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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7、盛世(下) ...

  •   玉华喜欢听他说着外头的事,似乎那样神采飞扬滔滔不绝,才是真的他。
      比如说到欧洲:“欧洲人喜欢咱们的瓷器和丝绸,还有茶叶。但是远涉重洋,不仅路途艰险,而且耗资巨万,别说个人,就是那些绰尔小国也承担不起。于是他们想了个办法,凑钱,开始是几个商人凑,后来也向普通人募集款项,赚了钱,可以按股分红。”
      “我知道,这办法也让咱们这边的人学到了。绍治十年,有个叫许世亨的商人在广州募款,每股五十两,共卖一千股,许诺船只回来后兑现,称作‘股票’。当时朝野上下很是震动,我看邸报上说有言官认为这是骗钱,要把他治罪;哪知道第二年船队回来,赚了钱,那许世亨真把钱拿出来分了,比存在钱庄银行划算,结果好多人都想着入股——不过据说也有赔的,让人把家砸了。真真假假的,也闹不清楚。”
      “大海茫茫的,赔了赚了谁又说得清。不过股票倒真有意思,可以聚沙成塔,还可以——。”
      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玉华本能的问:“还可以什么?”
      太子打了个哈哈:“没什么,想到了件事。”
      他知道的显然比玉华更多:“如今不但有股票,还有一种办法,也很有意思,叫做共济。也是因为海上贸易风险太大,所以出发的时候交上一笔钱,如果此行平安顺遂便罢;若是遇上风浪,能够得到赔补,总不至于倾家荡产。前些年有外国商人这样做,如今本国的也开始学了。”
      玉华道:“听上去真有意思。”

      太子也有点奇怪:“你怎么喜欢独个儿往外跑?和闺阁密友还有你的姐妹们一起读书作画不好吗?”
      玉华低着头:“我喜欢一个人。”
      太子笑道:“哪个人?——喜欢一个人看热闹?”
      玉华垂头:“我不大喜欢和别人在一起——怕人家背后说我。”
      太子笑道:“说什么?说你让百花含羞,让明月失色,所以不想陪衬你?”
      玉华嗔道:“不是。”
      她顿了一下:“我怕听见她们说我——是小娘养的。”
      太子的脸色明显一黑:“谁敢这样说你?”
      玉华道:“很多年了,忘了。”
      太子把她揽进怀里:“过去的就过去了,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玉华嗯了一声:“要是你当时知道我是庶出,肯娶我吗?”
      太子笑道:“傻话。你要是月里的嫦娥、九天的玄女,那我是够不着的;既然是我大明的臣民,你父兄的官位我都不在乎,还在乎什么嫡的庶的,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不觉说到宣慰使,玉华道:“我知道,从前看《子君传》,可有意思了。还想着什么时候也坐船南下,割据城池,做个宣慰使,衣锦还乡才好呢。”
      太子道:“再养几个小白脸当面首?”
      玉华捂住脸:“你不要凭空污蔑人!我可不敢这么想。”
      太子笑道:“想了也没用,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
      玉华道:“就属你霸道。”
      太子笑:“那是——你的想法怎么这么多,又是女进士,又是宣慰使,还想写个小说画个画进文林馆,没事还乱点鸳鸯,还想过什么?”
      玉华道:“你怎么都记得?”
      太子笑道:“你哪件事我没放在心里?说说,让我也听听。”
      玉华道:“还想过写好字进四库馆或者发现什么星星进钦天监——反正什么都想过,什么都试过,可什么也没成,就是百无一用。你就可劲儿嘲笑我吧。”
      太子笑:“这有什么可嘲笑的?十七岁的小姑娘,能整这么多名堂,也不容易。只是你怎么总是想着到朝廷做官?”
      玉华道:“我就是想着…自己风光荣耀,也给我娘挣个诰命嘛。可惜跟我大哥比,就是个废物。”
      太子笑出声来:“跟他比才学,这是有多想不开?全天下能跟他比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一个小姑娘,心气这么高?”
      玉华稍微安心,还要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俗不可耐,一点都不心如素简人淡如菊?”
      太子端起她的脸看了半晌,把她揽进怀里:“平生不作穷酸相,误称人间富贵花。”
      玉华笑出来,搂紧了他,旋即垂下眼睛:“我刚刚开始学画的时候,想给父母画一幅像,结果我爹说忙,没时间,只好单独画了我娘——后来才知道,我娘是妾,不能和他坐在一起。”
      “我爹原来有个妾,姓蒋,很早就去世了,不过生了我三个哥哥。我二哥考中进士后,蒋氏也追赠了孺人,后来又追赠了恭人;至今家里还供奉着她的排位。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我能和二哥一样,得个什么功名,给我娘挣个诰命,我爹就能和我娘坐在一起画像了,将来她即便不能和我爹合葬,也能进杨家的祖坟祠堂。——你不知道,妾是买卖之物。我小时候看戏,朝鲜那边宰相尚书的庶女,都算贱民,不但在家任人欺凌,甚至要沦落风尘;后来读书,常看到古代王公权贵名流雅士,生前身后宠妾被发卖被送人甚至客人不肯喝酒就把人杀了的事。我害怕有一天我们母女也会和她们一样。”
      朝鲜是建极开疆的首战,又是明朝属国,在朝野认知度很高,因此对朝作战成为宣传重点。朝鲜勾结瓦剌、侵占辽东当然要被申讨——这毕竟是国家层面上的,普通人难以感同身受;大家更关注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当年程敏政从朝鲜回来,不仅带回了谚文,还敷衍了一部中篇小说《霜林醉》,后来改编成昆曲。朝鲜左相崔志远和贱妾所生女儿春云,才貌双全,却被家人欺凌,后来被选入宫,又遭妃嫔嫉妒,备受煎熬;她的同母弟弟春江在父亲亡故后被痛打一顿,逐出家门,为人帮佣。不久明朝大军征服朝鲜,实行改革。春云作为宫女被放归,与弟弟团聚,靠着刺绣的手艺供弟弟读书,也收获了明朝百户的爱情。不久春江考取乡试,漫天枫叶红时,告别姐姐姐夫前往北京赴考。
      ——朝鲜身为属国,却勾结瓦剌,不忠于朝廷;李瑈弑君、李晄杀弟,全无骨肉伦常;下面的两班文武不仅视百姓如同贼寇,甚至对自己的亲生孩子如同草芥——一句话:烂透了!
      所以,我们要打过去,征服他们,教化他们,这是天朝上国的道义和担当。
      ——瞧瞧,朝鲜宰相的女儿,相当于布政使至少是参议参政的女儿,看到一个明朝的百户,就可以倾心相许,不仅因为对方人品端正,而且因为成婚以后,她和子女就不再是贱民,而和丈夫一样,是大明皇帝的臣民,大小是个官太太。
      ——所以你们还在等什么,往朝鲜去啊,不知道有多少宰相尚书各种高官的女儿孙女等着你们呢!
      太子是看过这部戏的,毕竟是宣扬建极武功的典范之作;当下心里一紧,难以想象当时玉华是怎样的心情:“你父兄对你们不好吗?是他们在背后说你?”
      玉华连忙摇头:“不是,我爹对我娘很好——喻夫人去世后,我父亲身边就她一个,连家务都是她管呢;哥嫂们对她也很尊重,对我更不用说了。可能书看多了,难免东想西想的。——我总是想着,只要给我娘挣到诰命,我们就再也不用怕了。”
      太子揽住她:“不要想了,你不是已经给你娘挣到了一品诰命吗?以后没有任何人敢轻慢她。”
      玉华破涕为笑:“当时听旨的时候我都傻了。我在梦里都只敢想给我娘挣个七品孺人呢;都是你,我得好好谢谢你。”
      太子笑道:“那你是得谢我。”
      谢过了又倒在太子怀里:“可惜,当时我忙着准备婚礼,也没给她画幅像——我娘穿着凤冠霞帔可好看了。”
      太子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我让人去给他们画,唐寅文徵明还有仇英都行。”
      玉华喜道:“真的?那都是当代书画名家呢。”
      太子笑道:“不是书画名家,还不配我亲自差遣。”
      说完又笑道:“我如今才算知道什么是‘杞人忧天’!明知道是朝鲜的故事,还往自己身上套——朝鲜那是穷山恶水,国困民潦,所以有从母法,省银子罢了;中原就没这么干的,你首先是首辅千金,然后才说嫡庶——何况你父兄都是有头脸的人,你想当霍小玉,人家也不愿败坏名声。”
      “不过也可见戏剧不是没有作用——从前都说朝鲜边夷,得之无用,不如舍之——如今看来,至少还是有点作用的,让你们知道中原礼法人情;看来这地方还得留着。”
      玉华没想到自己一席话还能左右国策走向:“真的吗?”
      太子哈哈笑:“逗你的——只要南方各省还在,朝廷就不会舍弃朝鲜——一来前往美洲,还要在那里停船;二来进士要支边,朝鲜虽然穷,好歹离得近,没有瘴气,语言也还相通,多少人就盼着去那里呢。”
      玉华哼了声:“你就会作弄我。”
      太子笑道:“没事逗乐嘛。庶孽禁锢是朝鲜国在永乐年间正式实施的,如此严格嫡庶之别,且世代相传,大乖人情,所以孝圣皇后征讨朝鲜,虽然有余孽负隅顽抗,但是不少贱民甘心投效,《霜林醉》说的就是这种事。”
      他发出感慨:“葵藿向阳,不择傍枝;人臣愿忠,岂必正嫡。君视臣如草芥,也就难怪臣视君如寇仇。”

