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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8、观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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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的元宵节来了。永乐以来,不但宫内张灯结彩,让内臣宫眷官员前来观灯,尽情游乐;还在午门外设鳌山灯会,任官民百姓前来观看三天。建极以后,考虑到防火的需要,禁止内宫设灯火,但鳌山灯会依然保留,并且愈发热闹。
当晚二更天,一家人登午门观灯,跟在后面的还有宗室文武官员。
玉华当然知道,鳌山灯以万盏彩灯扎成,通常会堆积十三层高,色彩更有五种之多,因其形状酷似大鳌,因而被称为鳌山灯会。此时午门楼上张灯挂彩,鳌山上各种形状的彩灯闪烁,空中还有焰火燃放,爆炸出各种花卉图案,让人目眩神迷。
因为中断了三年,去年才恢复,加上万寿在即,万邦来朝,因此极为热闹,光是鳌山灯耗资就超过十万银子;今年规模削减了一大半,但也是熠熠生辉,灿若繁星。
不但如此,孝宗皇帝喜欢热闹。他在世的时候,每年元宵还会玩游戏。装扮成集市的样子,让宫人假扮成货郎与客商,煞有介事的做起了买卖,皇子嫔妃也会穿梭其中;其中最惹眼的是“走会”。各队人马,扮成文武僧俗、番邦朝贡甚至钟馗捉鬼队伍。皇帝觉得不成体统,就取消了。
因为是自来的惯例,所以也就有相应的礼仪规范。皇帝到的时候,内官放起花炮,军民百姓知道皇帝到了,纷纷磕头,三呼万岁。
皇帝乐呵呵的宣布免礼,赏赐群臣汤圆。
皇帝饶有兴致的出了个上联:“夜月光辉宇宙;”
太子还没说话,皇后附耳如此,就见皇帝哈哈一笑,搂着妻子:“对得好!”
夜深了,帝后回宫休息,太子夫妇也起驾回东宫。
玉华很好奇皇后说了什么,太子面不改色:“春霄威震乾坤。”
难怪皇帝这么嘚瑟。
直到回宫,玉华兴奋地跟太子说起去年看灯时的盛况,看太子笑盈盈的,突然想起去年元宵节认识的唐顺之,喉咙一时堵住了:“我就是觉得元宵节繁华热闹,有盛世景象。”
又找了个理由:“我去年病成这样,肯定是十六没有去走百病的原因。”
她噘着嘴:“我还在下面朝贺你和父皇母后呢,可惜你没看到我。”
太子哈哈笑:“竟成了我的不是——好,那明晚咱们也去瞧瞧吧。”
“这怎么行?不合规矩。”
“我就是规矩。”
果然第二天晚上,换了衣裳,坐着马车出来。
玉华还有点难以置信:“你以前常出宫吗?”
“元宵节爹娘带着出去过,说是要感受风俗民情。”
“街市很热闹吧?”
“是很热闹。他们把我和姐姐交给内官,自己手挽手的去猜灯谜了。”
“后来呢?”
“后来走散了,内官就把我们放到马车里,结果天亮了都不见他们来接;内官急了,带着我们回宫,才发现他们昨晚上已经回去了。”
“啊?”
“说是一路看灯,走着走着就到东宫了。”
“可倒也是,东宫出来就是东市。”
“我们在马车里吹了一夜的冷风,看了一夜的人群。”
“…”
“别笑。”
“我没笑。”
“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太子牵着她的手下车,一路只见人潮汹涌,锣鼓喧天。黄锦献上预先准备好的野兽面具,带着一群兽面人在后面紧紧跟着。
尽管废除了宵禁,元宵节仍然是不同的。除了绚丽的烟火和灯火,四方商贾都凑到这里,各种耍把戏的,还有各种珍奇宝物,中原的、边疆的、海外的,什么都有,自然更加吸引了爱凑热闹的人。
人多了,事情也就多了。
如今倒不至于说些“挤流产了不算什么,挤怀孕了算谁的”之类的笑话,但有关元宵节的故事和段子从来不少,尤其各种戏文小说,不管是男女主人公邂逅相恋,还是侠客壮士抱打不平,或者纨绔子弟调戏妇女,都喜欢把背景放在元宵节。去年太子妃在元宵灯会上惊艳亮相,今年想招女婿的、想讨媳妇的、甚至想成名的,都学到了。有出灯谜的,有对对联的,还有要手谈的,当然不会明着说。等看过了人才,若是中意,就是“愿结两家之好”;若不中意,就只能是“佩服高才”了。
灯市上还有不少灯谜对联的。昨天都跑去看鳌山灯会,今天这里才算正日子,因此相当热闹。不过彩头也相当有限,一二两银子就算天价了,一串制钱或者别的什么纸笔信香的比比皆是,毕竟不是谁都有昌国公的本事和底气一掷千金讨老婆高兴。
太子还想去凑个热闹,玉华扯住:“别去了。”
“怕我也把你弄丢了?”
