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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灯会(绍治十三年,1526年,立元1747年,丙戌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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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参加科举,要么凭借文笔书画或者发现发明到文林馆科学院之类的衙门挂职,要么收拾一下老老实实准备嫁人。
前者难度太高,适容心中同样没有把握;但是和普通妇女一样相夫教子,又心有不甘。
今年已经十四岁,搁前些年早就该议婚了。不过建极以来朝廷提倡晚婚,若非极其特殊的原因,宗室勋贵都要年满二十才能完婚,民间的倒是放宽到十六岁。当年皇帝为太子,孝宗皇帝担心他受制于人,急匆匆让他及冠,但也是年满十八才让他成婚的。
父亲是首辅,自然要率先垂范,所以自己还可以在家待上五六年。到那时候父亲也该退居集贤院了,如果自己再提出去考进士,或者拿着小说书画申请去文林馆,想来父亲也不会拒绝。
适容深深的吸了口气,想到了旌忠祠外孝圣皇后亲笔题写的对联:有志者、事竟成。
其时民风开放,名媛贵妇骑马出游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读书之余,跟父亲禀告了一声,只是让她带上家奴丫鬟,戴上帷帽,就在城中走动,不要去僻静处,不要与人争执,早些回来。
适容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廷和唤住,又看了她半天,把帷帽放下来:“你这张脸,记得遮好了。”
直到多年以后,适容才明白父亲这番话的意义。
这么些年,北京已经真正有了帝都的巍巍气象,遥想到史书里关于汉唐长安城的描述,似乎不遑多让。
天子脚下规矩多,隔着帷帽又不真切,说不定还会引来纨绔子弟,适容更喜欢穿上男装骑在高头大马上,看商家鳞次栉比,看街市车水马龙,看人群言笑晏晏,看书画龙飞凤舞,看士子雄辩滔滔,听说书人或者茶客说那些跌宕起伏峰回路转的故事。
当然,出去的时间并不多。比起街市,她还是更喜欢在后院的桂花树下读书,或者静静地坐在秋千上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想象着那些光怪陆离、悲欢离合。家里还有堂妹侄女,也在一起诗文唱和,猜谜语、对对子,射鹄、蹴球,斗草、投壶;也有门户相当的学士尚书家眷邀请她去做客,偶尔还约她去安定苑陶然亭等处赏花。适容没有答应,这样的聚会,其实有个心照不宣的目的,相亲。京城贵人多,加上民风开放,年轻人担心父母包办非人,于是找机会自己相看;如果门第相当,双方父母也就乐呵同意了。
北京城都在传说,杨学士的小女儿是容色倾城的绝代佳人。
这几年来,媒人都把杨家的门槛踏破了,不过都被杨廷和笑着打发走了。
自家女儿这般才貌,万不可轻易许人。
绍治十三年如约而至。
今年是会试年,全国才俊汇聚北京;也是大计年,各省朝觐官都回京述职,二哥杨惇也带着家小在年前赶回来。
考虑到年后又是天各一方,不知何年再见,杨廷和也就同意趁着适容十七岁生日,把笄礼办了——主要是能到杨府提亲的,都非常人,虽然不惧,也不愿平白得罪人。此前说起婚事,廷和都以“女儿年幼,想多留她几年”搪塞过去。
笄礼是女孩儿的成人礼,古礼男子二十而冠,女子十五而笄,但到底不能相提并论,至少没有纳入国家礼制。直到建极年间孝圣皇后秉政,大量贵女养在清华学院,到龄许配;因此命礼部制定了笄礼的标准。当时朝廷倡导晚婚,男女都要年满二十才能成婚,笄礼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
皇家重视笄礼,自然朝野上下也就开始效仿,尤其是北京城的贵人们——和杨家一样,为了避免麻烦找上门来,大多都是谈妥了婚事,择日及笄,然后就准备完婚,这也符合《仪礼》“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的惯例。当然这些人不必严格执行“二十而婚”的要求,一般十七八九岁就及笄许字了。
