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三万颗心脏》庚祠

56、规则

　　一行人走到食堂前还有些谈笑声，直到看见食堂透明的门内一片漆黑。
　　寂静在几个人中间弥漫开来。
　　闻杼在过来的路上与他们分开了，她说要去看一眼其他npc的情况。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遇到敌队队员。而她无论身在哪里，都能找到林荣络他们。
　　看到如今食堂的现状，闻杼在这的话，显然更方便一点，连殁这样想。她也许会知道场景变幻的原因，再不济，利用她npc身份作为心理安慰，也足以让眼前黢黑的食堂无法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恐惧感。
　　……
　　其他人恐不恐惧他不知道，小鱼同志恐惧是一定的。
　　崔兴鱼人都缩到林荣络和左擎背后了，又因为背后没人所以频频回头去看。
　　连殁：“……”
　　这就是天生恐怖片主演圣体吧？
　　他率先迈上了台阶，站在透着幽深阴影的玻璃门前。
　　低头时连殁寻不到之前的那串歪七扭八的数字，刻痕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破绽。
　　他只好又抬头看向里面。
　　这片黑暗和校长室那里简直如出一辙，仿佛是活着的怪物，在等他们上门。
　　明明外面是朦朦胧胧灰色的雾天，虽然可见度低但亮度也不至于是黑灯瞎火。可食堂的那扇玻璃门，和墙上密不透风的一排窗，都像摆设似的，照不进一点光。
　　除了靠外一点的白瓷地和橘红色的座椅，其他东西都窥不见轮廓。
　　连殁眯了眼。
　　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在蠕动，就像有人要从中走出来一样。
　　于是在连殁还没来得及挪开脚的一瞬间，一张黢黑的脸猛地凑上前来，又在撞上玻璃门的刹那碎成烟雾散去。
　　连殁：“……”
　　被吓得不轻。
　　那张脸没有五官，但仿佛极为痛苦，消散之后也留下了两个一直拖到地上的血印。
　　林荣络本来是准备上前去问连殁情况的。
　　然后看见连同志被扑脸的黑影吓得退了一步。
　　林荣络：“…………”
　　该笑呢还是该笑呢？
　　不过他并没有真的露出唇角上扬的表情，反倒是径直跨了一步，停在了连殁旁边。
　　与此同时，食堂漆黑的阴影里开始陆陆续续接连不断的有黑影冒出来，又毫无例外地都撞在仿佛无法打开的玻璃门上，像刚刚那位先锋一样化成了雾，四散开来。
　　令林荣络不禁挑起眉的是，每有一只黑影被撞散，门上就会多一对血手印，有深有浅，痕迹也有长有短。
　　面前这副黑影重重，血印密密麻麻的景象，惹得崔兴鱼又往左擎身后缩了一下。

　　“你之前来也是这样吗？”林荣络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话问出了口。
　　连殁摇了两下头：“不是。之前还灯火通明，一副要亮瞎我狗眼的架势。”
　　林荣络抱了胳膊说：“你说的数字呢？”
　　连同志退开两步，指着脚下的台阶：“本来就在这的。”
　　林荣络：“哈……”
　　这食堂活像打定主意要陷害连殁似的，完完全全大变样。
　　“黑影，你有什么看法？”连殁摸了摸鼻子，“操场也有，这里也有。”
　　“看起来像是某种活物的替代。”林荣络说，“待会可以问问小鱼，这些黑影漫无目的，没有攻击性却又在表达着什么。最重要的是，他们到处都有。大胆猜想，他们也许是用来代替原本在这里的活物。”
　　“那这种活物太明显了，不就是人吗？”连殁把手搭在林荣络肩上，“代替什么人呢？”
　　“看到他们痛苦的样子了吗？”
　　林荣络问完，也不等回答，转而去问崔兴鱼。
　　“你们从操场那边过来，看见的黑影什么样？”
　　小鱼同志一想起这个就起鸡皮疙瘩：“绕来绕去，围着我，还不让我出去……但是如果我很强硬……他们又没有阻拦。”
　　“我出来之后，还在后面一直叹气。”好像我要去什么刑场一样。
　　林荣络听完沉默了两秒，转回身子。
　　他说：“操场上的那些，是迷茫。但他们应该知道什么，才会叹气。”
　　连殁又看了眼门内不知疲倦撞上来的黑影。
　　他突然转了个身，面朝左擎和崔兴鱼，在石头台阶上坐了下来。
　　林荣络侧过脸看他。
　　连殁招招手：“来吧，咱们交流一下线索，这群黑影先别管了反正也冲不出来。”
　　左擎：“…”
　　崔兴鱼：“……”
　　林荣络：“…………”
　　苦中作乐，几个人还是坐成了一排，把现有的情况和线索交流了一遍。

