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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无言路二人证真心 ...

  •   李襄君哪里肯让赵泓宜背这么长一段路,连连摆手。

      且不说她此时的身份还是男儿身,就说刚刚看到赵泓宜和杌真的一番打斗下来,她不觉得赵泓宜的身体状况会比自己好很多。

      于是她果断拒绝:“我七尺男儿,有手有脚,怎能劳公主背负?”

      赵泓宜却笑了:

      “男儿又如何,女儿又如何?若相公是女儿身,是否就允得我背了?再说,他日若我受伤,相公定不会弃我不顾,那今日又何必忸怩呢?”

      旁人虽听了这话摸不着头脑,只当是赵泓宜开的玩笑。可是李襄君却听出里面的弦外之音,便有些犹豫。

      赵泓宜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轻轻转过头来看着她,微微笑着:

      “来吧。”

      鬼使神差的,李襄君就过去了。

      正要背起,忘筌上前摁下赵泓宜道:“主子,就算您再心仪李公子,又何必亲自背?我们这并不少人手。”

      赵泓宜背着李襄君站了起来,眉目温柔,笑容和煦,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何止心仪而已。”

      说着,就自顾自地迈步向前走开了。

      天边是淡墨晕开的一点蟹壳青,黎明渐近,孤月低垂,轮廓已然隐约。整片天空似明非明,辽阔清冷。

      一路上,各自怀有心事。李襄君没有开口,赵泓宜也默契地没有说话。空气渗着寒意,但那寒意似乎只是包裹着她们,并不能渗透到她们的体内。

      她们沉默而紧密地贴在一起,走出功德林,走过旧道场,走过碎石满地的小路,走过野蒿遍地的草丛。一步一步地踏进黎明。

      赵泓宜的步伐平和稳重,身体几乎没有明显的起伏晃动。李襄君的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和心跳,有一瞬间,李襄君感觉她们似乎共享着同一个心跳的节拍。

      李襄君终于忍不住了,她歪着头,看到一点赵泓宜微微发红的侧脸,问道:“殿下,我实在不知道,您为何如此待我?”

      赵泓宜感受到她的目光,也微微侧过一点脸来,刚好能够对上眼神,她似乎也没料到李襄君是这样郑重地看着她,有一些愣住,回道:“不知娘子说的是什么事呢?”

      李襄君的语气淡下来,似乎在绵长的回忆中:

      “很多啊,比如说在碧芙坊,我的伤其实很轻,可你还是抱着我哭了。在功德林,杌真的刀确实很锋利,可是对我而言并不足伤到性命,可你与他对打,为我报仇。忘筌说得对,哪怕我不能走路,晓夜生也可以背我,可是你还是要坚持亲自背。说起这些,我就觉得很不明白,你我只是殿上一面之缘,殿下又何至于此?”

      赵泓宜听此,身体一滞。李襄君却自顾自地又接着说了下去:

      “最开始,我以为殿下与那些名门贵女一样,只是觉得我这副皮相好看,可以当作玩物。又或者是,我这身份相配,也不算折辱。可是经历了这么多,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可又能是怎样?到现在,你我相处的时日都屈指可数,殿下甚至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如此情深意重,实在令我惶恐。”

      实际上,李襄君也很讶异自己竟讲了这么多。

      最开始她只是以为赵泓宜心思单纯,可以利用。花言巧语的话她可以编很多,她大可以心安理得、没心没肺地享受着赵泓宜对她的这一份不同,去欺骗她,利用她的身份为自己报仇。

      她本来就是一个冷心冷意的人。

      可是,如今的她却对自己受到这一份厚待而感到惶恐。

      她原觉得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可以留恋,也不想陷入任何真心的纠缠里。但面对赵泓宜,却情不自禁,想问得一个为什么。

      赵泓宜低着头,脚步依然平稳,但是却久久没有回复。

      李襄君心里已经叹了一口气,也许赵泓宜如此对她,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或许是她的身上还有别的,她没有发现的可以利用的价值。

      原本就是相互利用,也没有必要自己暗暗编出一个真情的理由。

      李襄君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很蠢,她到底是凭什么觉得当朝敬城公主会真情切意地喜欢她,还要不知好歹地去问出来。

      她忽然自嘲地笑出声来,随即讪讪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殿下就当没听过这些吧。”

      赵泓宜却忽然停住了。李襄君以为是她觉得自己戳破了二人原本心照不宣的相处默契而感到无语,她自己也觉得羞愧难当,心情复杂。便跳下身来,想逃得远一些。

      李襄君正要一瘸一拐地离开,谁知赵泓宜转过身来,早已泪流满面。

      她紧紧拉住李襄君的手,眼睛通红,声音沙哑得有些哽咽:“不要走。”