笄礼的主宾当然是大姐哲亲王妃,虽然只说请至亲好友,但因为廷和的关系,还是来了不少贵妇。
梳着双鬟髻、身着采衣采履的适容款步而出,能够感受到当场里一片寂静。
加冠有“三加之礼”,相对应的及笄也加三次,等适容头戴钗冠,穿上大袖长裙,听哲亲王妃致辞,为自己取字“琼章”,接受了父母的教诲,这才归位再拜。
听了一耳朵天花乱坠的夸赞,适容送走宾客回房,寻思着这天真是捉摸不透,早上分明红日初升,过了一阵又是暴风雪,直到晌午才放晴。
希望自己未来的人生一路阳光明媚才好。
没几天就得到好消息,云梦长公主派人送来请柬,邀她二月二花朝节到府中赏花。
适容知道,云梦长公主号称“当世李易安”,能参加她的雅会,殊为不易,肯定是大姐向她推荐了。
能不能被哪位贵妇看上做媳妇并不要紧,如果能得到云梦长公主的赏识,说不准可以去文林馆任职。
把预做的诗词又仔细检视了一遍,适容还是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得到云梦长公主的青睐。
元宵节来了。这是明朝最盛大的节日,光是官假就长达十天;宣德年间,甚至将假期延长到二十天。弘治年间,为了夸饰太平,在弘治元年改元、四年太后六十千秋、二十年五十万寿、三十年六十万寿四次延长假期。
不但如此,每年皇家都要在午门外前摆起鳌山灯会,三天之内,允许官民百姓前往观看。皇帝至孝,绍治九年孝宗皇帝和孝贤皇后崩逝,取消了鳌山灯会,直到今年才恢复,加上又是皇帝四十万寿,四方来贺,万邦来朝,必须要夸耀以示太平,因此极为壮观,连假期也延长了十天,从十一放到三十。
适容早就听父兄提起,自然心驰神往。十五日当晚,廷和兄弟入宫伴驾,适容则跟着哥嫂前往午门。果然看到巨大的鳌山彩灯层层叠叠,直上云霄,灯月交辉,灿烂夺目,仿佛人间仙境;而花灯制作精巧,铺张宏大,辉煌繁盛,殆非言语所能形容。
毕竟是跟着哥哥们出门,适容没有穿男装,而是和其他少女一样,穿着元宵时令的白绫衫蓝缎裙,要与月华争辉;把头发梳成桃心髻,插上珠钗簪上花;脖子上挂了个赤金璎珞圈,当真是珠光宝气,赏心悦目。
余氏仔细叮嘱女儿:“龙蛇混杂,别走散了。”
适容应了一声,父母担心她看上哪家公子或者应考的士子,做出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来;不过自己志不在此,好好地看灯就成。哥哥们在前面和来往的重臣子弟打招呼,她就拉着母亲的手,说着哪个灯好看。
这边还在眼花缭乱,听得三声花炮响,皇帝驾到,赶紧跟着跪地三呼万岁,接着是皇后殿下千岁太子殿下千岁;接着空中烟火绽放,呈现出牡丹月季梅兰竹菊的形状,适容也忍不住欢呼起来。
眼看夜深,皇帝回宫,廷和兄弟相继跟着同僚下楼来;杨惇带着一家子去迎接,其他的朝臣也各被家人簇拥着,互相寒暄几句:“令郎真是少年英俊,前途无量。”
“虎父无犬子呐。”
“过誉啦过誉啦,令郎才真是少年才俊,不让前人。”
适容作为廷和唯一尚在室的女儿,自然也要上前拜见前辈。看她款步上前,众人都有些愣神。
适容低了头,听见周遭窃窃私语:“真是国色天香呐。”
“即便西施貂蝉,不过如此呀。”
武英殿大学士费宏笑着说了句:“早就听说令媛才貌绝伦,果真是端丽非凡,不知道哪家公子有福气入你的法眼。”
杨廷和笑道:“过誉了。这丫头被我宠坏了,淘气顽劣得很,我还想多留她几年,好好教教。”
看着儿女:“走吧。”
到家差不多已经天亮,廷和心情不错,笑着吩咐家人:“休息一会儿,晚上一起去看东市看花灯吧。”
岁月催人老,连小女儿都已经成人,不知道这样的繁华景象,还能看几回。
除了鳌山灯会,民间还在东安门外北大街摆起长达四五里的灯市。灯市东西两侧都是高楼,在楼和楼之间搭起毛织的帘幕,然后在上面点灯,仰头观看,宛如银河降落人间。
制灯高手们都要在这时一较高下,用烧珠、料丝、纱、明角、麦秸、通草等制作出各种花灯;达官贵人们也将上元节变成了斗富的时机。宗室勋臣、文武百僚,莫不携带重金,用买的多寡来决胜负。百两一架、廿两一对的比比皆是,多是融合了闽粤技巧、苏杭锦绣、洋海物料而成。
此外,新街口、地安门也有盛大的灯会。
其实十六日晚是女孩子们相约走百病的日子,听说已婚的妇女还会去摸钉偷灯求子,玉华原本约了几个小姐妹准备登城门走三桥,如今父亲有吩咐,不敢不从。
东市不比午门外,龙蛇混杂,玉华还是昨晚的装束,只是戴起了时兴的鬼面具,青牙獠齿的;杨廷和笑着说丑:“我女儿如此貌美,如何选了这么个面具?”