　　闻杼本身作为npc，能力不是很大。
　　——但刚好又比普通npc大那么一点。
　　她能感知到自己附身的这个小姑娘是个关键人物，有许多npc的存在和活动都会牵扯到她。以至于闻杼偶尔可以像下棋一样，这边放点那边放点。
　　放的是什么呢。
　　黑影。
　　能，且仅能放黑影。还不是凭空增加，只是把他们从某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
　　闻杼又不爽了。
　　她拖着步子眨着眼睛把操场逛了个遍，又累死累活地挨个查教室，终于在一楼的卫生室门外听到了另一队队员的声音。
　　卫生室卡在一楼拐角，门还比其他教室要小，这群人也真会找。
　　闻杼心里想完，又高兴了一下下——还押上韵了。
　　这一队的人大概是胆小，又死了个队员——这是她路上听林荣络说的——所以缩在狭小的房间里，不敢有大动静，也不敢出来，只能小声絮絮叨叨。
　　“我们必死吗？我们必死吗难道？！”
　　“难道像我们一样的人……只能死吗？”
　　“不豁出去，不赢，怎么能活？”
　　“我们莫名其妙死掉一个人，不就足以证明这里很可怕？还能怎么豁出去？一出去，那就是被吓死的！”
　　“待在这里，不就是等着别人赢，等着被系统抹杀。”
　　“被抹杀，比出去吓个心惊肉跳好，我是这么想。这辈子也就玩到这里，大不了投个胎，就回去了。”
　　闻杼听到这句，心说真是看得很透啊。
　　【角落】这个世界存在的道理的意义都不明确，只能告诉玩家这里收留了半死不活的他们，给了他们继续活下去，或是乖乖认输的两条路。
　　会有人振奋要活，因为现实里有值得的东西。也会有人一心求死，本来的生活已经足够糟糕。
　　但这是因为【角落】的影响。
　　闻杼很肯定。
　　这是她自主化以来想过的第一件事，也是明白的第一个真相。
　　因为这个世界强留了本来自有命数的人们，美其名曰要给他们奖励，给他们活路。
　　其实只是给他们自相残杀，互不留情相搏到最后一刻找个理由。
　　死一个人，就会有一颗心脏。
　　死三万个人，就会有三万颗心脏！
　　所有的血液都只是为了维持住这个世界，让它贪婪无度地拉住更多无辜的人。
　　就没有人会从头想一想，是死是活，都是他们自己的路。难道会因为一段数据，就能强留他们吗？
　　就没有想一想，没有【角落】，他们的生死不已经早注定？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行为太过，所以这个世界里会有频繁的漏洞和错误，包括像她这样的自主化npc。它迟迟不塌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三万颗心，三万条人命！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它不会给出任何一条活路！
　　当——
　　沉重的一声闷响在闻杼脑海里炸开，刺得她捂了耳朵，堪堪稳住差点跪下的双腿。
　　她想得太多，自身又是一段数据，牵连着内在更深处的系统，故而勾出了更肯定、也更血淋淋的回答，促使系统发起了自我保护的警钟声。
　　闻杼扶上门框，她再想更进一步，恐怕得被轰出虚像拖回系统重塑了。但即使这警告突兀刺耳，闻杼还是明白这其中有机可乘，只是没有了合适的机会。
　　她是npc，无法像被困的玩家一样记日。在漫长的黑暗中她睁着眼，想要告诉他们，警示他们，然而她也无力地发现她无法开口。她要像无数个黑暗中的木偶人一样，目睹虚像里那些生命被融进数据里，看着那些心脏失去跳动的节奏归于死寂。
　　她做不了什么。
　　被融进数据的人太多，他们的记忆会碎成千百片，扎进闻杼的脑中。
　　她做不了什么。
　　这太难熬了，闻杼觉得。她深吸了一口气，自己现在哪怕能开口说话，也没办法就此把所有了解的真相说出口，这是系统的最高级别的警示，也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层屏障。
　　封了嘴锁了手没关系，迟早要把你端掉，闻杼咬了咬后槽牙。

　　刚刚她经历了太多，在旁看来也不过是十几秒的时间。
　　门里的人声逐渐变轻，似乎放弃了讨论，干着自己的事。
　　闻杼又站了几秒，还是转了身朝另一边走去。
　　在她离开不久，卫生室里终于又冒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如果我们在最后……杀了他们呢……”
　　“不是按规则生存吗？能撑得到吗……”
　　“规则是系统来抹杀还是npc来杀，还不确定呢……只要我们躲过去……”
　　“那就杀了他们，我们就能赢。”

