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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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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陈砚进片场时,第一眼没认出来被围在化妆镜前的周鹤粼。
周鹤粼没搞特殊,早上8点,他已经在组里公用的大化妆间里坐了三个小时,陈砚踏进门槛,下意识往人最多的地方扫了一眼。
他的视线掠过那处人群,又不感兴趣的淡淡掠走,但即将收回时,陈砚的眼神却在空中空茫的顿了顿。
然后他再次看回原位,才发现坐在人群中央,头发凌乱、身形颓唐的男人是周鹤粼。
陈砚看过周鹤粼的背影,他本来不会错认,但眼前周鹤粼的状态太奇怪。
年轻男人的肩膀内陷、头颈微屈,他的背影被人群和椅背遮挡大半,隐约透出来的身形杂糅着消沉和阴郁。
那不像是属于周鹤粼本人的姿态和情绪。
陈砚的脚步轻顿在门边,前方带路的王思文转过头来,问他:“怎么了?”
陈砚淡淡移开视线,轻摇下头:“走吧。”
迈步往里走时,那边的周鹤粼已经做好了上戏的造型,他们没多耽误,直接起身往拍摄现场走。
陈砚向里,周鹤粼向外,两路人迎面交错而过。
周鹤粼身上穿着又脏又旧的深蓝色制服,微垂着眼走在两个工作人员中间,他没看见陈砚,只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露出的侧脸有些漫不经心。
经过他时,陈砚听见他对着手机在说低低的粤语:“我呢排都好忙,冇时间。”(我最近都很忙,没时间。)
化妆间前后门打通,王思文带着陈砚穿过化妆间,进了后方的休息室,等在那里的副导演和制片跟陈砚开了个小会。
他们跟陈砚商量着“阿福”戏份的拍摄方式和拍摄时间。
陈砚靠在沙发上安静的听,姿态松弛,态度稀松平常,不怎么给意见和答复,更多是王思文在跟副导沟通。
会开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甚至找过来组里的主要编剧给陈砚讲剧本讲角色。
中年男编剧专业知识过硬,但对情感的处理方式不太细腻,他单调的将“阿福”之于男主角的影响归纳到青春期的“性.冲动”。
陈砚听得无聊,转脸往窗外看。
这扇窗的视野极好,在红色的窗框和绿色的枝桠间,陈砚看见架在高处的拍摄机器,看见铺在地上的摄像滑轨,也看见各司其职的工作人员。
副导演敏感的察觉到陈砚表露的乏味情绪,他顺着陈砚的视线看出去。
看着看着他就笑起来,借坡下驴的邀请陈砚过去现场:“今天a组刚好是周老师的戏,我们在这照着本子说,说得再多都是纸上谈兵,小砚有兴趣的话,我们过去看看?”
陈砚慢慢看向副导演笑得热情的脸,顿了顿,出人意料的点了点头,轻声说:“好啊。”
10月份的威海炎热不再,但上午十点的日光依旧强烈。
陈砚拒绝了副导演的陪伴跟随,也拒绝了王思文准备的遮阳设备,随便在拍摄片场的外围找了棵繁茂的大树,懒懒的抱着胳膊往树干上一靠,就停住没动了。
《三问》里男主的社会地位低下、社交关系简单、性格孤僻阴郁,他有大量无台词的单人戏份,刚刚陈砚在休息室里就看见周鹤粼在上楼梯,上了近一个小时,现在他依旧走在那几步台阶上。
眼前的置景是处老旧低矮的居民区,房屋斜挎又密集的挤压在一起。
楼房的外墙是脏污的灰色,薄薄一层,仿佛一推即倒,周鹤粼就走在两栋灰色侧墙间的楼梯上。
楼梯的台阶是被踩得光滑的水泥面,旁边的扶手上满是红棕色的、斑驳脱落的铁锈。
周鹤粼穿着防电的劣质胶鞋,已经在露出来的那五步台阶上走了数十个来回。
坐在监视器前的孙舟行再次冷漠喊cut,周鹤粼停在楼梯上回头,孙舟行盯着他,直接又快速的指出问题:“这是王尚和第一次主动杀人,杀完人后,他是松弛的、激动的,他的脚步要沉,但也要快、属于王尚和的轻快。”
“你的状态太压着了,我看不出你身上的激动,重来。”
两分钟后,“哒”、“哒”、“哒”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全场寂静,彷佛连鸟叫声和海潮声都歇了。
王尚和的硬底胶鞋在光滑的水泥面上踩出沉重的节奏,他习惯性的垂眼低头,侧脸半明半暗的笼罩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只有耳朵上的褐色烧伤清晰刺眼。
但上到第四步台阶,孙舟行再次拍手打破寂静,他冷漠的喊cut:“不行,还是太慢太沉,重来。”
陈砚抱臂松松靠在树下,远远的看着那处。
周鹤粼更多的状态是背对或侧对着他,他看不见周鹤粼的脸,只能看见对方油腻打结的乱发、被海风吹得经久呈现紫红色的耳朵、以及伸不直的背、抻不开的手臂和抬不起来的头。
陈砚还是在此刻,才第一次清晰又切实的意识到,周鹤粼在扮演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陌生男人,此刻的他是周鹤粼,又跟周鹤粼毫无关系。