似乎觉得说得多了,他笑呵呵的上车,还牵着余氏的手。
沿途看火树银花,华灯万盏;车马喧阗,笙歌聒耳。
廷和兄弟相互赞叹:这才是泱泱中华的气象,真是赶上了太平盛世。
除了看烟花、看人群,还有其他的乐子:看舞狮子、游龙灯、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打太平鼓,还有猜灯谜。
因为人太多,简直寸步难移。廷和年近七十,不想在人堆里打挤,便带着余氏和廷仪夫妇登上旁边的酒楼,居高观看灯火;适容则跟着兄嫂们去逛灯市。
鱼龙混杂,杨廷和好一番嘱咐才让他们走,哥哥们低着头恭听教诲,适容却取笑:“京城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如果这时候都能遇到恶人,便是爹爹这做首辅的辅弼不力了。”
杨廷和大笑,这才让他们去了;还要吩咐杨惇杨忱:“好生看待你妹妹。”
杨惇杨忱其实很尽心,和老婆孩子说话也不忘招呼妹妹;只是灯市上人实在太多,一步跟不上,那边人群涌过来,就分开了。
落了单,适容也不着急,戴上面具被人潮推着走。
昌国公王烜是王越的孙子,尚孝宗皇帝嫡长女云梦公主,任右宗正,以富贵闲人自诩,家传学问,知礼好学,也凑了个热闹。他命人制作了一百盏花灯,出了彩头,与公主登楼看人猜谜。
知道云梦长公主就在对面楼上,适容心中噗噗跳。
如果能够猜中几个,是不是能够得到公主的青睐?或者收获一些名声?
当下也猜了几个,“黄昏”,打一个地名。
那就是“洛阳”了。
“三九不是二十七,四八不是三十二,五七不是三十五,六六不是三十六:打一物。”
既不是做乘法,就是做加减法,偏这几组凑起来都是十二,便是“十二”,既猜物件,便是“双陆”了。
“‘万国咸宁’,打《孟子》六字。”
是“天下之民举安。”
“‘直把官场作戏场’,打《论语》一句。”
适容歪着头想了下,道:“是‘仕而优’。”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载’,打个花名。”
是“凌霄花”。
家丁飞报,昌国公世子王绍雍连连点头,称赞:“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围观的群众纷纷也喝彩,甚至纷纷起哄让她把面具摘下来。
适容也不推让,摘下面具,露出花容月貌。后面的还在起哄,绍雍却呆了,前面的围观群众也老半天才回过神来:“真漂亮!”
“真真是大美人,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美人。”
“真是天仙化人呐。”
“莫不是嫦娥仙子下凡了?”
