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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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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砚的上衣在刚刚的拍摄里被扯裂开来,露出削白的肩颈和前.胸。
他彻底扯开身上破碎的布,接过王思文递来的衣服套上。
窗外的暴雨没歇,深秋的凉寒侵骨,曾莉给陈砚裹上张毛毯,眼里罕见地带上了笑:“刚刚拍得好,孙舟行把你那几段近景全留了,他没提重来的事,但估计等会得再补几个镜头。”
曾莉给陈砚拢了拢毛毯,低声说:“在孙舟行眼皮底下一镜过,上一次,还是杨波闻。”
杨波闻是近十年来,华语影坛唯一一个三金满贯影帝。
陈砚有最好的资源和资本,只要他想,他也有机会是下个影帝,所以曾莉说得很有暗示意味。
但陈砚只垂着眼睛扣衣服的领口,他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听她在旁边说什么。
直到曾莉问他:“去那边看看?看看镜头里、别人眼里的你?”
陈砚才抬起眼睛,他顺着曾莉的视线,看向教室讲台的方向。
那里堆着几面监视屏幕,孙舟行立在屏幕前,他旁边是漫不经心拿毛巾擦着头发的周鹤粼。
两个人的表情如出一辙的寡淡,他们的目光都放在屏幕上,孙舟行拿笔点着屏幕,在跟周鹤粼说话。
陈砚看了会,才收回视线看向曾莉,他轻声说:“可以啊。”
他过去的时候,是周鹤粼先看到他。
看见陈砚,周鹤粼脸上没什么明显表情,但他移开了自己撑着桌面的手,给陈砚腾出空间。
然后孙舟行才看见陈砚,他说:“正要找你,你来得正好。”
陈砚没说话,只顺着孙舟行的提示看向屏幕。
眼前三个屏幕,对应的大概是不同摄像机,屏幕不算大,他一眼过去,只能看见各个角度的自己和周鹤粼。
屏幕里的影像无声,他跟周鹤粼像是在上演默剧。
陈砚看见自己被放大的脸,他觉得陌生,镜头里他的头发很长,凌厉的眉眼被化妆师勾出柔软弧度。
他仰在浅黄色的课桌板上,喉结和下颚的轮廓清晰利落,柔软和凌厉交错,真有种男女莫辨的矛盾感。
尤其是他的眼神,特写镜头将他的眼神录得实在清晰,那是陈砚完全没有想过的、会出现在自己脸上的眼神。
示弱的、绝望的、柔软的又认真的眼神,屏幕上他的眼瞳黑得纯粹,只定定望着头顶上方的男人。
看着屏幕,陈砚轻皱了下眉,他动了动手臂,下意识撑住了身边的桌面。
但他的手压到了另外一只微凉的手,他的手掌跟人的手背贴合,他甚至能感触到那人清晰的指骨。
陈砚呼吸略顿,然后不着痕迹的收回手。
后方的周鹤粼始终没动,他那只手臂就撑在陈砚背后,从后面看,像是拦在陈砚腰侧,但他们的身体部位没有任何接触。
周鹤粼话不多,他们没对视没交流,但陈砚就是能感触到他强烈的存在。
他能嗅到周鹤粼身上浅淡的香味、他能察觉到周鹤粼呼吸的节奏,他知道周鹤粼就在自己身后半步之距的地方。
陈砚轻抬起眼睛,看向近处某个关闭的摄像镜头,他在黑色的镜面上看见自己的脸,也看见周鹤粼的脸。
陈砚看着镜面,他的视线扫过周鹤粼颈间搭着的毛巾、扫过他被擦过略显凌乱的头发、扫过他的唇和鼻。
陈砚的目光持续向上,猝不及防地,他看到了周鹤粼眼睛里。
周鹤粼正平静的注视着镜面上的他,他的眼神像是在上方等了很久,他等着陈砚看过去。
这次不是多人参加的线上会议,他们之间没再隔着距离和交错的屏幕。
两个人的视线同时聚焦在镜头上,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再没有任何阻挡和误解的可能。
周鹤粼脸上没表情,没有疏离的客套,也没有属于王尚和的冷厉,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陈砚。
他们没有对视太久,只几秒钟,陈砚率先垂眼,移走目光。
“看这里。”他终于再次听清楚孙舟行的声音。
孙舟行暂停了屏幕,陈砚看向最中间的那台显示屏,他和周鹤粼的动作被定格在刚撕开校服的那一幕。
方形显示屏里,他睁着眼睛仰躺在桌面上,他身上的白色校服被从中撕开,赤.裸着大半的肩颈。
他头顶上方就是周鹤粼,周鹤粼低着头侧向镜头,一手压住他的喉结,一手握着他裸.露的肩膀。
周鹤粼像是很用力,手背上青筋都崩得清晰,恍惚与陈砚皮肤底下的青色血管连成线条。
陈砚眉心轻动,他仔细回想刚刚的拍摄过程,周鹤粼触碰到他时,他并没有感受到半分力道。
孙舟行似乎特意讲究了镜头的构象,整个画面里,几近只有单纯的黑白两色。