      太子跟帝后说:“前儿和太子妃闲聊,说起父母养育之恩,不能膝下尽孝,学画多年,连副画像也没给父母画过,想讨个恩典。”
      皇帝笑:“难得太子妃有孝心,你只管差遣便是。”
      太子也不客气,派了唐寅等几位名家去给他们夫妇画像。
      余夫人笑呵呵地说:“从没想过能请到文林馆待诏画像,哪一副都好。”
      太子听她说完了,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过是小婿的一点心意。”
      玉华看了画像,赞叹道:“当真是名家手笔,我就画不出来。”
      太子笑道:“确实是国手,你还得好好学呢。”
      转脸对廷和说:“玉华一直记得,说当年想给你们二老画像,结果你忙,没时间;我笑话是嫌弃她画得不好,她还不信。”
      廷和这才笑道:“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太子妃还记得。”
      太子笑道:“赶明儿我让他们进宫,也给咱们画几幅。”
      太子言出必行,明日就把唐寅和淑人沈若兰召进宫画行乐图,若兰是文林馆的待诏,还是沈周的孙女。唐寅两任妻子早逝,这才结为连理。
      唐寅山水画融会南北画派,笔墨细秀,布局疏朗,秀逸清俊;人物画师承唐代传统,色彩艳丽清雅,体态优美;亦工写意人物,笔简意赅,饶有意趣;花鸟画长于水墨写意,洒脱秀逸。后来去了文林馆,与米应德等西洋画师相交,开始借鉴西洋透视比例等画法,名盖一时。
      一连几天,两口子一起抚琴、下棋、读书、作画,还牵着叮当去踏雪寻梅。等到唐寅夫妇呈上画稿,太子很高兴:“真乃国手!”吩咐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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