　　食堂门前，林荣络蹙着眉。
　　已经没有黑影在陆续不断地往门上撞了，但玻璃上是密密麻麻暗红色的血印，让人脊背一阵阵地发凉。
　　连殁大胆试过，可惜推不开那扇门。
　　“闻杼说让我们注意规则。”林荣络说，“到现在我们也没发现跟规则挂钩的，走哪哪碰壁。”
　　“很难说，有些规则是写出来的，有些规则是意会的。”连殁伸手摸了下门边的墙。
　　崔兴鱼平复了心情：“谁来……按规则清人？”
　　“npc，boss。”左擎掰着手指头，“这个虚像里除玩家以外，都有可能。”
　　小鱼同志差点又背过气去。
　　“更可怕的，万一是系统呢？”林荣络道，“还记得【死亡躲猫猫】吗？”
　　【死亡躲猫猫】，一个一次性的资格虚像，就是由系统发布通知清人的。
　　那系统手下的“清人”，比虚像里任何一个怪物，都要不留情面。
　　崔兴鱼蔫了，他扶着左擎的胳膊唉声叹气。
　　“教室，办公室，操场，左擎说的厕所，包括现在的食堂。”连殁报出一串地名，“我们醒来的地方，有线索有异样的地方，都是规则的潜藏地。”
　　林荣络瞥到了他邀功似的眼神。
　　“这才哪到哪啊连同志……”林荣络压着声，狐狸眼望进了连殁心里。
　　连殁也就笑了笑，带了点坏性，又把手搭上林荣络肩。
　　“对呀…这才刚到林同志这里。”他伸了食指，戳了戳边上人的腰腹，“想要到你心里，远儿着呢。”
　　崔兴鱼：“……”
　　好无助。
　　左擎：“看着点人儿昂连同志。”
　　好无奈。
　　小鱼同志抹了把脸，跟着前面一群比他高的人往食堂墙边走。
　　他看着连殁在墙上摸来摸去扫来扫去，不由得开口：“哥，你这是考古呢？”
　　话一问出来自己都想笑。
　　连殁也跟着“哈哈”了两声，叉着腰回头看崔兴鱼：“找规则呢，找藏得最简单的规则。”
　　“刻在墙上的？真信有啊？”
　　“没全信，所以在这考古。”连殁说着，大概是手挥累了，准备往墙上一靠。
　　这一靠不要紧，把墙皮靠下来一大块。
　　是真的很大一块，几乎和连殁一人高，刚刚他扫半天也愣是没扫出来。
　　于是连同志被扑簌簌掉下来的墙皮盖了一脸灰。
　　林荣络咬了咬嘴角。
　　看起来是想笑，但狠心忍住了。
　　连殁生无可恋地抹干净了脸，拍了几下衣服，把粘在墙上的碎片也扫了扫。
　　“……看吧惊喜总在风雨后……”他咕哝道。

　　刷着淡粉色漆的墙皮掉了之后，露出来的墙体是白的。
　　但仅仅是白了个圈，因为有一块类似圆形的墙在白中透着暗红色，暗到发黑，还有斑斑点点的霉绿色。
　　红黑绿三种颜色混杂在白墙上，诡异感让四个人迟迟没有动。
　　眼睛在受到刺激以后，紧接着腐臭的气味就开始弥漫，令人作呕。
　　这一看就知道，墙后边有些什么。
　　左擎硬着头皮凑上去，用力按了按墙面，感受到砖块之间的松动。很显然，这里早就被人动过手脚，连补也没有认真补好，留下了这么大的马脚。
　　他看了连殁一眼，连殁冲他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是抬起腿，往墙上猛地一踹，就听见碎砖砸落在地面的闷响，墙灰更是飘雪似的往下落。
　　林荣络捂了鼻子，崔兴鱼差点退避三舍。
　　蝇虫密密麻麻横冲直撞，在刚刚砸开的空间里绕了几圈，便一股脑往外冲。
　　连殁使劲儿挥了挥手，把头顶上嗡嗡叫的东西赶走大半。
　　他被虫群迷了眼，手还捂在脸上，刚想俯身准备跨进那洞里，结果头一凑近就愣住了。
　　然后他似乎是犯了个恶心，从洞边几步退到了林荣络不远处。
　　左擎没来得及往里面瞥，就已经被虫子赶到了几个人最边上的位置。
　　林荣络眨着眼望了下连殁的反应，迈出两步停在洞外，却又刚好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人手，也有腿，有脚，有胳膊。甚至有一些林荣络眯着眼扛着恶心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那是一截脖颈。
　　这些是人的。
　　是人的肢体，被砍断的，被碾碎的，和潮湿杂乱的黑色头发纠缠在一起。
　　血液不知道究竟是凝固了还是正在流淌，粘在空隙间，溅在墙面上。
　　洞里根本下不了脚，因为那暗红色流了满地，稀碎的东西也堆了满地。
　　林荣络又眯了一会儿眼，觉得呼吸有点不畅，才慢慢地挪回了原本的位置，胃里一阵阵翻腾。
　　“里面的地上有字。”他的语气里带着恹恹的不耐烦和嫌弃，“还是得把东西清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