学那会儿是它最美的时候。

　　大一新生报到那天正好是大二年级的美术展，地点就选在枫林里，当时票数最高的作品是一个摄影作品——安静的海面映着金红的夕阳，画面中央是两个男孩子的剪影。

　　那个作品在表达什么夏惜年再明白不过了，拉着行李箱在学姐的带领下逛完画展的他，在宿舍门口遇就遇到了简初霁。

　　简初霁甫一抬眼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在下一秒，脸上就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那双狭长的眼底尽是波光。

　　“刚来的舍友？我也住319。”

　　见面第一句话很押韵，夏惜年一直都记得。

　　在枫树林里漫无目的地穿梭了两圈后，夏惜年已经被冻透了，从简短的回忆里抽身出来，内心的烦闷也逐渐消散。

　　走回到侧门时，简初霁的表演早已经结束，早已下台的他和江零、叶之野站在舞台侧面，挡在拉了一半的幕布后，顾左右而言，有说有笑。

　　那会儿太烦躁，夏惜年不顾一切挤着出来，这会儿心情平复了不少，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挤进座位里去了。

　　手机被落在了那里，不能提前离去，夏惜年只好轻轻拉开门进去，站在门边，然后偷偷看了简初霁一整场活动。

　　别人的表演他不想看，就只盯着简初霁。毕竟可以这么放肆地打量他的机会是不常有的。

　　台下的简初霁有往夏惜年座位的那个方位看过一回，还跟叶之野说了句什么。

　　他大概是发现自己不见了吧，夏惜年倚着门，自顾自笑了好一会儿。

　　最后活动结束，女生们三步一回头，望着忙着关设备的大帅比，最终在恋恋不舍中散开。

　　夏惜年一边说着“借过”，一边往前走，去拿手机。

　　羽绒服的帽子被人揪住了。

　　“跑哪去了？被人拐走怎么办？”简初霁又开始逗他了。

　　“不好意思，没能看到你们的表演。”夏惜年凝望着齐越口中简初霁的柳叶眼，“那会儿突然有些不舒服，出去透了会儿气？”

　　“怎么，哪里不舒服？现在感觉怎么样了？”简初霁关切地问。

　　“没事了，可能里面太热，那会儿脑袋有点昏。”

　　“嗯，没事就行。”简初霁微一点头，“里面待着确实不太舒服，人太多了，空气不流通，我脑门儿也有点沉。”

　　“咱俩先坐那边儿等一会儿你野哥吧，等他们收拾完了咱们再走。中间这块儿垃圾太多了。”简初霁指着靠窗的座位说。

　　“你不帮他们吗？”

　　简初霁冲夏惜年眨眨眼，“我是来给他们救场的，捡什么垃圾！”

　　然而等他们察觉的时候，叶之野那个爱溜号的人，已经跑了。

　　叶之野从舞台前面开始戳地上的气球，边戳边捡，戳着捡着就到了后门，然后一溜烟儿一阵夜行，就进了宿舍门。

　　“两位帅哥，还不走吗？”策划整场活动的学姐手里卷着撕下来的横幅，笑着问坐在窗边东拉西扯闲聊的两个人。

　　“哦！学姐，我们在等叶之野呢！”简初霁回答。

　　心情好起来的夏惜年嘴角梨涡浅浅，因为坐在暖气片旁边的缘故，小脸粉粉的，待在简初霁旁边不说话，像个乖小孩。

　　学姐看了乖巧可爱的夏惜年一眼，带着笑，转身去找叶之野。

　　“哎，叶之野人呢？”

　　身后从墙上取下最后一张海报的江零笑着，“他早跑了！”

　　听着是在回答学姐的话，但是他却看着简初霁的脸。

　　“走啦？”简初霁站起来，“这小兔崽子，也不说一声，白等他半天。”

　　“不早了，那你们快回去吧。”学姐笑着开玩笑，“小叶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跑，小简回去帮我揍他一顿。”

　　“得嘞！”

　　简初霁往门外走，夏惜年同学姐说了再见，跟在了他后面。

　　江零已经在门口了，简初霁在的时候，他总是脸上带着笑。

　　“今晚的活动观众反应很不错，好多人在下面尖叫。”江零划着手机给简初霁看，“表白墙上发了好多照片和视频。”

　　简初霁身旁的夏惜年瞟一眼，屏幕上正好是观众拍的江零和简初霁的合照。

　　夏惜年偷偷努了努嘴。

　　出了礼堂大门，走到枫林的边缘，就到了江零和简初霁走往不同方向的时候。

　　“那我们两个走了！”

　　简初霁和夏惜年同江零道了别，拉起衣领往左走，走了几步，却突然被江零叫住。

　　回过头时，江零还站在原地。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细雪开始掉落，江零站在礼堂台阶上，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洁白的灯光从头顶延展下来，在脚下投射出圆润的一片阴影。

　　“简初霁，”江零招招手，“晚安。”

　　夏惜年心底“咯噔”一声，生怕他在叫完“简初霁”这个名字后，说出来的不是“晚安”，而是另一句话。

　　那一瞬的目光太过炽热，简初霁愣了一瞬。

　　“嗯，再见。”

