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与沙堡》BW哒哒哒

3、台风

　　前一个小台风刚走没多久，第二个台风就来了。
　　各种渠道都在广播，这是二十年未见的大台风。卫星云图一团巨大的漩涡云气势汹汹地从东南边过来。工人忙着加固临街的招牌，玻璃上贴的“米”字胶带不用撕留着继续使用。
　　本来预订了房间的客人，要一一打电话通知订单取消或者延后，不论高铁还是飞机都暂时要被台风隔绝在外。
　　“台风天咖啡馆营业吗？”叶蓁在天台上抽烟，於归再也不阻止她。
　　他趴在天台另一头的栏杆上，坚决不靠近叶蓁半步，“当然不营业。”
　　“能做咖啡吗？我出五倍价钱。”
　　“能做。”有钱不赚是傻子。
　　没有客人实在是没事做，接下叶蓁这个单子，於归又开始胡思乱想。她该不会有什么怕雷怕雨的毛病吧？台风天声音大得吓人，她不至于又哭又叫吧？
　　“你想多了。”於周行算着因为台风损失的钱，头也不抬，“叶蓁除了有胸有屁股、会来生理期，她就是一个男的，比你不知道man多少。大学的时候，我们整层楼的蟑螂都是她处理的——你又惹她了？”
　　“怎么可能！”
　　“之前不还说着要谢她呢吗？”
　　“她要台风天喝咖啡。”
　　於周行停下手，古怪地看着他，“你答应了？”
　　“有什么问题？”
　　於周行低头继续工作，“没问题。台风天会停电，要做手冲。”
　　他忘了这出。
　　於归赶紧清点了一遍咖啡馆的器材。咖啡豆可以用手动研磨机磨，手冲的长柄壶、滤纸滤杯、电子秤、温度计之类都有，唯一缺的是奶泡机。
　　“做不了和她说一声。”
　　“能做。”於归赌气地说。
　　台风来的夜里，留在民宿的人都聚集在咖啡馆，除了於周行、於归和叶蓁，前台小哥和他的女朋友也留了下来。
　　铁拉门都锁着，看不见外面的情形。桌子上点起蜡烛，把空气烘得又湿又热，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扇子，柜台的冰箱有切好的西瓜和一个冰淇淋蛋糕，撑过今晚不成问题。
　　预报提醒大家尽量呆在结构坚固的空间里，这是二十年未见的大台风，许多建筑的年龄还不到二十年。
　　叶蓁拿着一本小说凑在蜡烛边看，烛光照出她颈侧星星点点的汗水，汗珠滚过锁骨，一闪而过的光仿佛流星。
　　於归把一杯拿铁放在叶蓁手边，她端起喝了一口，视线从纸页转到於归脸上，“味道不对。”
　　“今天停电，温度控制不好。”为了摇奶泡，冲出的咖啡放久了一些。
　　叶蓁点点头，放下咖啡再也没有碰过。
　　本来就烂糊糊的爱心拉花一点点散开。
　　於归继续做，这次先把牛奶热好手动摇出奶泡，然后迅速冲出咖啡，加入牛奶拉花。
　　“试试。”新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放到桌子上，冷掉的上一杯被端走。
　　“奶太稀。”
　　於归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把新的一杯也收走了。
　　所有工序从头来一次。
　　又一杯放到手边。
　　叶蓁喝了一口放下，“不够烫。”
　　於归把几杯咖啡排开放在吧台上，每杯喝了一小口，仔细回想咖啡机做的味道，还有叶蓁每次喝咖啡的状态。
　　正常人喝手冲都是为了喝风味，她不是。
　　叶蓁喜欢坐在窗边，那里比里面热又异常地亮，通常没什么人坐。她不是不怕热，经常坐得一身汗淋淋，他收杯子时还要擦掉皮椅上的汗渍。
　　她看的书很杂，有几本是会反复看的，他瞄见过一本封面，是凯鲁亚克的《在路上》。符合她的气质，但还是差一点，她应该是更……阴郁？锋利？
　　她时刻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也因为这种刻在骨子里的理性痛苦。完全倒向理智就可以恰当地处理痛苦，完全倒向痛苦就可以放肆地宣泄。卡在中间的人该怎么办？
　　她的艳丽正源于挣扎。
　　新一杯咖啡放在桌子上，叶蓁伸出手，刚碰到杯子手指一缩。
　　这是一杯冰美式。冰块放到最满，棕色的液体挤在缝隙里，一点点变得浅淡。巧克力的香气随着冷气飘进鼻子。
　　“试试？”於归把一根纸吸管放在一边。
　　冰美式，加了一点白兰地。
　　叶蓁没有拒绝。
　　於归松了口气。他洗完杯子靠在吧台上，手边就有几本杂志，也有书，他就是提不起兴致。
　　叶蓁的咖啡像是一场考试，他猜自己也许合格了但不能完全确定，直到看见她抿住吸管，冰块磨蹭碰撞出声音，才又多了一丝笃定。
　　说好要来的台风正在登陆，也许正处于台风眼，门外听不见一丝声响，安静得可怕。
　　“我可以放歌吗？”於归问。
　　没有人反对，叶蓁埋头看书，像是没有听见。
　　於归给手机插上充电宝，他会把喜欢的歌都下载到本地，这样即使没有网也可以听。
　　他有段时间没有打开音乐软件了，自从高维盈和他坦白，他没有办法听一切制作过的声音，编辑过的自然音也不行。
　　喜欢的音乐列表看起来已经有些陌生，他闭上眼，按下随机播放键。
　　Memories，献给故人的歌。
　　音乐静静地流淌，本来就在笑闹的人继续笑闹，本来就安静的人依旧沉默。
　　叶蓁似乎把身体蜷得更小了一点，缩在椅子里。手指停在一页书上，久久没有翻页。
　　於归拿起一本书在叶蓁对面坐下，就着烛光开始看。
　　屋外的风声越来越响，呜呜地叫着盖过音乐。於归接上耳机，自己戴一边另一边递给叶蓁。叶蓁迟疑片刻，接过塞进耳朵，听见比约克海鸥破空般的声音，灵台一凉。
　　於归之前只和高维盈分享过耳机。
　　把一个会集中发射声波的东西塞进耳朵，隔绝掉其他声音，这其实是和情人私语一样亲密的举动。
　　除了你的声音，我再也听不见其他。
　　你获得我的全神贯注，你捕获了我的注意力，我奔向你，像颗受引力牵动的流星。
　　Memories，单曲循环。
　　於归翻看着动物科普图册，原来动物界一共有三十五门，“哺乳动物”只有四页纸。是不是哺乳也许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进化出内骨骼或者外骨骼，才能真正适应陆地上的生活。
　　要活在空中，还需要躯体进化出精密的空气动力学系统……
　　要进食，要进化，适者生存。
　　一根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在书页上轻轻点了点。於归抬起头，看见叶蓁面无表情的脸。
　　“跟我来。”
　　他站起身。
　　停电后的民宿一片漆黑，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住客只有叶蓁一个人，於周行给了她一把能开整层楼房门的□□。
　　於归的手腕被抓着，就像那天被牵着走上礁石。他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感觉到门打开带起的风。
　　“来吗？”叶蓁的声音极轻，却穿过呼啸的风声刺进他的耳朵。
　　振聋发聩。
　　本能的情绪告诉他离开，理性却让他再向前一步。
　　这是他必须经历的洗礼。
　　没有比叶蓁更适合的对象。
　　於归没有回答，把叶蓁推进了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