适容听见了下面的议论,有点不好意思,准备转身走人,绍雍唤住:“姑娘,这是你的彩头。”
彩头是特制的银锞子,一共5包,每包10两,里面各有20个小锞子,刻着“吉庆有余”字样。
适容接过荷包,分量实在太重,正七品官一年的俸禄差不多也就这个数,不知道昌国公怎么突发奇想一掷千金。现在和家人都走散了,独自抱着这么笔银子走在大街上不是什么好事;即便把银子拿回去,肯定让父亲知道,免不得一番说道。当下道了声谢,转身掏出银子撒向人群,惹得一众百姓纷纷捡拾:“今儿是好日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让大家一起沾沾长公主和昌国公的福气,吉庆顺意,鸿运当头。”
下面一片叫好。
绍雍抱拳:“姑娘真是女中英杰,在下不才,还有个对子,想请教姑娘。”
适容扬眉,道了声不敢:“请世子赐教。”
绍雍仰头看天:“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适容毫不迟疑:“去年年尾,今年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绍雍问:“月半月圆,世上皆称月半;”
适容答:“日中日仄,人间尽道日中。”
绍雍问:“新月如弓,残月如弓,上弦弓,下弦弓;”
适容答:“朝霞似锦,暮霞似锦,东川锦,西川锦。 ”
绍雍问:“三光日月星;”
适容一怔,踌躇了半晌,此前人群纷纷起哄,如今倒安静下来,悄悄地议论。
适容觉得窘迫,好在下面有人给她解了围:“四诗风雅颂。”
回头一看,是个年轻的士子,面如冠玉,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目如朗星,鼻如悬胆,唇如涂脂。他排众而出,缓缓走到前面,看了眼适容,朝绍雍作揖。
绍雍没想到居然杀出个程咬金来,忍住火气,问:“公子所对之句,极其高妙,不知道如何称呼?”
那人回道:“不敢当,在下武进唐顺之,字应德。”
绍雍问道:“可是江南唐解元?”
唐顺之道:“不敢,正是在下。”
绍雍吸了一口冷气,唐顺之的父亲唐宝寂寂无名,但他是有名的才子。去年弘义阁大学士湛若水到南京主持南直隶乡试,回来还对他赞不绝口,集贤院大学士杨一清更是赞誉有加,如今公卿间都传遍了:小唐解元不减大唐解元(唐寅)才气。
只是这个时候,认怂是不可能的,绍雍想起素日攒下的准备问难的对子,没想到唐顺之毫不思索,出口成章,对答如流,围观群众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绍雍搽了把汗,口称佩服,唐顺之还礼,口称见笑,转脸看适容,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唐顺之,已是痴了。
绍雍看不得这个,朝适容行礼:“小姐好才学,还不知道小姐贵姓?”
适容就没有挪过眼睛:“我叫杨适容。”
绍雍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今日见小姐大才,实在大开眼界,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小姐笑纳。”
适容笑道:“区区文字游戏,不足挂齿,当不得世子重礼。”
绍雍也觉得唐突,笑问:“不知道府上何处?这天色不早,龙蛇混杂,我送你回府?”
适容笑道:“不必了,我跟着家人一起看灯呢。”
绍雍还要说话,唐顺之突然冒出一句:“小姐若不嫌弃,学生送小姐回去吧?”
适容看了眼他,觉得脸烫得厉害,不自觉地点头;到底想起来众目睽睽的,说不准云梦长公主就在楼上,只得低头道:“不必了,多谢唐解元,我家人就在附近呢。”
只是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唐顺之一怔,突然听见有人高喊:“三妹!”
是杨惇。
两兄弟记得父亲的吩咐,也知道小妹貌美,虽然太平世界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但万一遇上纨绔子弟被纠缠上,总归不是好事。
刚才被人群挤散了,各自带着家人分头去找,结果听到满街都说那边有个绝代美人,杨惇心里暗暗叫苦;赶紧挤过来,果然看到小妮子站在高处,眉目含情,分明就是意动的样子;趁着唐顺之还没二次发声,赶紧截住。
适容又是惊喜,又是失落,叫了声“二哥”;唐顺之上前行礼,正要自报家门;没想到王绍雍反应过来:“用叙兄,多时不见了。”
杨惇还礼:“下官见过昌世子。”
绍雍道:“你我乃是故人,何必多礼?——这是令妹?”
杨惇称是。
绍雍笑道:“早就听说杨大学士的三小姐才貌绝伦、倾国倾城,果然是绝代佳人。”
杨惇道了声不敢,和绍雍寒暄了几句,这才板着脸说了句:“回去。”
刚才唐顺之见玉华装束,知道必是富贵人家小姐;听见绍雍说话,回过神来:“你是杨大学士的掌珠?”
适容低着头称是,唐顺之明显怔了一下,左右人群也议论纷纷。
这边绍雍还在挽留:“杨大学士今晚也来观灯?正好我爹娘也在,不如一起吃杯茶?”
