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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十一月的肖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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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该对钟小山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你一直都没有同桌吗?”
“本来有的,”他的声音舒缓,像夏天的晚风,让人觉得舒服放松,“不过那个同学最近转学去科大附中了。”
哦,就是我前一天听说的那则八卦。
前排的同学突然转过身来插嘴说:“哎呀呀,我们学校就被这样嫌弃了。”说完,还痛心疾首地锤锤胸。
这个前排同学我没见过,但是我认出了他的声音,是升旗仪式的英文主持人陆原,也就是姚瑶口中的Ross。
没想到陆原在升旗台上态度严肃,平日里这么开朗活泼,让人觉得很好亲近。
我一颗高高端着的心,这时也慢慢轻松了起来:“这位不就是陆原同学?久仰久仰。每周升旗,我都在台下瞻仰着您。”
陆原爽朗地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这位大姐,您还是别瞻仰我了。再瞻仰,我感觉你就得给我写一副‘斯人已去、音容犹存’的对联了。”
我禁不住哈哈大笑。
这时上课铃响了,李老师走进了教室。
课上我正襟危坐,认真写着笔记,注意力都聚集在黑板上。
到了课间,周围的同学开始说话走动。我又觉得尴尬起来,害怕有人问我:你是谁?在我们班做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和钟小山说话。一班的同学很多课间也在学习,我怕打扰到他。
我悄悄快速看一眼钟小山在做什么,没想到他也正好在看我。
好尴尬。
我是不是应该假装问他题来缓解尴尬?
钟小山这时突然扔出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觉得怎么样能赚一百万?”
我说:“抢……银行?”
“还有呢?”
我绞尽脑汁,想尽量显得聪明一点:“发明治疗癌症的药,肯定能卖出很多。开家奶茶店,卖一百万杯奶茶。或者卖一百万张唱片。”
钟小山笑道:“你想法还挺多。”
我反问他:“那你有什么办法?”
钟小山思考的时候,皱起了鼻子:“买彩票、傍大款、炒房产。”
我受了他的启发,想法也越发大胆起来:“造□□、挖古墓、不行贿只受贿……”
那时的我们,觉得一百万是一笔遥不可及的巨款。
这就是我和钟小山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他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第二节数学课结束,我也该回到自己班上去。就像灰姑娘,到了十二点,不管在宴会上多么开心,也会被打回原形。
我收拾起书本。
钟小山对我挥挥手:“下周二见,同桌。”
我说:“下周二见。”
晚上回了宿舍,我和姚瑶在阳台上洗衣服。姚瑶让我说说去一班上数学被智商碾压的体验。
我这天心情格外的好,眉飞色舞地说起了课上的内容,更多的是新认识的人:“一班的同学还挺好玩的。我的同桌钟小山问我怎么能够赚一百万。”
“啧啧,同桌,”姚瑶一脸八卦样,“才去一节课,就同桌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呀。有情况。”
我连忙甩甩手,肥皂水甩在了姚瑶脸上:“哪有什么情况。”
看姚瑶一脸不信的样子,我连忙澄清道:“我认识了好多人呢。还有那个主持升旗的陆原,他就坐我前排。”
一听到陆原,姚瑶感了兴趣:“你坐Ross后面?他人很逗吧。”
“是挺逗的,不过我们也没有来得及说几句话。”
洗完衣服,王露丝在戴着耳机听歌,聂筱涵在打电话。姚瑶作业本来做完了,这会儿难得在自习数学。
我带回了数学进阶班的额外作业,本来打算做的。但是心里住的蝴蝶在夜空里畅快地飞来飞去,实在静不下来。反正还有周末呢,就周末再做吧。
11月1日,周杰伦按时发布了新专辑《十一月的肖邦》。
聂筱涵从几周前就在念叨,等待着这一天。其中有一个中午,还给我们来了一场杰伦经典回顾,放了一遍所有她认为最经典的老歌。
新专辑一出,聂筱涵自豪得好像她是周杰伦的经纪人:“杰伦的歌,跟以前一样,每一首都好听!每一首都经典!”
