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客录》隔壁卖糖葫芦的

3、梦醉皇都（三）

　　岁除之夜，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而位于皇都中心地界的凌家，地位显赫，所办夜宴，自然是声势浩大。

　　这可不，在门口等待检查入宴的人可都排了长长的五排。

　　夜宴，乃除旧迎新之宴，所来之人，大多为家中门客。然，凌石川有门客三千，受邀而来的人可是不少。

　　暗处，白空靠在一颗树旁，抱膝而立，手指有节奏地打着拍子，等着大门口的一众门客从五排变成了三排又变成了一排，面上却丝毫没有慌乱的样子。

　　毕竟着急也没有用啊。

　　等大门口的人还剩下两个，夜宴的时辰就要开始时，白空等的东西，终于到了。

　　一个白色的影子迈着矫健步伐朝他飞奔过去，这东西跑的极快，寻常人根本注意不到它的存在。

　　正是那日被凌灵花高价买下的纸狮子。

　　当凌灵买下它的时候，白空便想到了进这宫殿的法子，而且是堂堂正正进这宫殿的办法。所以，他悄悄在这头狮子上做了一点手脚。

　　此刻，这头狮子嘴里叼了一个东西，是一块玉佩。

　　这玉佩是辨别凌家门客身份的信物，也是进这夜宴的邀请函。

　　“谢谢你，小狮子。”白空夸了一下纸狮子，接过玉佩，从暗角走到了灯火下。

　　为这夜宴，白空特地换了一套新行头，捣鼓了捣鼓自己，不然，倒若穿着自己的红白二色衣衫，倒也有些过于张扬，万一被那凌灵大小姐认了出来，可就不妙了。

　　门外的守卫看见他，催促道：“您是凌大人的门客吗，是的话请快点，时辰要到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时辰要到了，这大门也要关上了。

　　白空一笑，亮起手中的玉佩，顺利进入大门，加快步伐，跟在刚刚最后进入大门的二人身后。

　　刚踏进大门，白空便觉得眼前一亮。

　　这并不是什么戏称，而是……这光线的确是太亮了！

　　长长的走道两旁，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往前走，便发现前方每个灯笼下方，有一张木桌，桌上放了果蔬肉食，以及美酒。

　　之前白空还在纳闷，凌石川坐拥门客三千，他的宫殿能容下那么多人吗。现在想来是自己想错了，原来这夜宴并非在殿内举行，凌石川直接把夜宴设置在了室外！

　　所以，只要踏进这个大门，就已经身处这场宴会之中了！

　　白空恍惚有一种自己到了蟠桃盛宴的错觉。他一边走，一边细细打量一切，突觉得下巴一疼，撞到了个东西。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撞老夫啊！”

　　白空一愣，发现面前有两个人盯着他，是刚刚最后进来的二人，二人都已经不再年轻，莫约五十岁上下了。

　　白空连忙道歉：“抱歉抱歉，看这夜宴，小辈一时间有些呆住了。”

　　被撞的老人气得吹了吹八字胡，盯着白空的脸看了两眼又两眼，道：“你这脸……好面生啊！”

　　白空心里咯噔一跳，莫非自己被认出来是假扮的了？

　　正这样想，却见左边那矮老头拍了拍那人的头，“我说老陈啊，就你这破记性！上次我寿辰你都忘了呢！”

　　老头一下子不好意思，摸着头，道：“上次、上次，我本想当面祝贺你的，谁知……不小心睡过头了”

　　矮老头道：“我信你个鬼话！明明就是喝酒喝过头！忘了！休要狡辩！”

　　老头道：“没有没有！我可真没有！不信你问我儿子！”

　　矮老头切了一声：“你那儿子就只听你的！说起来，那孩子最近怎么样啊？”

　　老头一下子气急败坏，道：“那臭小子，不洗衣服不说，功课还贼差，差得连我眼珠子都能被他吓掉！太丢老夫我的脸了！”

　　矮老头忙道：“我儿子也是！天天睡到晌午，以后铁定没出息！”

　　白空呆呆地望着他们一唱一和，竟一句都没插上嘴。

　　心道，幸亏他们的孩子不在这里，不然，倘若听见自己的父亲如此评价自己怕是要失望了吧。

　　白空不懂，这些大人为什么总是喜欢把自家孩子的囧事作为新春的话题。

　　他悄悄撤开身子，留下那二人继续拉家常。

　　往里走，人越来越多，前排的位置是固定的。

　　门客，虽然统一被尊为客人，但也分三六九等，地位高低，俸禄也各不同。

　　凌石川面向天下，广招人才俊杰，三千门客之中，有人武艺高强，有人文章一绝，得两者者，虽有之，但凤毛麟角。据说，曾有一人辱骂凌石川，凌石川得知此人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不计前嫌，三顾茅庐，最终说服这人加入门下，奉为上宾。那之后，便有更多的人仰慕这皇都凌家了。

　　在这夜宴上，坐在前排的自然是深受主人青睐的、能力强的门客，坐在后排的，也不知主人能不能叫出他的名字。

　　白空选了一个中间的位置，既不过分突出，这视角也能够看到前方的圆形舞池。

　　入座，他的目光便向舞池上方的金云台探去。

　　第一眼，他便认出了凌石川，他站在众人中央，剑眉星目，霸气侧漏，正值冬春交替之际，天气偏凉，他却露着双臂，皮肤上纹了头雄狮，带着几分不可忽视的威严，此刻，正与几人搭着话。

　　然后他看到了凌灵，少女这次的装束干练许多，时不时大笑几声，想来自己“借”了她的玉佩，对她毫无影响，毕竟她靠刷脸就可以入宴，目光一侧，看到了少女身后的、那个要把自己带回“皇都审问”的男子。

