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舞池初见 ...
-
与陆上慈分别,崔妙登坐到西厅的筵席间,此时继母正和鄂国公夫人,也就是杜献容的母亲攀话,她那副甜甜的颜色,恭维的五官,从不对崔妙登使,在其他人那儿,毫无疑问,是道平常的风景。
安静了有一会,崔宝琼忽地一拉崔妙登的袖子,不满道:“那个杜献容下巴长到头顶去,都不拿正眼看我。还有那些贵女,我挤进去,也不搭理我,叫我好尴尬。你说说,那个女伴,从哪认识的?什么身份?我怎么就没人理啊。”
她说时满脸羞惭,崔妙登不像她那样会出言讥讽,反倒也想起自己的处境,说来说去,除了陆上慈,事实上也没人靠近她,低声说:“她是陆上慈,你忘了,七年前,爹旅居京城,陆家是我们的邻居。”
崔宝琼听得脸色一黯,她记得那只是一户商人,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觉得没必要攀附,登时扫去一半的好奇,也不想理崔妙登了。
崔妙登本来就不想同她多说什么,只见说完见她那副样子,气陆上慈被忽视,于是也不理崔宝琼。
同样,没有贵女接触崔妙登,她好像一株被屏蔽在热闹外地纤细植物。
忽然所有人大喊:“圣人万岁!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出列低目行礼,圣人高坐上堂,禾妃在他的下首斜斜相伴。
太监喊道去:“传沈琮沈大人!”
场面一度无人回应,安静地连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并不见人出现,众人坐在席位上惊愕不已。不小片刻,安静的大厅慢慢从四角开始传出窸窸窣窣言语,左右三两人交头接耳。
圣人坐在主位上,遍寻一圈,伸手一招,旁边太监何三迁正从其他太监那儿得了信,忙凑过来。
太监何三迁面露难色,忽躬身,进前一步禀告:“方才、方才安国公嫡长子贺素出言挑衅沈大人,便出手揍了他一顿,脏了衣服,如今应该在后厅换衣。”
圣人毫无怒色,哈哈大笑:“颇有朕当年的风范,朕就喜欢这股他不服输、不受气的傲气。”
何三迁一愣,沈琮大人性情高冷,做事不顾后果,就这样,也能遇上对味的当今圣人。果然,人都是命定的。
此刻沈琮立在大厅外,所有人远远看着他身姿削挺,青袍大袖,头戴玉冠,大步迈向中央,正是说不尽的丰神卓逸。
不远处的陆上慈,冲崔妙登吐了吐舌头,又指了指沈琮。崔妙登有些惊诧,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便忍不住看了多沈琮几眼:丰颐朗目,飞鬓入发,年纪轻轻,一身意气飞扬。
“臣沈琮来迟,参见陛下。”
沈琮半跪在地,不卑不亢。
“起来吧!”圣人目光扫视全场,中气十足道,“今日即是重阳宴,更是朕庆功宴!多年来,北部战争交起,久无宁日,如今宣威将军沈琮率兵无往不捷,大破突厥,泊城、聊东城、安城等五州及八关均归还我朝。
这一仗打得好啊,大周收复河湟之地,一洗百年之耻!朕决定授沈琮为怀化大将军,以定国邦!其他将士一律奖赏,等候礼部加封。”
圣人满面红光,兴致至极,连喊:“不说了!不说了!来人赐酒,沈琮把酒喝了!”
“谢陛下!我谨代表三军战士,满饮此杯!”沈琮接过宫女端来的杯盏,一饮而尽。
见沈琮单独受封,人人一望之间,不由都惹动艳羡之心。感慨他既是圣人的外甥,又屡获军功步步高升,天生好命。
丝竹管乐起,出厅入位,处处飘荡,极为欢畅。
众人享宴之时,八位舞姬,花锦袍,大袖,旋着裙摆落到大厅中央,佳乐美人,满堂欢腾。
大家吃的吃,喝的喝,好不畅快!
过了许久,圣人高坐上首,俯瞰满厅的一切,遥想江山迤逦,黎庶繁息,一瞬间意兴豪飞,满面吹风,情不自禁下榻起舞。于是臣子纷纷离席,踩地为节,且蹈且舞,其乐融融。
整个大厅是快乐的,快乐得连同阳光里的浮尘都舞动出祥和之气。君王、文臣、武将、各自蹈舞,种种呼吸混杂在一起。
圣人身上龙涎香和熏炉袅袅的沉香泛在一处,文臣武将的气息混杂在满身酒香和满院花香的大厅内。
紫云楼本是皇家园林一景,碰上重阳节这样的重要的节日,只见不时有宫女端进西域的葡萄酒、流光杯、印度传入的清高面、匈奴羊奶做成的奶酪……更无论九州大地遍地的蔬果佳肴了。
更有红圆领襕袍的男子、身着彩条纹襦裙的少女、明档窄袖的女扮男装、高鼻深目的胡人穿堂而过。佛教的、道教的、袄教的……衣履各异。
这人群实在热闹得太乱!
崔妙登坐在席位上享用美食,她身旁的人尽走入厅中央一同欢舞。其实不是不想去,可是自从进入紫云楼,她和很多人还不熟悉,也没人邀请她,所以一时有些拘谨,就留在榻上观舞品食。
后边就有人叫道:“妙登,妙登!”