　　简初霁顿了一顿，最终还是对灯下望着他的男生道了句“晚安”。

　　简初霁快步离开，直到走过一个拐角，步伐才放缓下来。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突然有一些害怕江零。

　　夏惜年停在了他身边，雪开始下得大了一些。

　　“小夏，你有没有觉得，江零刚刚看我的眼神，有一些……”简初霁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

　　“热烈。”

　　夏惜年按自己的理解补上了两个字。江零的眼神里满载着情感，有欢欣，有温暖，有热切……

　　在有些瞬间，看见简初霁的自己，眼神一定也是那样的，夏惜年这样想。

　　“他会是，喜欢男生吗？”

　　简初霁的目光穿过飘落的雪，望向江零离去的方向，转过头时，他皱着眉，再次问了夏惜年一个问题。

　　夏惜年因为这个问题有些紧张，衣兜里，他抠着自己的指腹，磕磕巴巴回答道：“我……我不知道。”

　　“唔……也许是我多心了”简初霁迈开脚，“走吧。”

　　简初霁显然不是那种思想传统保守的人，他开得出各种各样的玩笑，但当某些事情似乎真的要发生时，他到底还是有些……畏惧。

　　夏惜年跟着开始一言不发的简初霁旁边，内心百感交集。有些庆幸，庆幸简初霁不曾发现他热烈的眼睛；有些失落，失落简初霁在发现可能有男生喜欢自己时，会是这样的反应。

　　不过还好，没有被发现的东西，就还来得及藏得更好。

　　第二天一早的思修课上，简初霁故意去迟了一些，破天荒的坐到了第一排。

　　和往常一样坐在后排的江零，在简初霁低着头坐到前面去之后，默默收掉了用来给他占座的书。

　　江零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因为简初霁的行为确实是来迟了的学生该有的表现——老师已经在教室里了，还往后排钻就不太好。

　　可是看见江零收走书本那一幕的简初霁居然有点心酸，因为他很清楚，像自己这样喜欢同性的人，大多数心里都挺脆弱。

　　这样的迟到一次两次还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但是次数多了，总会被人察觉，总会累积到让人心生苍凉的那一刻。

　　一天晚自习，为了期末复习做了一整个晚自习题的夏惜年，揉着发酸的手指晃悠到操场上时，简初霁和江零正站在他上次站过的那个暗角里。

　　夏惜年匆匆看了一眼，走向另一个方向。

　　角落里。

　　“最近睡眠不好吗？怎么上课老是迟到？”江零似乎还是那个侃侃而谈的江零。

　　那天晚上不太冷，简初霁也跟着参加夜跑活动的人跑了几圈，额头有一层薄汗。

　　“不是不好，而是因为睡眠太好了，好到早上醒不来。”简初霁哈哈笑着，胡说八道。

　　“快要期末考试了，你复习得怎么样？我听大二的学姐说，大一第一学期学校为了培养学生重视考试的习惯，会把期末考试的试卷出得很难，给点压力，好让我们好好复习。”

　　如果是随便谈话，江零没必要把简初霁叫到灯光严重不足的角落里。简初霁猜想他可能要说一些什么，但是对方又只是闲聊，他也只好继续瞎聊。

　　“还行，就马马虎虎看书吧。”江零轻声笑着。

　　“哈哈，我也一样。”

　　夜跑活动快要结束了，简初霁很想趁机抽身，边说：“他们快跑完了，要不咱回？怪冷的。”

　　江零“嗯”了一声，就在简初霁拉好书包打算走人时，江零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虽然小声，但足够简初霁清清楚楚地听到。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简初霁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保持着那个打算要走的、一手拉着斜挎在肩上的书包的姿势，呆在原地。

　　“你是不是知道了？”江零的声音更弱了，他压了压差点脱口而出的“是不是知道了我喜欢你”，换成了另一种隐晦一点的说法。

　　“是不是知道了，我喜欢男生。”

　　听着是个问句，却又在陈述。

　　简初霁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所以，你开始躲着我了。”江零的声音有一些沙哑，“你有没有觉得我挺恶心的？厚着脸皮……”

　　“缠着你”三个字江零没来得及说出口，被简初霁打断了。

　　“不是，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些看不起谁的想法。”简初霁在认真解释，“我就是觉得，如果我的直觉是真的，那我就应该和你保持距离。不是讨厌，而是明明知道了还继续和你走得很近，那样对你不公平。”简初霁声音弱下去一点，“因为毕竟，我是喜欢女生的。”

　　他怕江零没有听懂，又解释了一句。

　　“我的意思就是，我没有讨厌你之类的，也不会觉得你很奇怪。”简初霁顿了几秒，“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当朋友的。”

　　他解释地认真又慌乱。
　　那个看似洒脱不羁的男生，其实有一个细致柔软的内心。

　　“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江零的笑容重新挂回脸上。不被喜欢其实也不打紧，他最害怕的结果没有出现，就已经很满足了。

　　嗯，可以做朋友的。

　　“谢谢你。”江零伸出手，作了一个握手的手势，“很开心能交到你这个朋友。”

　　简初霁大大方方握了上去，“好啊，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