不过也不用她给人推荐,2005年的周杰伦如日中天。
往后的几天里,早上中午晚上,教室宿舍操场,到处都有人循环回放着这张专辑。
很多人哪怕在写作业,也会禁不住跟着高歌几句“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又或者是“一件黑色毛衣,两个人的回忆。”
我这一个星期听的周杰伦,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多。就连我这种从来记不住歌词的人,也能下意识地跟着哼唱几句“为你弹着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转眼又到了周二。我提前了几分钟去一班教室。
这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一班的其他人。也不知道李老师有没有跟一班同学解释过,我会每周去旁听的事。
陆原看到我,惊讶地说:“你又来我们班了?你每周都来吗?”
我有些尴尬,还没有来得及说明。一旁的钟小山替我回答:“她每周都来。”
我点点头,表示钟小山说得是真的:“哦,对了,我叫辛年。我是七班的。”
陆原咧嘴笑道:“辛年?辛年好呀,辛年好。”
这个玩笑我从小听到大。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时有个女生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浓眉长眼,一看就很有“大姐”气质。
陆原夸张地一震:“许许姐,你吓我一跳。“
许许姐双手撑在我的桌上:“你就是七班的第一名吧。你转到我们班来了?“
我连忙摆手澄清:“没没没,我只是来上数学课。”
“这样啊,挺好的。我是一班班长。我叫许瑜。他们都叫我许许。”
陆原说:“原来姐你就是七班第一名,久仰久仰。”
许瑜打了他一下:“陆原就这样,管谁都叫姐,特别烦人。”
陆原缩了一下被打到的手肘:“你要愿意的话,我可以叫你许哥。许哥是我们班的大哥。”
许瑜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在别班同学面前破坏我形象。”
“没破坏你形象。我是在帮你维护你的高大形象。”
这时上课铃响了,许瑜还用威胁地眼神看着陆原,直到数学李老师进了教室,她才回到了自己座位。
虽然我周末提前做了预习,进阶数学课对于我来说还是很难。
我上课飞快地记着笔记,有时候关顾着写,还没有来得及听。反正先把重要的内容记下来,回去可以自学。
我偶尔注意到旁边的钟小山和我完全相反,他光顾着听课,连笔记本也没有打开。
我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如果下次月考考砸了,我就没脸再继续这个来一班听课的特权。
到了课间,我刚一转头,发现钟小山正好在看我。
他问我:“如果你有一百万,你会怎么花掉?”
又是一百万。大概他脑子里总想着怎么发大财。
一百万这种巨款,我想也没有想过。突然想起去北京念大学的邻居欣欣姐说起,北京的房子居然要一百多万。
我说:“我去北京买个房?”
钟小山说:“如果是我,我就去热带海边住一年。每天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还挺浪漫。
陆原又一次转过身来插嘴道:“如果是我,我就拿这个钱去美国留学。这样我就不需要奖学金了。”
去美国留学?
留学对我来说是一件极其遥远的事。从来想过,身边的同学会有这种念头。
晚上回宿舍路上,我和姚瑶说起这个。姚瑶说:“陆原的家里从小就给他请了临大的外教上小课。他爸爸好像一直都准备送他去留学。”
是吗?还有同学高中就准备留学?
那个时候留学尚未普及。大学本科出国的更是凤毛麟角。
我又一次意识到省城同学和我这样的普通人之间的差距。我能有的最大的梦想,就是去北京上海读大学,而陆原家里早在十年前,就在为他计划留学。
不到一个月,在听了《十一月的肖邦》近百次之后,我已经变成了为你听着周杰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耳朵神经。聂筱涵却乐此不疲地继续在中午和晚上循环公放着这张专辑。
我不好意思直接告诉她不要再放这些歌了,委婉地暗示:“这张专辑你都听了上百次了,你不会腻的吗?”
聂筱涵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方文山的词写得也太绝了。你不觉得百听不厌吗?”