杨惇道声不敢:“天晚了,我们该回去了,改日到府上拜访。”
唐顺之也拱手:“既然令兄到了,学生就不打扰了,告辞。”
杨惇很是客气:“唐解元高才,令人佩服,且容改日再叙。”
唐顺之走了,脊背挺直,傲然不可侵犯。
杨惇在前开路,原本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此刻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没多时候杨忱也过来。适容能够感受到满大街凝视的目光,本能地想将面具戴上,杨忱按住,低声道:“反正都被人看了,没什么要紧;要是戴上面具,人潮再涌过来,走散了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适容这才低着头走。
灯市外面也是人潮汹涌,好在家丁已经牵着马车准备好,道是:“老爷已经回了,吩咐公子小姐早些回去。”
适容心里一沉。
果然到家的时候,听家人禀告说:“老爷在书房等候。”
杨惇杨忱吩咐妻儿回房安顿,老老实实的叫父亲,适容则拉着父亲甜甜的叫爹爹。
杨廷和沉着脸:“玩开心了?”
适容点头,杨廷和听杨惇略略说了经过,黑着脸责备女儿:“胡闹!分别的时候我怎么吩咐你的?跟人比试倒也罢了,还把面具摘下来!”
他用的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难道不知道——我知道你长得好,但有必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吗?怀璧其罪!”
刚才他正和余氏说话,得到消息,道是有个天仙般的美人,正和昌世子比试。
一猜就是自家宝贝女儿。
适容一怔,万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在廷和也怕吓倒了女儿,然而余怒未消,口气很不好:“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怎么说?——得亏你二哥找到你,否则到时候你的亲事怎么办?”
适容显然没想过,低着头不敢说话。
杨惇倒是劝说:“父亲息怒,那个唐顺之是江南省的解元,相貌堂堂,倒也配得上妹妹;只是——我看今晚昌国公世子的表情,恐怕不会轻易撒手。”
廷和嗯了一声:“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看女儿已经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你看上他了?”
适容嗯了一声:“爹爹,唐公子果真是有才华,相貌也好。”
廷和道:“他是江南省的,太远了;再说萍水相逢,什么底细也不知道,爹怎么能放心?”
适容道:“有缘千里来相会。”
廷和笑出声来:“真是无缘对面不相识——爹原本都给你筹算好了——算了,你都有意中人了,又闹成这样,爹还能说什么?明天我让人找他来,如果真是个人才,倒也不是不行。”
适容惊喜,抱着父亲:“爹爹,你真好。”
廷和拍拍她的手:“毕竟亲闺女,能不好吗?爹老了,你几个哥哥姐姐都已经成家立业,只有你,爹放心不下——唐顺之是去年南直隶的解元,如果你能配给他,也是上好的归宿。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适容在闺中焦急的等待唐顺之的到来,却没想到对方迟迟未至。杨廷和派出了三拨使者,包括杨府的管家和二哥杨惇都没能请到他的大驾,还是廷仪亲自出马到客栈见到了他。
唐顺之的口气很是恳切:“多承杨学士、杨小姐美意,只是会试在即,学生此时登门求亲,恐碍杨学士名声。倘若今科能够得中,学生自当登门求娶。”
廷和闻报大怒:“老举人教出来的年轻人就这样无知吗?”
他不知道历史上唐顺之会试一举成名,内阁大学士杨一清很赏识他,准备录取为殿试第一,遭到拒绝,使者往返五次都没有结果。
廷仪倒是为他说了句好话:“那唐解元真是天下第一流人物,不减用修才气,侄女能看上他,倒是没有走眼。少年人年少气盛,不足为虑;何况他说的倒也是实情,如今会试在即,若他果真到来,只怕难免攀龙附凤的嫌疑。”
廷和这才叹息了一声:“也罢,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有才学。——我真是怕招来贵人,到时候没法推辞。”
廷仪笑道:“大哥是首辅,难道还有什么得罪不起的贵人?”
廷和摇头:“难说,北京城的贵人多,谁知道哪片云要下雨。”
说到这里就生气:“琼章这丫头,就是年少不懂事。倘若没有她二哥及时出手,由着把人带回家,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可瞧她那样,分明就是非卿不嫁了,偏偏又看中这么个迂夫子,我真为她担心。”
适容得到消息,忍不住流下泪来,又怕被父母瞧见,吸吸鼻子,拿起刺绣,草草的刺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