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生佛堂(3) ...
-
张小欧和她的丈夫孙奇蜷缩在一个矮柜里,听着外面飘忽不定的脚步声,用力咬着手背,把喉咙里不受控发出的细碎呜咽全数堵了回去,瑟瑟地发着抖。
听着脚步声渐远,张小欧带着哭腔用气声道:“老公,你说她……她走远了没有?”
“别说话!”孙奇瞪着眼睛,血丝根根分明地缠上眼球,眼眶酸涩,眨眼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张小欧畏畏缩缩地往柜子深处退了点,视线聚焦在柜子门上的一个小孔。她有些神经质地啃了啃指甲,挪动着身体又往前凑,在孙奇通红的目光下把右眼贴上了猫眼一样的小孔。
她的视线被收束成窄窄的一股,只能看见书架从下向上数的第二层附近。先前总是从小孔中一闪而过的浅黄裙摆不知何时彻底消失了,连同轻飘飘的脚步声一同销声匿迹。
除了他们自己过重的呼吸声,整层楼一片死寂,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流通的空气变得凝滞不通,叫人从心底生出一种发毛的恐慌感。
张小欧不停转动着眼珠,试图找到那个不人不鬼的女孩的去向。挨着她的孙奇忍受不住,暴躁地伸手将突然僵住的张小欧向一旁推开,本想骂骂咧咧地说些什么,却在看清张小欧极度惊恐后无神的双眼时硬生生住了嘴。
矮柜里闷热不堪,一股子莫名的阴冷顺着脊椎一路攀升到脖颈,让孙奇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冷汗源源不断地从头发里冒出,沿着额角一滴一滴地滴落。
啪嗒。
汗珠砸落在檀木的柜底,孙奇僵硬地缓缓转过头,冷汗涔涔地对上了堵住小孔的一双布满白色阴翳的眼睛。
那等候多时的眼睛大约是四处转了转,看似愉悦地轻微颤动,还伴随着一道尚显青涩的女声。
“哈哈,找到你们啦。”
孙奇一时被恐惧压得发不出声,在感受到那双没有眼珠的眼睛的视线逐渐定在他身上时终于挪动了麻木的手脚,发疯似的边喊边从矮柜里冲了出去:“救命!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男人边跑边控制不住地回了下头,却被入眼的光景刺激的险些脚底一滑摔个狗啃泥。
只见那身着浅黄襦裙的姑娘仰面呈大字状躺在矮柜顶,脑袋却是旋了一百八十度,从矮柜的边缘垂下去,通过小孔向矮柜里面瞧。那支花头钗已经看不到了,湿透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一股脑甩到了前面,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双瘆人的白眼睛。
孙奇汗如雨下,已过而立之年的他在前小半截人生中从未见过如此真实,乃至就发生在眼前的闹鬼景象,一双腿如同被钉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女孩伸出苍白的手撩开厚重的头发,头不知道怎么向后脆生生地一拗,那双按理什么都看不见的盲眼就又直勾勾地盯上了他。
浑身湿淋淋像水鬼似的女孩对孙奇一笑:“捉到你了,你输了。”
孙奇于是又嗷了一嗓子向前跑去,两条腿倒腾的飞快。
矮柜上的女孩慢吞吞地把头转回去,从矮柜上跳下来,蹲下身拉开柜门,歪着脑袋打量着蜷缩在最深处的张小欧。
她伸出手去揪张小欧的衣角,张小欧木着一张脸,任由女孩在上面攥出一个水湿的手印。她见张小欧没反应,那双滴着水的手便向她的脸摸去,像是要在下一秒扭断脆弱的脖子。
遭受过度惊吓已然有些痴傻的张小欧被她的动作激得剧烈反抗起来,嘴里发出含混破碎的语句,两手胡乱地在身前抓挠,宽大的衣袖往手肘处滑,露出一些有新有旧的凹凸的伤疤痕迹。
女孩被推搡地向后跌坐,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张小欧的小臂,手指下疙疙瘩瘩的触感让她如过电般地颤了下,她躲避豺狼蛇蝎似的站起身退了几步,没再管张小欧,反而向孙奇逃跑的方向不急不慌地走去。
孙奇正头脑一片空白地疯跑,他不知道要跑到哪里,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停下,只是在漫无目的地瞎跑,可即便如此,那人本不该能听到的,来自长命锁上的细碎的铃铛声却好像始终围绕着他,叮当地响个不停。
孙奇的冷汗层层堆叠,一层未落又出一层,倒是与那水鬼模样的姑娘有的一拼。
“别跑了,捉到你了。”
女孩幽幽的声音似乎融进了周围的空气里,每一次呼吸带来的微小颤动都引来阵阵共颤,像撩拨琴弦时丝丝溢散的尾音。
孙奇无头苍蝇似的乱跑一气,在他近乎绝望时,余光里雪中送炭般地飞过一角雪白衣衫。
孙奇大喜过望,强烈的求生欲使他什么都顾不得想,只是拼命冲进狭窄的夹墙,将里面站着的人一把拽了出来,向自己身后女孩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力一推,不住地大声叫嚷求饶:“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你要杀就杀他!对,对对……杀他!你放过我,我还能帮你找其他人!”