姚瑶说:“这些歌词曲都经典,但是听太多次了,我也听得有些厌了。”
聂筱涵看向王露丝,王露丝这次也没有帮她:“你知道周杰伦不是我喜欢的风格。”
经过我们三个人的抗议,聂筱涵改为戴耳机听歌。她戴着耳机,嘴里轻若无声地哼哼着,跟着节奏摇摆摇摆。
姚瑶说:“我小学时候喜欢周杰伦。特别喜欢《范特西》。东方神起才是我现在的最爱。” 她常常在课间教室后面,和几个女生一起翻看娱乐杂志,争论允浩和昌珉哪个更帅。
聂筱涵反驳说:“那些韩国男团都长得一样。东方神起跟HOT有什么区别。”
姚瑶激动地维护自己的偶像:“谁说的。东方神起每个人都是全能,拿出来都可以独当一面。周杰伦会跳舞吗?会主持吗?”
王露丝喜欢粉色弗洛伊德。这个乐队,我们三个都不了解。
年少的时候,总想特立独行,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我拒绝听流行歌曲。我说我喜欢亨德尔。
姚瑶说:“好了好了。我们四个说好了,以后在这个宿舍里,不许说周杰伦、东方神起、弗洛伊德和亨德尔的坏话。”
每个周末,本地的同学大多数都回家了。
作为外地生的我,室友都走了,宿舍就留下我一个人。
周五晚上,老师会在多媒体教室给留校的学生放电影。我一个人去看电影的时候,居然遇到了夏晰。
夏晰是本地人。我以前还没有见过她周末留校。
今晚电影是法国电影《两小无猜》,小女孩索菲和小男孩朱利安从小互相挑衅对方接受各种出格的赌注。长大了之后,两个人别离又重逢,仍然互相挑衅,最后殉情封死在了水泥了。天真、浪漫又悲壮。复古又甜美的糖果盒像一个天真又长久的咒语,链接着索菲和朱利安,在一个又一个的“敢不敢”中,把他们推向命运的尽头。
等我们看完电影,走出多媒体教室,在走廊上吹风的时候,我的理智又回来了:“这两个人为什么每次打赌都是让对方难堪?他们就不能找一些对对方好的事。”
夏晰还没有从电影里缓过来:“因此他们对彼此来说才是特别的。”
我们站在三楼教室的走廊上,双手拉着栏杆,身体往后倾。
九月初的夜风还带着夏日的余热。我突然觉得世界很美好。
夏晰双手拉着自己靠近栏杆,又松开力气往后仰:“我很羡慕他们这种羁绊。只有互相懂得对方。玩一个其他人都不能理解的游戏。我不喜欢很多大人对待结婚的态度,感觉互相合适就在一起试着相处,然后理所当然走到一起。”
我像有强迫症一样,总是表演出理智的人格:“健康的喜欢,应该是两个人都让对方成为更好的人,而不是一起毁灭。”
“可能吧,”夏晰仍然拉着栏杆,“但是一起毁灭也比平淡如水好。我不想自己的高中过得平淡无趣。我也希望高中的生活能更刺激一点。不想以后回忆起高中的自己,后悔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
理智的我仿佛班主任附体:“我不想以后想起高中的自己,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习。”
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可笑。夏晰十月月考考了年级前十名。在实验班的同学面前谈好好学习,简直班门弄斧。
说到学习,随着十一月月考的临近,我又开始有些焦虑。自从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数学上之后,对英语采取了破罐破摔。
我很害怕上一次的第一名是因为幸运。如果这次考砸,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继续去一班上课了?
夏晰似乎看懂了我的担心:“你在担心学习?”
“我觉得英语进度太快了。”
夏晰说:“我的英语成绩也比较一般。初中时候还好,跟现在的同学比就不怎么样。”
我焦虑又一次从心底涌到头顶:“我初中在南江中学英语都很一般。现在每天该背的背不完,但如果背完英语,就没空做其他课的作业了。”
夏晰说:“你可能只是还不适应临外的节奏。毕竟你初中也不是读的外国语学校。背英文就是这样,越背越顺手。”
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英语是靠积累。高考要求的词汇量4000。背一个少一个。我以前积累得少,现在补救的步子扯得太大,难免吃力。现在每多背一个单词,多背一篇课文,就早一点到达胜利的彼岸。
苦难是暂时的,而不是长久的。我这么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