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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脆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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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楚江开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
池郁想起上次自己的冷漠,这次又给人添了麻烦,他沉默了半晌,方才充满羞愧地道谢。
楚江开双臂交叉搭在膝盖上:“不用谢,就当我做好事吧,不介意的话,我能问他是你什么人吗?”
池郁裹紧外套,也走过来坐下,紧张了一晚的肌肉放松下来,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直到回想至今天早上哑巴让他下午就在公园里等他,他等了很久,意识到不对劲后跑去蛋糕店找他。
结果都说哑巴早就下班回家了,男人不是那种不守信用的人,当池郁找到男人哥哥给他的地址后,才发现人晕倒在出租屋。
楚江开凝视着娓娓道来的男孩,浓密的眉毛下是那双连他都分不清的双眼,小麦色的皮肤和手上不知名细小的伤口,全都是漂泊生活中留下的痕迹。
楚江开不由自主地问:“你现在多大了?你家人呢?”
“十七岁,我爸死了,我妈跑了。”池郁说得轻松简洁,楚江开惊愕不已。
又看着池郁说完这句话后,眉尖耸动着簇在一起,男孩嘴巴紧抿着,说起凄苦的身世,眼底平静如水。
楚江开:“上次你让我送你到公园,你住在那附近吗?”
“就住公园。”
“公园?”
“嗯。”
“……”
楚江开皱眉问:“那你别的家人呢?”
接下来看到池郁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厌恶,他又轻缓地补上一句:“如果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池郁摇头:“不,我只是想到一些事……”
他沉吟片刻,突然无所谓地耸耸肩,像是不介意让他了解自己,又继续说下去:“我爸在我十五岁时去世我妈就跑了,那之后我就去了两个叔叔家,一家轮一个月,小叔家孩子多,二叔喝了酒就打我,有次我跟他要生活费,他打得特别狠,我实在忍不了了就拿酒瓶子把他砸晕了,然后我就跑了,就再也没回去。”
池郁说完最后一句,低头嗤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以前的自己,又瞬间抿住了嘴,露出让人看了就觉得苦涩的那种表情,他转过头看向楚江开,仿佛在寻找一种毫无芥蒂的认同感。
然而楚江开只是沉静地看着地面,像是在思考什么,没有发表任何感想。
池郁瞬间对自己感到一阵厌恶,一股悲凉之感油然而生。
两人坐在冰凉的长椅上相对无言。
护士匆忙走过来,才打破沉默:“你们谁是病人家属?是脑出血,有没有什么以往病史吗?”
池郁没想到这么严重,慌乱站起身。
楚江开也站起来,看了六神无主的池郁一眼,对护士说:“我们都不是,现在去通知他的家属来。”
楚江开一边开车一边看着池郁,他安慰道:“虽然凶险,只要抢救及时,应该没什么大碍。”
池郁干涸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他嗫嚅着:“都怪我……是我听他的话没叫救护车,是我一直拦不到车……”
楚江开听着心里不是滋味,他抓住池郁冰凉的手轻晃打断他低迷的情绪:“你先别害怕,手术还没结束。”
池郁顺着他的手,看向那张担心关切的脸,他点点头。
池郁感觉自己的手僵硬又冰冷,而楚江开手上的暖意直通入他心底,他想要反手握住楚江开的手,然而下一刻楚江开便松开了。
哑巴的哥嫂还不知道弟弟进了医院,立马关了店,跟他们一起去医院。
池郁默默听着他嫂子在后排唉声叹气:“我就说他胖,肯定会有高血压糖尿病,都不信我!这下进医院了可好了?平时都说别吃太多甜的油的……”
手术结束,池郁才知道男人叫贺家逊,虽然抢救过来却变成半身不遂,尽管如此,医生却说,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
楚江开带池郁离开了医院,留下他们一家人。
这一夜折腾得够呛,楚江开没了精力开车回家,就拎着池郁在医院到附近的酒店开房,只剩最后一间了,两人勉强凑合一下。
楚江开洗完澡出来后就看到男孩坐倒在沙发上已经累得酣睡,楚江开盯着从池郁衣服上的揪下来的可疑的毛,立刻决定就将他放在沙发上,又给他盖了床被子,才安心上床睡觉。
第二天,楚江开是被电话轰炸醒的,实习律师刚接了个涉贿商业案件,媒体紧盯着风吹草动,底下的人不敢马虎,请他回来坐镇。
走时池郁还没醒,他留下一张纸条写下自己的地址让池郁到他家找他,就去了事务所。
池郁醒来后,看到房间空无一人,注意到楚江开留下的纸条还有外套,他默默穿上,把纸条叠好妥善地放进兜里,离开酒店又跑去了医院。
