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梦醉皇都（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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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震惊。
这黑衣少年竟然是他的师弟？！
“我听说，这夜莺原本是北寒墨家的门客，是这一两年才成为凌大人的门客的。”
“好像，他之前还是什么大师兄？”
“靠！大师兄竟然还、还……”
那人没敢说下去。
“那这个黑衣少年又是谁？！”
“你竟然不知道？！”
“墨家的天才！”
“据说，那墨家家主曾说有此人一人，便可抵挡千军万马。”
“这不会是他们自取的吧？”
“铁定是自吹自擂的！”
……
野兽锁定了猎物。
七嘴八舌的讨论丝毫没有让他分心，黑衣少年的目光仍然定在绿衣男子的身上。
他嘴里只冷冷吐出了两个字：“叛徒！”
绿衣男子笑容灿烂，语气不紧不慢：“鸟择良木而栖，这不是最简单的道理吗？”
话落，他觉得右手腕一紧，红绳勒得嵌入血肉，涌出一大波红色。
少年似在努力克制自己，道：“家主对我们有恩，你怎么能——”
“唰”的一声！
一条红线朝黑衣少年飞了过去，他腾空一跃，两人拉开距离，手中皆握一条红线，神奇的是，虽然是一条线，但此刻，红线在空中保持着直线，并没有因为重力而掉落，柔软的绳子化为了刀刃，在空中高速旋转。
“往生绳！”有人叫道。
往生绳，出击狠快，常常一击毙命，得名往生，是北寒墨家修炼的技能之一。
白空在一旁看着，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影！墨千夜不是个好东西！他不值得你为他拼命！”夜莺喊道。
“那害得家主落下病根，杀了上百北寒人的你，就是个好东西了吗！”
上百……北寒人？
白空放到嘴角的茶杯一滞，忽地想起了纸伞镇的事情，那时他见黑衣少年站在血泊之中，下意识地以为他就是凶手。
如今想想，可就太诡异了，此人那时把红线从死者身上取下时，反而格外细心。
北寒，往生绳。
白空心一颤，忽地想起了自己在《君梦游历》里看到的一段话。
北寒之地，流传一种风俗，被往生绳系住脖子，代表着人的灵魂被拴住，是没有往生的。但北寒之地，却偏偏是一个信仰有来生的地方。
想到这，白空恍然大悟，那些村民的模样，与他在皇都主城见到的人，长相并不相同，想来并不是皇都本地人，他们全部都是北寒人。
他将目光望向黑衣少年，原来那时那刻，他不是在杀人，而是在为他们送行！
但白空还有一事不明白。
他忍不住开口，疑惑道：“那……为何北寒人会聚集在皇都的土地上？”
白空迷路的树林，按照地图划分，应当是属于皇都的领地。
妙龄少女咯咯一笑：“皇都繁荣昌盛，周边有其他地方的人聚集再正常不过。不过那纸伞镇……偏偏被凌大人查出来，里面有北寒墨家的门客。”
白空抿嘴，所以……那只夜莺就把所有人杀了。
而凌石川因为除去了一大心腹，即便夜莺乱杀无辜，也无动于衷吗？
绿衣男子仍在浅笑，手轻轻一动，红绳朝少年的冷面攻击，飞出几米，忽地转了个方向，将右手被黑衣少年拴着的红线斩断。
往生绳，可柔可刚，软则如发，刚则可切断岩石。普通东西是斩断不了往生绳的，只有往生绳才能斩断往生绳。
夜莺道：“我劝你快点另择主人，墨千夜不是个好东西！钧泽的事没那么简单！”
“闭嘴！”墨的脸明显暗了几度。
“梵鸣！别再和他废话了！”突然，或许是想早早结束这场闹剧，凌石川开口了，“最后一个任务——杀了他！本尊就准你成为我的座上宾！”
“任务？”白空一愣。
妙龄女子道：“那是自然，想要加入凌大人门下，就得完成他的考核，你加入凌家的时候没有吗？”
白空一惊，心道，他是混进来的，还真没有，但白空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一直“嗯……”着支支吾吾了个半天。