光都照在他身上,他是白色的,白色的脸和白色的皮肤,但周鹤粼身上无光,周鹤粼整个人都笼在阴影里,明暗光影在他们之间,像是把他们割裂开来。
孙舟行说话的语调毫无波澜:“你的情感到位了,但情绪没到。”
他指着画面里的陈砚:“你是阿福,但你不是处在这个情景里的阿福,换句话说,你没有演戏技巧,你只会情感表达。”
孙舟行转头看陈砚,陈砚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比他想象的要配合。
短裙长发的女性造型他没扭捏说个不,说拍就拍的戏份调整他没任性缺席,几次重来重走的流程他没使脾气拒绝过。
陈砚始终淡淡的,不会很高兴,但也不会生气发脾气,也许是他的成长环境使然,他什么都有,所以他对什么都不太在意,没有人能进他的眼。
孙舟行不对这样的陈砚抱有任何期望,但晚上陡然出现在镜头里的陈砚,确实让他惊喜,甚至惊艳了。
陈砚没有任何演绎经验,但镜头里他那双眼睛太有情绪了。
甚至因为他是第一次演戏,所以那些情绪格外干净又格外自然,陈砚不会用生硬的演绎技巧,他的情感就是最自然最纯粹的。
孙舟行说:“你看这里,王尚和扯开阿福的衣服,两个人之间彻底见白了,阿福就是个男人,王尚和接受不了。”
孙舟行回播视频前段:“从进教室的犹豫、恼怒,到看见阿福的厌恶,再发展到最后确认他是男人的癫狂,王尚和的情绪,根据戏剧场景,有个清晰的递进过程。”
他指着屏幕里陈砚的脸:“但你没有情绪,从最开始在教室里看到王尚和,到发现王尚和的异常,再到最后被揭露性别。”
孙舟行边说,边调整视频节点:“你看,蒙住你的眼睛,你下半张脸始终没动,但只露出你的眼睛,你的感情又太强烈。”
陈砚在此刻听见周鹤粼的声音,周鹤粼离他太近,那声音就低低响在耳边,周鹤粼说:“他入戏很快。”
周鹤粼说的自然是陈砚,孙舟行不夸人,陈砚站到这里,孙舟行始终在指出他的问题。
过程里陈砚表情平静,松松抱着胳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不应孙舟行的话,但也没扭头就走。
这会周鹤粼突然出声,孙舟行越过陈砚看了眼他,说:“是,所以我没想让你们再来一条。”
孙舟行摁动手上的遥控,屏幕上的影像重新动起来,三个人都看着再次重复播放的片段。
孙舟行说:“陈砚什么技巧都没有,他只有自然代入的人物感情,自然到他出现在镜头里,我能相信他是阿福。”
这已经是苛刻的孙舟行极高的评价,他跟周鹤粼说:“陈砚其实没接你的戏,他根本不会接戏,但你们之间有戏,你看镜头里,你俩之间的氛围是和谐的,你们处在同个维度,这很难得,你们之间,没有僵硬的磨合期。”
陈砚看着方形屏幕里周鹤粼的脸,或许是特意设计,或许是因为这些片段都是属于王尚和的回忆。
回忆总是弱化自己强化别人,所以这几幕里,仰躺着的陈砚是所有的光源中心。
光都集中在陈砚身上,照得他眼眉清晰、甚至身上淡青色的血管都分毫毕现,但周鹤粼的五官却总是笼罩在暗影里。
陈砚可以看清楚周鹤粼鼻梁的挺直线条,可以看见他额角滑落的那滴汗。
但镜头没给过周鹤粼正脸,屏幕里的周鹤粼一直都在盯着他看,只有阿福能看见他的正脸,所以屏幕外的观众再看不见。
孙舟行的语调平直严肃:“我不让你们重拍,因为重拍拍不出来更好的。”
陈砚余光扫到不远处的黑色镜头,他们的身影投映其上,周鹤粼像是在后方轻点了下头。
陈砚听见他的声音,比孙舟行的语调轻淡许多,他说:“再拍就是调整和更正。”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鹤粼撑桌的手里多了瓶水,他拿着瓶底,以瓶盖轻抵桌面,陈砚目光微垂,在自己的侧腰后看见他拿着的那瓶水。
监视器前的空间不大,他们站得近,周鹤粼说话的语速不快,再次淡淡响在他耳边:“王尚和的回忆经过他自己的美化,美化下的阿福,正向情绪可以多过随情节给出的负面反应,陈砚的状态有些游离在情节之外,挺合适的。”
陈砚垂着的眼睫微顿,有瞬间没抬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周鹤粼叫他的名字,不论是他们算不上认识的学生时期,还是今年见面以来平淡陌生的同事关系。
他第一次听见周鹤粼叫出口“陈砚”两字。
周鹤粼以歌手身份出道,他在演唱会现场唱首歌能让万千粉丝尖叫、他在活动现场随意一开口能引起记者前赴后继的狂潮。
他的嗓音昂贵,所以从陈砚12岁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快8年,才听到他叫出陈砚两字,叫得普通随意,跟他那句话里的任何简单词语相似,毫无特殊和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