那边的孙舟行再次叫cut,他对周鹤粼的不满意透过扩音喇叭,冷冷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问周鹤粼:“你今天在犯什么病?昨天前天还好好的,今天又故态复萌?你现在的状态,又只接纳王尚和是个穷酸电工,不接纳他是个恶贯满盈的暴.徒。”
周鹤粼侧着身体站在楼梯上,轻轻靠住后方生锈的栏杆,他微微低着头,拿着劳保棉线手套的手随意撑在扶手上。
他的头发垂着,遮住大半张脸,陈砚只能看见他隐约的鼻梁线条。
周鹤粼太火了,也许他成名后,就再也没有过这种被当脸斥责的经历。
但周鹤粼只沉默听着孙舟行的话,陈砚看不出来他的情绪。
也许是受他所扮演角色王尚和的影响、也许是受片场紧张气氛的渲染,陈砚只觉他也浑身压抑。
拍摄恍惚原地卡住,止步不前,这条上楼梯无台词无特定动作的单片已经拍了近20来遍,孙舟行微微松口,让短暂休整。
孙舟行是老导演,他贯行着早期剧组里导演“一言堂”的作风,他严苛的追求完美,他只服务于他自己的标准,他不满意,全剧组的人都得一起磨。
中途休整,但孙舟行不让周围的工作人员说话,不让他们发出任何噪音,不让他们脱离岗位走来走去。
片场依旧维持着寂静,周鹤粼也并没有从王尚和的状态里脱开。
他手里拿着瓶打开却没喝的水,从远处看,他高大的身形佝偻着,依旧是卑微沉默的畏缩姿态,所以孙舟行可以轻易搭上他的肩膀跟他说话。
脱离了扩音喇叭,陈砚听不太清楚孙舟行的声音,只能看见他带着压迫感的冷脸。
进入工作状态的孙舟行变得极其冷静,他维持着半分不动的冷脸,说话的声音始终不高,但只说了两分钟后,两个人就结束交流。
周鹤粼懒懒的站直了身体,他从助理手上接过烟和打火机,独自绕过布景内的几栋破楼,往后方走。
楼房紧密簇拥,潮湿又破旧,那后方大概只有灰暗墙壁与墙壁之间的狭窄走道,周鹤粼转过墙角,身形就彻底消失。
周鹤粼独自在墙后待了半小时,再出来时他手上只剩下个打火机,他将打火机递给助理,没多说任何的话,只看一眼摄像机的镜头。
孙舟行打了个手势,直接进入拍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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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到什么了?”殷华华突然凑过来,抵着陈砚的胳膊,跟他靠在同一棵树上。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那边的现场在更换置景,周鹤粼跟孙舟行坐在摄像显示屏前,低着头在说话。
陈砚收回视线,垂眼看身边的殷华华,他淡淡扯了扯唇,但并不是个笑:“不怕别人看见啊?”
殷华华手指在陈砚手臂上轻轻慢慢的滑,她意有所指,挑着眉说:“跟《三问》签的合同上不管谈恋爱的事,公司也没要求我单身,我恋爱自由,他们要看就看、要说就说喽。”
陈砚又是那副淡的摸不到的状态,他只问一句,就不再回应殷华华的调.情。
殷华华摇了摇手上的车钥匙:“那边都收工吃饭了,盒饭不好吃,我定了外面的饭店,跟我去吃中饭?”
陈砚看一眼她,拿过她的钥匙,率先转身往前走,殷华华快走两步,跟上陈砚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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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鹤粼坐在显示屏前看自己刚拍过的片段,他的助理成羽过来问什么时候方便卸妆。
周鹤粼的脸和他扮演的王尚和的脸几乎是两个极端,要将周鹤粼这张脸做老、做丑、做得饱经风霜,他在化妆时上了许多不透气的膏料。
孙舟行将手上的剧本递还给周鹤粼,他站起来:“上午先到这,你吃饭去。”
孙舟行离开后,周鹤粼将卷成筒状的剧本在手掌轻敲了下,他抬眼问成羽:“王姐吃饭了吗?”
王姐是主要负责给他做造型的化妆师,成羽点点头:“提前吃过了。”
周鹤粼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后颈:“那现在过去卸。”
成羽边收拾东西边问:“不先吃午饭吗?现在已经一点多了。”
周鹤粼淡淡摇头,从座位上站起来,两个人迈步往化妆间走:“热,卸完再说。”
走过几台高高低低架着的机器,周鹤粼的视野稍微开阔些,他往路边几棵古树处看了眼,发现陈砚跟殷华华已经走到了路尽头的停车场。
停车场车多人少,目之所及只有那两人,两个人走得不远不近,看不出亲密与否。
年轻男生的背影高瘦,走姿懒懒,只穿着简单的卫衣和低腰黑牛仔裤。
走在他旁边的卷发女人成熟妩媚,红裙裙摆稍大,始终飘飘摇摇的扫着男生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