是陆上慈。
崔妙登回过头,大厅内的乐声已然换了一种,被陆上慈一把拉走,她突然开口:“走,陪我去见我表哥。”
此时,崔妙登来不及把糕点送入口中,便随意放在案上,疑惑道:“表哥?”
在人群里挤来挤去,陆上慈嘿声道:“表哥,表哥,当然是亲戚啦。今天他有喜事,我得去祝贺他。”
被人冲撞来冲撞去,夹在人群里的崔妙登忍不住叹一声,说道:“可惜我只熟悉你,等会儿我就在一旁等你。”
“别啊,我表哥沈琮不会介意的。”
在一片欢闹中,崔妙登恍惚听见琵琶弦的一声重响,那么低沉,那么铿锵,连带自己的心也狠狠一震。
她在南渠长大,即使到了京城,可也没有接触过这么战功勋勋、名声外扬的人。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可能不是将军沈琮。然后她又听见大厅奏起磅礴大气的鼓声,如同金戈铁马在茫茫大地上驰骋拼杀。
随之而来是多种乐器振击,是惊雷、是千万大滴大滴的雨,那雨啪嗒砸在石头上闷响,雷声雨声一同随着风,灌入崔妙登的耳朵里。
迎面大雨,崔妙登仿佛睁不开眼,在幻境里,只能接受自己在地面躺下承受。那股震撼天威的气势,压得她心头惶惶,喘不过气。更怕那道雷,闪着光劈向自己。
一道绵长的拨弄声,乐曲已息,崔妙登方才清醒过来。她试图抓紧陆上慈的手,没料到和陆上慈人已经被挤散,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大厅里人声鼎沸,人人嚷嚷,互相都快听不见对方的话了。
宫女们不慌不忙端着一个个金盘,上面铺满金黄细长的菊花瓣,花瓣上放着红包,列成两行登上三楼。这楼本就是环形,于是众宫女头尾相接,围成一个圈。
大周人爱乐,何况是难得的宴会盛景,于是一串音乐华丽又出场,乐声由刚转柔,箫笛筝声递相弹奏。
方才还是战场激烈厮杀,再看此时好似娇慵的仙女,挥舞轻柔的广袖,如弱柳迎风,又平添风情旖旎,把众人内心的那一点最温柔吊起来,吊到那温柔升了空,聚在一起,以相互叠加的方式越垒越高,再自上而下,砸落下来。
人群忽然轰地一声、猛地散开,有知道的人大喊:“发红包喽!快抢红包喽!”一些人往大厅边缘处去,个个仰首,一张张面孔向上开着,如同随红包而下的花儿一般,不经意间让出中间的空地。
而令一部分毫不感兴趣,继续舞动腰肢,翩翩纷飞。
乐声醉人,崔妙登是会跳舞的。
悠扬的调子唤醒她对人生美好年华的期待,触起她内心深处的肆意。
如果说乐曲是一匹华丽柔顺的丝绸,那她便是那绸面上的花,她的舞姿一瓣一瓣施展,而她就像一朵花张红叱艳般开着,开向人人昂首的方向。
大厅好像被引爆似的,一片沸腾欢呼,为她的舞姿而倾倒,不仅厅上的人停下,楼上的人也俯首看去,忘记手里挥舞的动作。
众人一时琢磨不清:这个女子是什么来头?怎么那么灵动,那么美丽。
却听见陆上慈一声“啊,他在那啊!”就跑了出去。
她跑得真快,一会就只见到个小小的背影,崔妙登不知所以然,想到她找到自己的表哥,忙不迭跟了上去。
被一路观望,崔妙登心中甚是得意,神色彰彰然显露出那股子傲气。但见陆上慈越来越远,不顾众人好奇且得趣地望着她,崔妙登暂时放下得意,少许矜持,漫步而去。
一条薄粉色披帛环绕在她腰间,流过她的手臂,在身上轻扬。
头顶上,就是方才花瓣洒落的地方,金黄的菊花瓣又纷纷扬扬而落。阳光仿佛也渡上金色,被崔妙登蹈出一片荡漾。
眼看就要追上了,一群人突然从旁边插进来,堵住前方的路,崔妙登只好歇下。
她的身形是说不出的懊悔、迷茫,却没料到,那双急切的眉目,纤细灵巧的手足,尽收入寇偕的眼中。
寇偕是半月前回京的,作为沈琮的下属,他需要留在北境安抚民心,等事态稳定,才被诏回来
其实他不只是下属的身份,还是沈琮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他爹寇遵考在战场上为了救沈琮爹而死,于是被带回来和沈琮一起长大。多年出生入死,沈琮让他往走左走,决不会往右。他不需要袒露自己忠诚和意气,兄弟二字早在他和沈琮的心里刻着。
目光追随眼前的崔妙登,见她人绕到后面去,寇遵似乎颇为起兴,侧身对一旁的沈琼揶揄:“方才你看见那女子吗?真是见者心头荡漾,我敢说她很讨人喜欢。”
沈琮看到了那一幕,却无心看这一切,他的心比天高,站在那儿的身姿便泄出一点苍凉已极的讥诮来。
他如今一心盯着圣人的方向,随时护驾。
他们身处的那处是大厅的外缘,沈琮身上气场太强,人本就不多,此时其他人抢过红包渐渐离去,更没几个人,显得二人鹄立挺拔。
这时沈琮忽抬了眼,淡淡说道:“舞姿一般,我没有兴趣去追捧不知来历的人。受冷遇的女子,又人前摆弄,又故作矜持,与贵女沾不上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