“怕你被哪个姑娘看中了。”
“哈哈,牵我的手,别松开。”
一路看着踩高跷的、耍狮子的、耍龙灯的、划旱船的,还有套圈的,和投壶类似。往常是拿着箭向壶里投,投中多者为胜,负者喝酒;这里是摆了大大小小的各种东西,用竹圈套中了就可以带走。
太子使了眼色,黄锦赶紧交银子。玉华都不知道隔着厚厚的面具,黄锦怎么看眼色的,但还是兴高采烈地拿了十个圈儿,摘了面具开始套,先套中了个近处的一束香,得意洋洋的跟太子炫耀:“我说的如何?往常每次投壶都是我赢。”
太子摘了面具笑:“接着套。”
接着就套不住了,远的近的,大的小的,玉华有点冒汗,看着憋笑的太子:“你也套不中。”
太子笑着接过剩下的三个圈儿,掂量着分量,看准目标,套住一个瓶子,接着套了一把梳子,跟玉华扬眉:“如何?”
那两个位子远,围观的纷纷叫好;玉华噘着嘴哼了一声,太子又扔了圈儿出去,套住一支笛子,交给玉华:“收好了。”
抓住她的手:“给个赏呗。”
玉华在他手上啄了一下,太子笑:“就这?”
自己低下头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
如今民风开放,街上牵着手的男女不知其数,众人多是见怪不怪了。只是两人锦衣华服,尤其太子本就身材高大,头上被玉华冠了顶狍皮帽,上面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还顶着两个犄角,很是惹人注目;玉华身量高挑,狐皮帽也不算常见,如今摘下面具,竟都是世间少有的美貌。一时众人侧目,已经有人开始议论这到底是哪家的;如果不是天子脚下,身边又明显跟着一大群侍卫,估计已经有人准备上前送人头了。
玉华说了个“讨厌”。
太子笑呵呵的:“这回服气了?”
玉华道:“本就没有我想套的,套中套不中有什么区别?”
太子哦了一声:“那你想套什么?”
玉华的手在他胸口上画了个圈,戳了一下:“想套你的心。”
太子大笑,拽着她的手放到胸口上:“你已经在这里了。”
惦着脚在他脖子上啄了一下。
太子笑得爽朗,抱紧了她。
黄锦提醒:“殿下,快把面具戴上吧,免得碰上什么人,惹上是非。”
太子嘴里说着“这等胆小”,但还是把面具戴上了,也给玉华戴上,戳了一下鼻子:“走吧。”
又被另外一样东西吸引住了:各家各户门前都燃着用豆面捏成的或用水萝卜刻成的灯。
当下的风俗,元宵节也是放偷节,偷盗在元宵前后几天是名正言顺的事,官府不禁止,也不逮捕。最开始是偷菜,叫做“偷青”,祈求来年丰收,后来也发展到偷物甚至偷人。总的来说,偷的人乐呵,被偷的也不生气,拿着茶点换回来就成。
除了菜,最受欢迎的就是灯。送灯、偷灯都是元宵节的风俗,祝愿生子。从前两位姐姐出嫁,家里都送灯;如今进宫了,又是这么个情况,余夫人还想讨个彩头,廷和摆手:“你不要造次。”
有送灯的,也有偷灯的。宋人认为正月十五日的灯盏可以使人生子,若夫妇共去别人家偷来,放置床下,当月可怀孕。于是妇女婚后不育的,元宵节就上街去偷灯吃,一般偷刘姓和戴姓的,“刘”则“留”、“戴”则“带”,“留住孩子”“带上孩子”。民谣唱:“偷了刘家的灯,当年吃了当年生,有了女孩叫灯哥,有的男孩叫灯成。”
太子挽着玉华走过去,今天已经十六,正是偷灯的日子,不过来得稍迟了,好多都已经被求子心切的妇女偷吃了;黄锦冒着汗,赶紧派得力的太监去,总算找到一户姓刘的人家,门下还留着灯,太子快步摘了来,喂到玉华嘴里:“吃吧,吃了今年就能留住孩子了。”
水萝卜刻的,夹杂着雪花,玉华摘了面具,横下心咽下去,眼里流出泪来:“生!”
