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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重阳宴会 ...

  •   乐游原是京城地势最高的地方,从这里俯瞰下去,帝城巍巍,那些街巷如同手掌的纹路般界限清晰。红的是殿宇楼台,灰的白的便是民坊砖瓦。

      曲江池位于乐游原的南面,方圆十里是皇家园林。正值秋季,菊花盛开,金黄漫野,细长花瓣随风舞动,迎客招展。

      此次宴席的举办地方正在曲江南岸、傍水而建的芙蓉园。芙蓉园占地三十多倾,园中紫云楼是主宴厅,宽百米,四层楼高,可容纳近千人一同共饮。

      此刻曦光照在芙蓉园正中的紫云楼,玉楼金殿,粼光片片。

      多辆精致的马车停在赭红墙边,马儿躁动,前蹄不住地摆动,似乎嗅出宴会的盛大和热闹。

      紫云楼离立身之处不远,崔妙登遥遥看见那里已经被封禁了,而北面曲池间数艘彩船泛波顺流,舟上宫女吹丝竹,云鬓高髻,想必是贵人们乘舟而来。

      出发前,爹爹叹气说齐大人忽然得罪宰相,被调出京外,这消息实在令崔妙登振奋。她可以拥有更多自由的时间。

      而又面对如此欣喜胜景,崔妙登忍不住低声吟诗,可才出口半句,旁边的崔宝琼不由得笑起来:“崔妙登,你别吟了,现下在京城,已经不在南渠,你的南渠口音就别拿出来惹笑了。”

      崔妙登听了也不恼,她听说这场宴会几乎所有王孙贵族都将参加。在她心里,王室两字是十分高贵的,极高极高,何况人数还这么多,现下特别好奇乃至激动,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体验,于是笑吟吟地说:

      “我只在京城待过半年,不像你,被爹爹带着旅居两年,习得一口官腔。我有少许口音,有什么打紧呢?这还是我练习了才达到的程度。暂且不说这个,爹爹已经走远了,你说一会儿我们要是迟到,还能进去吗?”

      崔宝琼年少,也是第一次参与如此盛大的宴会,好奇心不比崔妙登少,岂敢错过?听得是心头一急,跨过崔妙登,不管不顾地往芙蓉园赶去。

      见此景,崔妙登忽然展颜一笑,也跟着上去。她偶然侧过脸,忽地发现远处贵人们正在下船。

      其中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最引人注目,他身上的饰物颇为贵重,说是常服风流,却盖不住那股阳刚坚硬的气质,仿佛凭空想象他劲甲铠衣的英姿。崔妙登想,他应该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吧。

      他抬头间,崔妙登正看全他的一张脸。

      首先入目的是他的那双眼,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目光炯炯,张扬英气,贵不可言。

      崔妙登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人一转身,独独留下背影,只听见身后女子怪腔怪调地说:“快看,极有男子气概的那位,是沈琮将军,那才是真正的风流少年。而某些翰林书生,比如柳公则,只不过是安享和平罢了。怎么,你还在惦记状元郎?”

      一道忿忿不平传来:“各有各的风采,何必分出高下。杜姑娘,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什么意思。你家兄长杜执寅是立下军中大功,但若没有沈琮的英勇无畏,恐怕……哪里值得你拿出来夸耀。何况他本就是文官出身,你这般目下无尘,未免太藏私心了。”

      见陆上慈满眼促狭,杜献容忍不住怒看她一眼:“你、陆上慈,真论起来,你兄长陆临怀连这种功劳都摸不到!”说完气急而走,把崔妙登和陆上慈甩在身后。

      陆上慈遭她笑,仍不减半分兴致,蓦地目光一扫,一个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的侧影映入眼角,她一时有些张口结舌,低声道:“咦,好、好像是崔妙登,她什么时候来京城,莫不是我看走眼了吧。”

      崔妙登见杜献容大受打击,不由得开心起来。她姑姑嫁入鄂国公府三房,而杜献容是大房嫡长子的女儿。

      在表哥杜明师十岁时,她曾受邀赴宴,犹记得杜献容在宴席上对她狠狠言语打压的尖牙利嘴,令她羞耻难受,可以说是一大黑暗的记忆。也因此,为了些微妙的心理,姑姑便不再让崔家人怎么走动。

      她和崔妙登同龄,就已经生了一身颐指气使的气质,现如今见她不受待见,崔妙登自然是身心通畅,连带着闻着花香感觉更浓。

      忽然,崔妙登也看到了陆上慈,方才她就觉得那道嗓音分外耳熟,不由得有些踟蹰:“上、上慈,好久不见。”

      陆上慈是她在京城旅居半年的邻居,颇有来往,于是结成好友。更巧的是,陆上慈打那时起,就挡在她面前,说退杜献容。那么一瞬间,她的心情简直比来参加宴会更快乐!