楚江开会议结束后,张正绵突然来来找他,尽管时间有些紧迫,他还是刻意剖出几十分钟,陪张正绵到咖啡厅坐坐。
现在平日里除了咨询日,楚江开再也不像最开始那样总是找各种借口和他待在一起了。
而张正绵主动来看他,更是少之又少。
“现在感觉怎么样?”两人拿着咖啡刚坐下,张正绵便十分关心地问。
“我还好,倒是你,怎么突然来找我?”楚江开心里有些欣喜,但也只有一点点,一点点并不放肆也不明显。
“可能我真的要跟你一样做个单身汉了。”张正绵苦涩地说。
“婚姻就像一座围城,进来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你要考虑清楚。”楚江开对这样的劝说轻车驾熟,虽然违背他的内心。
张正绵抬手无力摆了摆,像是要挥开空气里的尘埃:“谁知道呢,不过是彼此互相折磨罢了,要是我跟你一样,以后绝对不结婚。”
“是吗?”楚江开拿起咖啡浅啄一口。
“不过,你还是需要有个能陪在你身边的人,我觉得这样对你恢复有好处,孤独对所有心理疾病患者都是毒药。
“虽然你听了烦,但是独身主义说好听点是对人性看透了不再抱有希望,实际上呢就是太追求完美了,放低些标准,不然每天一个人生活太孤独了,要是碰到合适的就在一起吧。”
楚江开似乎被这些话触动,放下杯子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张正绵开玩笑说:“要是我真的离婚了,就搬去和你一起住,怎么样?”
……怎么样?也许在刚初见的时候,楚江开一定会暗暗怂恿他离婚,让他赶紧住过来。
可是现在。
楚江开的眼睛从桌面转回张正绵的脸上,他笑起来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纯粹干净,看上去总是能包容他一切灰暗的记忆。
他只是笑骂了一声,便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
张正绵走后,楚江开带着事务所的实习律师又跑了几个地方,直到晚上十点多一起吃了个饭才分开。
车窗外,华灯初上,城市街道充斥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楚江开停在一溜儿黑灰白车后面等绿灯。
红红绿绿的灯光反射在眼镜片上,楚江开微微发抖的手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
往往这种夜深人静时,他的情绪就会从亢奋阶段进入低情绪状态,这种低落的情绪实在不好受。
他在储物箱里找出药瓶,过于急切药几次三番都掉了下去,他难得失去维持情绪的意图,无力地锤着方向盘,而绿灯已经亮起来了。
他没有朝回家的路开去,反而往医院去了。
而此时池郁正抱着楚江开的外套,在他小区门口等待着,保安告诉他,13号楼的房主还没回来。
于是,他从八点等到十一点。
漫长的等待中,他不能不再次想起贺家逊把一张储蓄卡交给他时,饶有兴致教他手语的一天。
他学会了谢谢,开心还有你好。
当时池郁还未能预料到,上午还好好的人下午就突然病情恶化,以至于丢了性命。
这象征着什么,池郁不想去思考,但是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挥之不去:这是生命中死去的第四个人。
只是先前他特意连姓名都没问过的一个陌生人。
一声喇叭打断他的思绪,他抬头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几米远处。
楚江开白皙的手搭在黑车窗边,十分刺眼。
他走上前去将捂热了的卡拿出来。
“这是贺叔让我还给你的,那次你帮忙缴的手术费押金。”
声音沙哑又刺耳。
楚江开担忧地看着他,迟迟未接。
他黑漆漆的眼看着楚江开,将卡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然后抬起右手在胸前握拳,伸出拇指弯了几下。
“这是贺叔让我给你带的话。”
楚江开问:“什么意思?”
池郁说:“是谢谢的意思。”
他刚说完,楚江开就看到这个从认识以来就多少表情的男孩掉泪了,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从眼睛里拼命涌出来。
池郁手忙脚乱想要擦掉,但眼泪掉下的速度比他擦去的还要快。
楚江开的心随着他愈加无措的动作狠狠揪起,他让池郁先上车,然后将车停在了停车场。
池郁哭的时候没多少声音,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讲。
似乎要全心全意把他所遭受的坎坷不公全都发泄出来。
十几分钟后,池郁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他说:“贺叔第二次病发,没有抢救过来。”
楚江开迟疑了一下才说:“我知道,其实刚刚我去了一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