      这其实不是赵泓宜第一次在李襄君面前哭了。

      无论是李襄君拒绝交换金月铃,还是在碧芙坊、功德林受伤,赵泓宜都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抱着她,像个委屈的小孩子。

      可是这一次,赵泓宜的脸上却没有之前哭泣时那种委屈巴巴的神色,反而是哀伤与脆弱,甚至还有一些,软弱和犹豫。

      赵泓宜抿了抿嘴,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李襄君,她的眼睛里闪着光,是泪光,又好像是一些生机的色彩。缓缓开口道:

      “娘子,我们又何止一面之缘。”

      盛夏的夜晚,漫天星光璀璨,风垂遍野,蟋蟀喧嚣。

      女孩子穿着素色的道袍,光着脚,从草地的那一端轻轻走过来,双手捧在一起,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清风灌满了她的袖子,她额前碎发飞扬,但她并不拂弄,只是紧紧捧着双手,微微地笑着,一步一步地,走向前来。

      走得近了,女孩歪着头,眼神清澈,脸上的笑变得更加灿烂。

      忽然,她摊开双手,一大片的萤火虫从她的手里飞出来,像黑夜里的炸开的光明,一丛一丛的、明明灭灭的,直接照亮了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全身。

      那一刻,她好像不属于这里,皎如月光,净似无尘。可是她,就这样,捧着光明与希望,静静地、快乐地站在赵泓宜的眼前。

      那绿色的、忽明忽暗的荧光,是黑夜的微灯,是夏天寂寞的色彩,是人世间浮游的小小的愿望。美好得令人震撼,令人心碎。

      它们照亮了此刻,然后一点一点地飞散而去。流入星空,流入银河,也许终有一天,会流淌到神的手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赵泓宜的愿望一定是,永远留在她身边。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一幕,赵泓宜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些年,她循着这些少年时光中明明灭灭的光亮一路走来。可是李襄君却说,她们只是殿上的一面之缘。

      但她绝不会认错。

      很多年前,玄微子在她耳边的话似乎也茫茫地响了起来:“造化定端,有缘无份,她不会记得你。此乃命中注定,自不必勉强。”

      可惜她不信命。

      即使如此,当李襄君真正说出这些话时,赵泓宜的心还是忽然就沉重地坠了下去。但当李襄君从她背上跳下去的时候,她瞬间慌了,她想留住她。

      她定要留住她。

      往事不可追,来日尚可谏。

      忘记了又如何呢?她不在乎。神没有安排的缘份,那就她自己来安排;神剪断的红线,那她就自己接上。

      无论如何,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绝不会放弃。

      李襄君听她讲起那个夏夜,记忆里似乎也朦朦胧胧有了一些细微的印象,具体却记忆不起。几年前她生了一场重病,死里逃生后,再忆及前尘往事,也如隔云端,恍恍惚惚。

      或许她们真的曾年少相识,也曾共享欢乐。不过那些已经不重要了,李襄君郑重道:

      “如今我回忆不起,甚是抱歉。但我先前与殿下说这些话,只有一个目的。”顿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接着又道:

      “我,李襄君,虽蒲苇之质,但有一心。若有这个荣幸,愿交付与殿下。”

      赵泓宜愣住了。

      李襄君依然坚定地看着她:

      “原本看殿下沉默,我也不打算说下去了。但是殿下既然有吐露真心的勇气,我也不想做缩头乌龟。我曾是个修道之人,也曾有过高人与我说我与殿下本无缘份。他说殿下一意孤行未必能得偿所愿。可我看来,如今并非一意,而实是两心。”

      赵泓宜扑上来紧紧抱住李襄君,那片绿色的黑夜里的荧光好像又浮映在眼前。那个小小的、清俊的女孩子又这样站在她的面前,捧着希望和光明,脸上带着笑意。

      她一个人追着这光在黑暗里跑了这么多年,还好,还好,她能够追上了。

      年少时,她没有力量可以护住她的母后,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喜欢的人,绝对不允许受到任何伤害。十年了,刚好,荒悲山也可以开了。

      只要她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她就能从任何人的手中保护住李襄君。

      女扮男装,欺君之罪又算什么?

      她不会再像年少时的自己那样,做一个总是被命运掠夺的人了,这一次,她要主动出击。

      像第一次在宫殿外交换信物时抱着她一样,赵泓宜哭得梨花带雨,死死不肯松手。她也含泪道:

      “定不负,相思意。”

      李襄君原本是对于前半生的记忆渺渺,做一天道士吃一天饭,囫囵度日,并无抱负。被李家强迫顶替了李长川的身份后,也只是想着以身做犯,请得满门抄斩,哪怕第一个斩的就是自己。

      可如今,她忽然就不想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无言路二人证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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