　　白空对他们毫无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那只夜莺到底什么时候出现，他倒要看看，古书《君梦游历》记载的百鸟朝观，到底是什么景象。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拉家常，司仪说了一堆的客套话后，夜宴正式开始。

　　“第一个节目，空中可起舞，剑气定横秋，凌灵小姐的剑舞！”
　　一阵掌声骤然响起。

　　“第一个节目竟然是凌灵大小姐！”
　　“天啊！这是何等荣幸，竟能看到凌灵大小姐的舞剑！”
　　她身份高贵，由她来开启第一个节目最好不过。
　　难怪她装束如此简练，想必是为了这个。

　　在金云台上的凌灵一个翻身，迈了八步，走到铺着地毯的舞池中央，负手而立，道：“儿臣给父亲请安，此舞剑，意在我凌家于乱世之中，披荆斩棘，毫不畏惧！”

　　凌石川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寓意！”

　　话落。
　　一个重重的音符落下，凌灵手持长剑，推拉砍刺，动作如行云流水，随着乐师奏起的豪迈曲调，旋转收剑，完美落地。

　　“好！”
　　有人立刻大喊道。

　　白空也点头赞叹，这凌灵大小姐除了皮鞭，这剑使得竟然如此之好。

　　凌石川赞叹：“不愧是我女儿！”

　　她扶手谢过，在一片掌声中回到了座位。

　　司仪继续道：“山之高在于仙，水之深在于龙，皇都之中，有千古一奇景——夜莺颂歌！”

　　夜莺颂歌？！
　　白空睁大了眼睛，这、这么快！
　　于是，顿时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他还以为会压轴上场呢。

　　只见身旁一带面纱的妙龄女子与身旁男子交谈：“是那个……夜莺？！”

　　男子也有些吃惊：“那个传说中只在重大节日开嗓的夜莺！我不是做梦吧！”

　　看来他们也是第一次观看夜莺颂歌。

　　能听到这只夜莺唱歌，可不是寻常事。

　　所有人目光炯炯，屏气凝神，朝大门口望去，等待着那只万众瞩目的夜莺被人带上来出场。

　　一秒、两秒、三秒……却不见门口那处有任何动静。

　　就在众人疑惑，皆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白空看见了一抹绿色的东西。

　　紧接着，清脆悦耳的音符悠悠响起，调子似在鸣唱，声线恍然空谷幽兰，让人想到迷雾森林里，清晨时刻半合半开的鲜花上滴落的朝露，如梦似幻，所有人的心都被那歌声魅惑了。

　　“扑棱、扑棱。”
　　随着那歌声，头顶渐渐传来了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各色鸟儿在头顶盘旋，越来越多。

　　百鸟朝观，果然名不虚传！
　　白空不禁感叹。

　　耳畔歌声越来越亮，那团绿影已经走到面前，白空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君梦游历》记载的，不见得全是真的。

　　难怪这只夜莺有些性子，只在重大假日开嗓。因为这只“夜莺”啊，并非是什么鸟类，而是真真正正的大活人！

　　来人面部柔和，穿着用金丝刺了百鸟图案的深色丝绸绿衣，头发披散，眉清目秀，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俊美男子。

　　白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看着头顶的群鸟，心道，虽和自己想象中有所不同，但人类的歌声竟然可以吸引百鸟，倒是不虚此行。

　　不过，到时一定要给《君梦游历》的作者写写信，告诉他，要好好调查实践为上，莫要误导了后人才是。

　　正这样想着，白空目光一滞，这头顶的群鸟排成了一个圆形，本是有规律地转圈，但此刻，有一只鸟儿在里面四处乱窜。

　　这只鸟似乎有些……笨？

　　距离有些远，白空看的不太真切，正想仔细定眸时，一声凄厉的尖叫撕破天穹！

　　乌鸦的鸣叫！

　　白空感到异常熟悉，脑海突然想起了那个为自己指路的少年。

　　红色的线，黑色的衣，野性的眸。

　　随着一声充满痛苦的“嘶”声，歌声戛然而止，群鸟乱舞，四处乱窜，有些竟然开始朝人攻击，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众人的目光纷纷望向造成意外的绿色男子身上。

　　只见他的右手手腕处，不知何时，被缠上了一条红线，鲜血直流，将他整个人拉得背过了身子，朝大门口的地面扑下去。

　　竟然有人敢私闯夜宴！
　　不要命了吗！

　　“大胆！是哪个小儿敢闯我凌家夜宴！”坐在金云台的凌石川还未开口，他身旁的凌灵拍了一下桌子，呲牙咧嘴地站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再次望向大门。
　　心，再次悬起。

　　一个高挑的身影落入众人眼中。

　　那人手里拽着红线，身上穿着黑衣，眸里带着野性，一步一步往前迈开长腿。

　　他每踏一步，就仿佛踏在了所有人的心尖上。

　　“我去把这人收拾了！”凌灵正要冲过去，身后的侍卫飞快伸手一拦，她刚想发作，便听见父亲的声音传了过来。

　　“阿灵，且看看。”
　　于是，她只得继续保持观望。

　　那人继续走着，背很直，脚很稳，他从门口走到了白空的面前，又走到了舞池中央，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碍他的脚步，莫名让人想到一匹野狼。

　　孤僻，果断，坚毅。

　　白空不禁咽了一口口水，这少年到底想干什么？
　　只身一人来到这里挑衅，不要命了吗？

　　终于，少年在夜莺面前停下了脚步。

　　跪在地上的绿衣男子，感受到他的影子，缓缓抬起头，嘴角扯动，挤出了一个笑容：“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