      陆上慈很喜欢崔妙登轻言软语的南方调子,双目望着她,带着些多年未见的羞怯,但脸上神色诚挚已极,上前道:

      “你送我的莲花,摆在院子里已开过六回了。去年夏天,丫鬟无意间打破荷花缸,我实在不舍得,不让他们挪走,就把它们移植到我的窗下。这回好了,见着你,衬得它们都不重要了。”

      崔妙登心里那份既期待又怕失落的情绪瞬间消去不少,于是拾起两根草茎,一根递过去。

      她见陆上慈有默契地将草茎一端握住,便使双方的草茎勾搭住,两人如同孩童般往后拉,玩起斗草的游戏。

      啪嗒一声,草断了。

      崔妙登心头一松,便应声笑道:“呀,这些年过去,还是你赢!”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熟悉的感觉又重新回来,女孩子间的友谊有时候很微妙,又有时候很简单。今日她们都是为了看热闹而来,于是手勾搭手,一同去芙蓉园。

      大概时辰快到,只见一批一批客人到来。崔妙登还不熟悉京城的关系,有些紧张,陆上慈站在她身侧低声为她一一介绍:

      “这是临江王,脑袋方得像冬瓜;那是越王,走路会同手同脚,被军队退了回来;还有远处是□□的王子,听说啊,困在京城心理有些不正常……”

      种种王室将相的名头,崔妙登听着听着记忆混为一团,只知道绝大多数人都比自己爹爹官位大。能进内厅,已经是鄂国公府给的待遇了。

      眼前一群人衣履各异,举止各有不同,口音繁杂。原来一些是像她爹一样调入京城的外官,一些是来做质子,一些是外交使节……看得崔妙登呆在原地。

      此时崔宝琼从人群走来,似乎不待见崔妙登欢喜的样子,随便瞟了一眼陆上慈,早就忘记她是谁,冷着脸说道:“爹爹让我们和鄂国公府里的人叙叙旧,可没叫你抓住个人就攀关系。快点跟着我到西厅去。”说完转身就走。

      “妙登,我今日算是也见了你妹妹,可论起来,你们真不像一家的。”陆上慈看着崔宝琼离去,她知道崔妙登自小就受崔宝琼当欺负,忍不住在口头上鄙夷,“她的眼那么眯做什么,怕见人吗?还是说用来挤眼屎。一套做起来行云流水,真是好丑陋。”

      听到陆上慈出语不恭,管她在讥讽谁,杜献容就是和她过不去,擦身而过时,从鼻子哼了一声:“果然粗鲁得很,全无贵女气质!”

      又见到崔妙登站在一边,还和陆上慈交好的模样,杜献容取笑道:“人以群分,劣马果然配不上好鞍,陆上慈啊,陆上慈,你姑姑晋升的妃位是越来越高,你交友的档次却是越来越低,心里头也没个数。我们鄂国公府都不怎么来往的穷亲戚,你倒稀罕得很。”

      崔妙登的模样令杜献容心生嫉妒,她不看她的脸,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衣服上,说道:“唉,这款式都是去年的,啊,颜色还那么素,就连我仆人都不想用,你还能拿它出来参加盛会,果真是不要面子。”

      崔妙登不由得往人群望去,只见人人华服艳彩,一时虚荣心大受挫伤,连带着凉快的天气都没刚才舒服了。

      她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己精挑细选,本想购置一套新衣,谁知京城的物价着实有些高。虽然爱打扮,平日却也是精打细算,也就按下不买。

      陆上慈看得出来崔妙登准备得很用心,怕伤了她的心,气到她往杜献容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口,转身说:

      “小可人儿,别听她的话,你看她,穿着闪亮打眼能怎么遭?人不好看呐,还穿一身紫衣,活脱脱是个到处移动的大茄子。她嘴巴毒,会气到屁股生疮,所以只会到处咬别人解恨。

      今天是难得热闹的日子,我猜她啊,自从得知要办的信息,老早就想着怎么装点自己了。可是呢,还不是被你给比了下去。她等会自是要为难你,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坐着?”

      被大茄子的比喻给逗到,见好朋友这么为自己着想,崔妙登心里很暖,笑道:“不,你才真个可人,率性直爽,仗义执言,你的美好不只是寓于容颜,而是刻入骨子里。”

      听到自己和美好拉扯上关系,陆上慈脸颊微微涨红,她从小就是男孩性子,行事鲁莽,惹下不少麻烦。可是崔妙登听了自己的粗话,没有过一次皱眉,顿了一下方才说:“只怕唯有你,不介意我的劣性。而我,是再怎么也变不成大家闺秀的样子。”

      一时,崔妙登牵起陆上慈的手,说道:“什么劣啊,好啊,我看你啊,是天然般的真实,多么好啊。这种她们都做不来,我也做不来。”

      “你?”陆上慈疑惑。

      “是啊,我虚荣心不少,偏偏呢,又要表现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天知道,我藏着多累。”崔妙登眼中含笑,分明是极为信任陆上慈,“我的劣性啊,怕也改不了。”

      陆上慈狠狠点头:“这样最好,咱们不稀罕她们。”

      宫女们端着瓷器,人群纷纷后退为其开道,只听见尖细的太监嗓子高声喊道:

      “圣人驾临,请各位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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