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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流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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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陷入古怪的静默,京城却流言不断。好事者甚至给适容冠了个“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有板有眼地说她揭下面具的时候,天上的月亮都害羞得躲到云朵后面去了——其实这年头女人虽然能够上街游玩,到底不比男人终日在外头抛头露面;甚至秦楼楚馆这些场馆在规定上也是不允许去的,能够拿到台面上说的女人实在太少。难得有这么个才貌双全的绝代佳人,还是名门闺秀,自然要好好说道一番。
说白了,京城的闲人太多。
当然,旁的闲话也不少,有说昌世子痴心错付的;有笑杨家小姐神女有心,奈何唐解元襄王无意的;还有说唐顺之不满杨廷和父子,所以断然拒绝杨家求婚的。
隔天适容被大姐叫到王府一番念叨:“难得云梦长公主嘉赏你的才气,邀你参加花朝节的诗会。你不好好准备,怎么反而跑出去,还闹出这样的新闻?”
这时候,估计整个北京贵人圈子都传遍了。
适容低着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好玩。”
德容叹气:“罢了。我原想着昌国公世子丧偶,如果你能被云梦长公主瞧上,嫁进昌国公府,以后就是荣华富贵,咱们也可以相互照应;运气再好一些,当今太子可还没有成婚呢。怎么偏出了这事。”
适容一惊:“大姐?”
德容自失的一笑:“瞧我,说这些做什么?侯门似海,未必就真是什么好地方;再说——唐顺之是大才子,前途无量,你能跟他,也是好归宿。”
适容默默地听着。
大姐才貌绝伦,背后有杨家,膝下又有三个儿子,和哲亲王一直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但色衰爱弛的故事自来不少,想来也听多看多了,尤其听说前些天哲亲王又纳了一房妾室,很是宠爱,姐姐心里想来也不好受。
虽然都知道王公之家难免三妻四妾,但天下的女人,谁不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如同当今皇上皇后?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
出了这样的事,花朝节的诗会自然不用去了。
回家的路上,适容在心里埋怨自己冒失,真要得罪了云梦长公主,闹不好文林馆都去不了;又暗暗庆幸,遇到了唐顺之。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反正时间还长,等时过境迁了自己再去试试;或者索性去报考童子试,出嫁了就不由爹爹了。
适容垂着脑袋胡思乱想。
回家就碰见往日的姐妹甚至不太熟悉的高门女眷上门取笑,问什么时候能吃她的喜酒。
适容觉得脸红得发烫:“谁说我要嫁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他连我家门都没进过,我连他什么样子都忘了。”
好不容易送走这些人,回房抱着去年刚出生的萨摩耶叮当,问它:“你说,他为什么不来?是不是恼我不让他送?可是众目睽睽的,别人会议论的;又当着昌世子,云梦长公主也会生气的,他是读书人,怎么会不明白呢——我是不是该好好罚他?不能让他轻易进门,我要给他出难题——可是万一他不来怎么办?”
萨摩耶是弘治初年孝宗皇帝命人测量大地半径的时候,天文官王慧兰前往北宁省极北地区发现的,土著用它拉载货物,王慧兰看它生得漂亮,就带了两对回到北京。汪太后非常喜欢,亲自赐名,很快就和另外一种叫做哈士奇的雪橇犬风靡北京。
叮当没有心情听她碎碎念,从她怀里跳下来,跑了。
外头正下着雪,叮当一到雪天就高兴;这会儿跑到雪地里,兴奋的打起滚来。
适容瞪着它:“没良心的小狗。”
朝它扔了几个雪球,看它兴奋地追逐,这才笑起来。
玉华还在琢磨着该出什么样的刁钻古怪的题目,没两天廷和提到,昌国公王烜前来拜访,说起儿女的事,世子绍雍自从那晚后一直念念不忘,想要结两家之好。
昌国公如今是第一等的武勋世家,云梦长公主不仅是皇帝的同母姐姐,深得父母宠爱,还和皇后手帕相交,皇后入宫都是她引荐的。
这样的人家,即便是续娶,也是极好的去处。如果不是那天惊鸿一瞥,以适容的出身,还未必在人家择媳范围内。
毕竟女儿心有所属,再说侯门似海,高配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
廷和回复他说:“小女年幼,暂时不考虑婚事。”
王烜却说:“令爱已经十七岁,该考虑了。我让人打听过,那唐顺之的脾气很是古怪,他的母亲任氏性格端严,很不好相与,令媛嫁过去,恐怕受委屈。”
廷和没想到王家连这个也打听了,显然王绍雍是真的铁了心的,他父母也上心了。
昌国公府势大,廷和自认虽然不惧,也是不敢轻易招惹的。
都怪唐顺之这小子不识抬举!当时如果到杨家走一遭,把婚事定下来,管他国公府亲王府问起来都有说辞,可是现在,真叫人为难!