太子笑着牵她的手,顺着人群往前走。时下的风俗,正月十六日晚上,妇女相约出游,结伴而行,见桥必过,祈求祛病延年,称作“走桥”,也叫“走百病”。前后都是女人,突然一群男人撞进来,着实显眼,玉华笑道:“我自己去便了。”
太子抓着手不放:“不行,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那就是你这储君的治理不力了。”
“我还没开始治呢——我牵你的手走。”
走了没多远,听路边有人咳了一声,一看,居然是熟人:“大伯,四叔?”
是孝宗皇帝的长子豫王祐析和四子兴王祐枟,带着王妃张氏和蒋氏,背后跟着兴王世子厚熜和大小三个老婆,还有妹妹。
刚才的场景显然落在了他们眼里。
太子目光扫过兴世子,谈笑如常。
既然碰见了,就不能当看不见,豫王劝说:“今天元宵节,外头龙蛇混杂。殿下千金之体,不可以白龙鱼服,亲身涉险,早些回宫去吧。”
太子笑道:“不碍事,我带了近卫,再说想伤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兴王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熜儿今年二十,过几个月就要去萨马了,所以今天一起出来逛逛。”
太子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四叔今年五十,熜哥比我大一岁,上一科考封通过了,可以替父了。”
他看着豫王和兴王的目光带着揶揄:“大伯和四叔的感情好,还和婶子伉俪情深,我听说过。”
豫王低着头不说话了。
兴世子笑:“殿下好兴致。”
太子也笑:“良宵难得嘛。——马上该启程了,准备得如何?”
兴世子道:“劳殿下惦记,都准备妥了。”
太子笑道:“那就好。”
兴世子脸色明显不好。
太子不再跟他说话,跟他爹打了招呼:“四叔回来了,前些时候内人身体不适,一概免了应酬,不曾请你到寒舍小坐。不过以后留在北京了,有的是时间。”
兴王口称不敢,道了声谢。
太子笑道:“吕宋那边是好地方。美洲的金银先运到那里才运回北京,当真是遍地黄金呐。”
兴世子道:“天下哪有比北京更好的去处。”
太子笑道:“大位天定,不以智取。这都是命里定好的,非人力所能为也。”
当下都不再说话,玉华觉得气氛有点诡异,甚至兴世子看自己的眼神不算好。
这话不敢说。
太子道:“我们还有事,就不同路了,各位自便。”
当下作揖而别。
玉华悄声问:“没想到居然能碰到熟人。”
太子笑:“北京城王公重臣满街走,一片瓦掉下来都能砸中几个贵人,碰不见才是怪事。谁知道哪张面具下是什么人?不过没揭开,当不认识。”
走到正阳门,最显眼的是门前广场的大牌坊,上面有孝宗皇帝的御笔,本初子午线从正中穿过,牌坊下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地球仪,周边用围栏拦住。
设计很是精巧,地上的本初子午线和地球仪上的本初子午线相接,北京的位置还被特别标识过。
玉华跑过去看:“换过了,以前只有一根经线。”
太子笑道:“李院士敬献地球仪之前,父皇早审过了,所以各处都提前预备下了,只等万寿节过了就换。”
与地球仪左右对应的,是天球仪,同样是刚刚更换的。
围着观看的人不少,有的说着“大地怎么能是个球”,也有的说着“这个地球仪还是不够精确”,还有的说着“朝廷不尊孔孟,反而搞这些奇技淫巧,这国家药丸”;当然也有士子意气风发雄心勃勃:“几十年后,我的名字也会铭刻在星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