女子继续道：“以前的确有过二主一客的概念，不过此人身份特殊，门主就下了任务，估计害得他老当家断腿，杀了他之前的同僚，就是其中的几个任务吧。”
白空：“……”
他突然觉得方才那歌不美了。
舞池上的撕杀还在继续，上百条红线不断飞出，白空看着少年的身影被红色的丝线整齐地切割成数个不规则的锋利形状，形成了一张网。
白空突然觉得，这少年被他织成的网困住了。
夜莺梵鸣道：“师弟！放弃抵抗吧！皇都凌家，高手如云，哪怕你是天才，但你只身前来，你赢不了的！”
墨轻轻哼了一声：“可我能赢你。”
夜莺脸色一变。
少年的声音清冷：“你知道的。我总能赢你。”
话落，一条红线如蛇一般飞了过去，速度之快，众人只能看到重重叠影。
梵鸣一惊，闪不过了！还真的不错，他从来都赢不了这个后来居上的师弟。就在红线飞入脖间的一刻，一阵威压传了过来，皮鞭的声音拍击地面，发出哒哒之声。
只见凌灵从金云台落到了舞池中央，手持她惯用的长鞭。
“小小杂碎，竟敢在我凌家撒野！也太不把我凌家放在眼里了吧！”
这次凌石川没有阻碍，心里默许了自己的女儿，或许是怕在夜宴上，自家门客死了，倒有些挂不住面子。
凌灵哼了一声：“墨千夜那个老东西，听说腿瘸了，值得你为他拼命吗？看你也是个人才，加入我凌家有什么不好？”
叮咚！凌灵大小姐精准踩雷。
少年眉头蹙紧：“闭嘴！”
凌灵翻了一个白眼，让她干什么她偏偏喜欢反着做。
凌灵讥讽道：“这腿没了，怕是与心爱之人做那事，估计也不方便吧！”
噗嗤一声！
众人大笑！
这凌灵大小姐的嘴可真毒，竟然扯到了房事。
少年怒了，上百条红线朝她飞去，凌灵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但红线攻击太猛，她只能手持长鞭不停闪躲，却忽视了身后一只黑色的乌鸦朝她后方冲了过去，在她手臂狠狠划出两道血痕。
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这一摔，所有门客都坐不住了！几个人连忙围攻上去。
“凌灵大小姐！我们来帮你！”
三千门客，里面即便有再多滥竽充数的，也总有几个能人。
数个回合后，黑衣少年最终寡不敌众，被人压着跪在地上。
凌石川此刻仍坐在原位，不动如山，耐心的很。
凌灵咬着唇：“你这混蛋，竟敢伤我！”
她啧了一声，道：“我父亲爱才，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老老实实地给我磕三个响头，再说一句墨千夜是个垃圾，我就饶了你，怎么样？”
少年没有理她。
总有那么一些人，眸子不屈服的野性是与生俱来，永远散不去的。
见他无视自己，皮鞭抽在了少年身上。
“大小姐打的好！”
“那个墨千夜垃圾！他的门客也不怎么样！”
“大小姐说得对！我看那撕行房事肯定不行！”
侮辱声此起彼伏，嘲讽声接连不断。
在一波一波的攻击声里，少年单薄的身子开始发颤，想要反抗，却被身后擒拿着肩膀的手臂狠狠压下。
他不在意刀剑，却在意有人骂一句他的主人。
“闭嘴。”他嘶吼着。
凌灵笑了：“你叫一声闭嘴，我就用皮鞭抽你一下！看你还敢不敢顶嘴！”
可少年仍是不服，于是，皮鞭声与少年的吼叫接连不断地响起。
此人，冷面容，热心肠。
白空心一痛，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既然知道自己会死，为什么还要一个人闯夜宴呢？
既然知道弯弯腰做做嘴皮子，就可以活下来，为什么不肯这么做呢？
实在是……太傻了……
白空微微眯眼，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
喧闹声中，忽地，不远处燃起了火光。
有门客发现了异常，连忙大叫：“不好了！走水了！”
“走水了？！哪里！哪里！”
“什么！藏宝阁！”
“天啊！怎回事！”
“那藏的可都是宝藏啊！”
白空心道：小狮子你做的可真不错。
“不好！朝殿也走水了！”
“这可是凌大人的寝宫啊！”
“这什么情况啊？！”
白空嘴角抽搐：小狮子……你怎么把人家睡的地方也给烧了呢。