被突然强行拖出来顶锅的人一个没站稳,瘦削的后背狠狠撞上了一截书架,在骨头和木头的激烈碰撞之下,几卷书惨遭波及,毫无形象地掉在地上,凌乱地摊成一片,本就薄脆的书页横尸当场,碎成了好几瓣。
沈知闲嘶了一声,随意抹了一下手心被书架边角处划出的又深又长的血口子,鲜红的血迹斑斑驳驳地蹭了满手,连带着白色上衣也遭了殃,平白多了几朵抽象的红梅,衬得左耳上的红色耳钉都更艳了几分。
原本躲的稳当的沈知闲:“……”
真他娘的倒了血霉。
不过,倒霉催的沈知闲也没时间腹诽太久,他没有回头确认女孩的位置,只大致听了听女孩越发清晰的声音,似乎就贴在他背后。
沈知闲半垂着眼,在散落下来的书里发现了一根完整漂亮的纯白色羽毛,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迅速捡起来揣到兜里,认命地迈开长腿,向与孙奇相反的方向大步跑——直到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路。
沈知闲上下摸索了一通,确定前路被彻底堵死后立刻想转身往回跑,可转身后隐约映入眼中的浅黄襦裙瞬间打消了他的念头。
沈知闲颇为无奈地将双手和额头抵在透明的墙上。
今天怕是真要折在这儿了。
“闻队,我发现了这个。”温故快步走到闻冕身边,手里捧了根白色的羽毛,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如果身后有根尾巴,此刻都能摇成螺旋桨,就差就地起飞了。
站在屏障前的闻冕拿过羽毛打量了一番,唇角扯出一个恰好的弧度,看上去满含对后辈真诚的鼓励和关怀:“嗯,做的很好,这是从哪找到的?”
得到认同的温故不自觉把背挺直了些,将手里一本蓝皮的小书递了过去:“其实挺好找的,它在这里太格格不入了。”
闻冕托着书快速翻看了一遍,纵使戴着手套也能看出双手筋骨修长:“《菩萨蛮》——这放满经书佛法的地方怎么会有话本?”他合上书,抚过书侧的装订,“况且照这书的年岁都能算古董了,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遗物。”
温故在闻冕翻书的间隙有些疑惑地插了句嘴:“闻队,您站在这里干嘛?为什么不往前走走看看?”
闻冕闻言挑下眉,看着没有他的指令就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敢多迈的温故,存了心思要逗他:“要不你上前去看看?”
闻冕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人又高又瘦,天天总是笑着,好像没什么脾气,一副不着四六的浪荡子模样,可若刻意营造出点循循善诱的可靠前辈的气质,便特别容易让温故这种老实巴交的孩子对他产生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和安全感,但要是脸一绷,那股冷淡劲儿也蛮唬人。
温故犹犹豫豫地向前磨蹭了两步,终于发现了其中端倪,扭头颇为震惊道:“过不去?”
闻冕点头,一副“你终于意识到问题”的欣慰模样,幸亏温故是个看不出这细枝末节的,不然定被闻冕这哄幼稚园小朋友的态度憋闷到自闭。
闻冕的长相不属于温柔那一挂,反而带点浓墨重彩的攻击性,偏生生了双桃花眼,长而翘的眼尾上悬了颗朱砂痣,将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有些灼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闻冕偏过脸,右手的两指间夹着方才找到的堪称精美的羽毛,“幸存者们就被藏在这后面了。”
闻冕抬手摁了一下左耳上小巧的黑色通讯器:“老赵,嘉柯,没有发现什么的话就来找我,速度。”
赵越岭和方嘉柯很速度地赶了过来,满脸严肃的仿佛刚挖了别人家的祖坟。前者手上还拎了团雪白的鸟,随着赵越岭的动作不断发出清脆的鸣叫。
“看这情况,要不你先说?”闻冕看着在赵越岭手里不断挣扎的不明鸟类,有些哭笑不得。
赵越岭没好气道:“我们不是进来不久后就觉得被什么东西窥视么,实际上就是这家伙,刚刚它试图戳我脑袋,这才被我逮了……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闻冕乖巧地举起手里的羽毛,语气十分无辜:“看样子是从这位兄台身上薅下来的了。”
赵越岭:“……你演我?”
“没有,开个玩笑,”闻冕侧过身,示意二人上前察看,“这里出现了空间折叠,方才带路的僧人应该是在另一个空间里已经死了,所以不愿进来。这鸟从我们一进来就跟着,还在窗户外面窥视,但并无任何攻击行为,想必是来帮我们的。”
方嘉柯发现透明屏障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你觉得这个空间折叠了多长时间?”
闻冕晃了晃手中的话本:“你们有发现话本吗?”
看到两人摇头,闻冕向上提了下黑色手套的边缘——本就特殊的东西出现在本不应出现的地方,这几乎在直接告诉闻冕,这就是解决当下难题的关键了。
闻冕心里的四分把握登时达到九分,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看过《菩萨蛮》的话本吗?里面宣扬了一种我个人非常认同的思想,不过这话可不能让异管局的那群老家伙们知道。”
赵越岭松开手,雪白的鸟径直向前飞,闻冕双手触在屏障上,笑着说:“是‘只因我前生欠宿债,今生转来还’的报应思想。”
白鸟消失在他们眼前,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骤然碎裂,闻冕拖着调子:“再结合一下开始出现话本的年代……所以最少折叠了——”
“千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