尤其想到王烜说的唐家母子的脾气,大概是真的!想到《梨花落》的情节,想到焦仲卿和刘兰芝,苏东坡他姐姐,陆游和唐婉,如果自己宝贝了十七年的闺女让人这样折腾,简直是心头挖肉!——偏偏自己马上就要退居集贤院,最得意的大儿子还远在天边,到时候就是想帮忙都鞭长莫及!
玉华有点不安,这个昌世子怎么也不会知难而退?
杨廷和闷闷不乐,晚间对着余氏也一顿感叹:“我真是后悔,没有早点把琼章的婚事定下来,还放她出门去——我早就盘算好了,太子的伴读赵贞吉,只比琼章大一个多月,也是内江人,自幼聪明,有社稷之才,下一科回乡应举,应该能够榜上题名,到时候成婚正好。”
余氏道:“你也没早说呀。”
廷和道:“他今年才十八岁,没有功名傍身,偏又拜在新建侯王守仁门下,这时候订婚不仅影响名声,要是让人说首辅和东宫走得太近,难保惹出是非;再说,这少年男女,郎才女貌,又是情窦初开的季节,万一见了面弄出事来,不但耽搁前程,而且辱没家门。过两年我就去集贤院,到时孩子也大了,正好来个三喜临门,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
余氏道:“这样的好女婿,你不怕人抢了去?还是想骑驴找马?”
廷和道:“我跟他说过,同乡,同年,珠联璧合,佳偶天成;况且,我是首辅,他是太子伴读,这样的好亲事哪里去找?他也应了,说是等考取功名后求太子赐婚,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按兵不动。”
余氏道:“倒是个有心的孩子。那出了这样的事,他那里怎么说?”
廷和道:“只能再给他找一门好亲事,描补过去。”
余氏道:“他会不会跟太子告状,或者记咱们一笔?”
廷和道:“这倒不会。孟静性格刚直,不屑于做这等下作之事。”
廷和在家里叹息,别人可没闲着。
昌国公王烜带着世子亲自登门,带来重礼,恳求将女儿嫁给绍雍。
廷和小心地斟酌着措辞:“犬子参加了今年的会试,目下公务又忙,实在无暇顾及小女的婚事,还是等殿试之后再说。”
王烜父子知道,这是要等唐顺之那里的消息。
绍雍不肯死心,缠着父母入宫拜见帝后,一定要把杨适容许给他。
云梦长公主心疼儿子,王烜倒是知道轻重的:“你不要胡闹!你以为那是什么蓬门小户,往跟前一站人家恨不得把女儿献给你!那杨廷和入阁十八年,官拜首辅,权倾朝野,长子杨慎也简在帝心,名满天下,其他三个儿子也都是进士出身;那唐顺之又是解元,前途无量,人家难道怕你这富贵闲人?”
绍雍坠下泪来,云梦长公主看不下去:“行了,绍雍也就是一说,又没真干出强抢民女的事,你骂他干什么?”
她看着儿子:“既然适容铁了心要嫁给唐顺之,你便是娶她进门,又有什么用?以你的身份,京城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
得不到父母的支持,绍雍开始想别的办法。
他还没胆大到直接去找主考官让唐顺之落榜的地步。别说主考官会不会买账,让言官知道,怕是爹娘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也不好意思直接去找皇帝皇后,万一皇帝问起来杨廷和不干,同样丢脸。
尤其二月中旬会试发榜,唐顺之高中第一,绍雍真的急了,找到另外一个让杨廷和无法拒绝的人。
他的表弟,皇太子朱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