但现在也管不上这些了。
众人皆乱了，忙喊着灭火，连坐在金云台的凌石川脸都黑了几度。
慌乱中，一道人影反方向冲了过去，手伸到了黑衣少年面前。
少年一愣，跪下的双膝离了地面。
白空笑道，既是高傲的少年，又怎能让他忍受屈膝的侮辱呢？
“他们……他们跑了！”
有人看见了白空二人，连忙大叫。
门口人太多，跑不掉，于是，白空随意选了个方向。
白空道：“生死大逃亡——开始！”
少年的眸子闪了闪：“你是主上派过来的？”
白空摇头，他压根没见过他的那位主人！
他拉着少年到处乱窜，不过这面前的围墙怎么这么多啊！出口！出口在哪里！
少年的眸子暗了，冷冷道：“逃不出去的。”
白空一愣，看到了头顶一直跟着他们的乌鸦。他这才发觉少年竟然在用这只乌鸦观望八方，探寻道路！
“他们过来了，四面八方都有人。”
白空哭笑不得，这次自己怎么又惹上麻烦了呢。
少年道：“你不必救我，你先走，我断后。”
就你还断后？！你这满身的伤还如何断后？！
白空紧握着黑衣少年的手，生怕他真的冲了出去，目光扫到一座高塔，吹了一声口哨，道：“去塔上！”
不多时，二人跑到了塔顶，身后的人死咬着他们不放。
此刻，已经无路可走，追上来的门客将他们团团围住，二人与周身的人周旋交手。
白空不停闪躲，但凌石川的门客众多，像斩不断的流水，打下去一个人又上来一个人。
“小心身后！”
突然，身旁传来黑衣少年的声音，然而白空脚下一趔趄，掀起几块瓦片，白空从皇都最高的建筑——高达八十八层的高塔塔尖，向下坠落！
黑衣少年心一惊，用红线将周围的人全部扫了下去，想要伸手抓住白空，可已经来不及了。
从这样的高度坠落下去，定会变成一滩血浆！
黑衣少年呼吸变得沉重，手在瓦片上狠狠一拍，余光撇见一抹亮色。
下方，一个白色的影子往上迅速飞驰，落在塔尖处，稳在自己眼前。
竟然是一个有雄狮大小的仙鹤！
但是却是用纸做的！
刚刚那坠落之人立在纸仙鹤上，神情悠哉悠哉。
而他脚下的纸仙鹤承受了一个人的重量，竟然稳稳当当，一丝都没有晃动。
少年记起刚才这男子吹了一声口哨，这莫非是他驱使过来的？
白空脸色挂着轻松的笑容，把手伸向了少年：“既然我们从地上逃不了，那我们就一起飞走吧！”
少年愣住了。
他望着伸出来的手，迟疑了。
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救他？
“你想要什么？”
白空一愣，反倒有些疑惑，想帮就帮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并不是每个人出手帮忙时，都另有所图。
然而情况危急，白空长话短说，脑袋里冒出了平时常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我想要你——”
黑夜浓稠，白空的身影在皎洁月色中闪耀，好似乘风而来的仙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
“我想要你——”
“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少年人的瞳孔猛然缩紧，那时刻带有野性的攻击意味的眸子流露出片刻的不可思议。
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
哪怕是自己最敬重的家主，对自己说的向来都是这些。
“影，把这件案子查一下。”
“影，把这些人处理一下。”
“影，……”
家主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整整十余年，从来没有问过他想干什么。
一时间，他竟有些慌乱了。
在这个时代里，人人依附世家，自由就是犯罪。
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如此有重量的八个字，面前的少年，怎会如此随意地脱口而出呢？
随意的仿佛……就好像在说人需要吃饭睡觉一样。
他垂下了眼，道：“你这是在引诱我。”
引诱？
白空一怔，似乎还在仔细咀嚼这句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下一秒，却觉面前一黑，柔软的发丝轻飘飘扫过脸颊，少年的身躯压在自己的胸脯，心口紧密贴合的瞬间，脖间传来了温润的呼吸，使那一寸的皮肤急剧升温，他与少年抱了个满怀。
白空想，原来之前自己的想法是错的。这少年扑过来时，不是一头猛兽，也不会咬断自己的脖子，反而给了自己一个紧实的拥抱。
少年的声音仍然清冽：“我接受你的引诱。”
白空笑了，伸出手在少年的肩膀拍了两下。
他提醒道：“站稳了。”
紧接着，轻轻跺了一下脚，“小仙鹤麻烦你了。”
话落，少年感受到脚下微微颤动，那双纸做的翅膀竟然真的开始扑腾扑腾，这只纸仙鹤，像活了一般，背脊轻松地承受了两人的重量，载着他们翱翔天际！
“天……飞了起来！”
“怎么可能！”
“好神奇……”
“神、神仙吗……”
“神仙你个大头鬼！”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
夜宴的众人纷纷发出了惊奇之声。
白空看着他们有些意外的脸，有些洋洋得意，脸色却突然严肃，连忙指挥：“小仙鹤，往上飞！”
话落，只见一只带着火的飞箭与翅膀擦肩而过。
好险！
差一点，就要被烧起来了。
这纸仙鹤可承载千斤之重，但毕竟是纸做的，自然是怕火了。
二人的目光朝刚刚射箭的源头看去，凌石川依然在金云坛处，不过这次站了起来，手中握着一把弓。
隔的这么远，竟然还能射的这么准，这凌家家主的力量未免也太可怕了吧，白空不由感叹一声。
不过可惜，他制作的纸仙鹤也不是吃素的。
白空笑得更加灿烂，忽地撇见身边的人脸色阴沉，野性的目光朝下，望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那个身着百鸟刺绣的绿衣男子，眼眶发红，似在强忍着什么。
他突然道：“我的往生绳，是他教的。”
白空的脑海浮现出两个少年，于日出时同起，于日落时同休，相互切磋，稍大的少年细心教导较小的少年的画面。
他们本是亲密的师兄弟，如今却走向了两条不同的路。
剪不断，理还乱。
良久，白空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扯了扯少年的衣袖。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只听见白空道：“看。”
身后，轰隆的爆炸声突地响起。
岁除过，新年至。
不远处，巍峨皇城之上，辽阔夜空之中，万家烟火，倾刻绽放。
白空道：“幸亏小仙鹤飞得快，到时候没有被箭刺中，也要被这烟花炸开天。”
不过这烟火满天，却是极美。
如此璀璨夺目，连诺大黑夜都要礼让三分。
地上的人们纷纷仰头，隔着远远的距离观望天穹，但此刻，他们二人比任何人都更加接近这烟火。
危险，但明亮、炫目、璀璨。
白空笑了，道：“从这个角度观看烟火，我还是头一遭，你呢？”
少年似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整个人杵在原地，眼里的黑色尽被满天烟火炸开，他听到爆破声接连不断噼里啪啦地响起，听到里面夹杂着窸窸窣窣的人声，在这烟海之中，一时间，悲伤愤怒的情绪竟全然顾不得了。
见此状，白空没有继续追问，心道，不是什么大事。
刚这样想，少年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我也是。”
清冽的声线，难得地……带了一丝情绪。
是自己的错觉吗？
白空愣了愣，双眼随即眯成了月牙。
二人都没有再开口，彩色的光映在他们身上，时明时暗，飞行的折纸仙鹤，与空中无数烟火融在了一起。
与仙鹤之上，与君共度良宵。
斯情斯景，一生只有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梦醉皇都（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