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们》景山景山

6、iPod Nano

　　十一月的月考降至。

　　我开始在数学上花更多的时间。我一直默默担心，如果这次数学考砸了，李老师会不会不让我继续去一班旁听。

　　月考前的周四，第一节数学进阶课之后，李老师说：“马上就是月考了，下一节课我就不讲课了，放你们自习。”

　　课上有一道题，我还有一点没有明白。课间和钟小山讨论，说着说着上课铃响了，我没有来得及回七班去，留在一班上了一节自习。

　　大概是自尊心作祟，每次呆在一班里，我总会不自觉地多想多虑。整节自习课，我都在不自觉地猜测，一班的其他同学是怎么看我。他们会不会觉得这个七班的学生死皮赖脸，赖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不想走。

　　下课之后，我立马收拾起了东西，回我自己班的教室去。一班的下一节自习老师是他们的英语朱莉。朱莉可不认识我。

　　月考如约而至。

　　我因为前次月考考了年级35名，这次考试坐在一班。我们考试位置是按照名次竖着排列的。年级第一名在最左列的第一排。

　　我在右数第二列。

　　我去一班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打量打量了周围，眼光一下子捕捉到了坐在第一列的钟小山。他上次考了年级第六。

　　钟小山笑着朝我招了招手。我不想动作太明显，把手掌竖在桌上朝他招了招手。

　　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我的心里却有点乱。

　　上午的第一门考的是语文。我提前半个小时写完了卷子，突然想到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随手写在了草稿纸上。

　　考完试，大家都去教室外休息或者对答案。我坐在座位上没有走，磨磨蹭蹭地收拾着草稿纸。

　　身后传来钟小山的声音：“辛年，你考得怎么样？”

　　我就知道他会过来和我说话。

　　我把草稿纸收作一叠，站起来和他一起走出教室：“我觉得还行。选择题那道病句题不太确定。”

　　我们在教室外对了对答案。旁边是陆原在嚎叫：“啊，我最后一分钟把对的答案改错了！我太傻了！”

　　“辛年，去吃饭吗？”在二班考试的姚瑶已经收拾到了书包，过来找我一起去吃午饭。

　　我手里还拿着草稿纸。钟小山从我手里拿过我的草稿纸，说：“我帮你扔了。”

　　“啊，好。”我谢过钟小山，和姚瑶一起去吃饭。

　　刚走过楼梯转角，姚瑶审问我：“刚才跟你站在一起的那个男生是谁？”

　　“谁？哦，他呀。就是我一班上课时候坐旁边的同学，”我轻描淡地地回答，又加了一句，“他坐你们家陆原后面。”

　　姚瑶跳了起来否认：“什么我们家陆原。你不要乱说。陆原只是我初中时候的班长，我的偶像。”

　　接下来的数学、英语和综合考试都是正常难度。英语考完之后，我没敢对答案。其他一班考试的人在教室门口讨论答案的时候，我回到了七班的教室。

　　七班的学习氛围明显不同。大家普遍沉浸在小考小耍的气氛中，玩篮球的玩篮球，听歌的听歌，聊天的聊天。

　　晚上回宿舍，聂筱涵提议说，我们宿舍应该来一个月考之后的狂欢。

　　我正想问她要怎么狂欢，这时候宿舍电话响了。

　　我以为是谁的家长打来的，顺手接起电话，没想到对面一个男生问：“能让聂筱涵接电话吗？”

　　我把电话递给了聂筱涵。

　　聂筱涵轻轻地“喂”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捂住了话筒。似乎主要都是对方在说话，她只是偶尔“嗯”“唔”了几声，明显和她平时跟家人打电话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姚瑶用眼神示意着聂筱涵，轻声问我：“谁呀？”

　　我说：“我也不知道。是一个男生。”

　　姚瑶发挥八卦女王本性：“肯定是追求者。”

　　大约过了十分钟，聂筱涵终于打完了电话。她飞快地转头，对王露丝说：“是那个男生。”

　　我和姚瑶好奇：“哪个男生？”

　　王露丝得到了聂筱涵的眼神许可之后，说：“我们考场有个一班的男生。他考完之后，找聂筱涵要了电话。”

　　王露丝和聂筱涵都在七班的考场，坐的都是上次月考的最末名次。

　　我非常惊讶：“你们考场有一班的？”说完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聂筱涵倒没有意识我话里的不妥：“他上次月考好像是生病了缺考，所以这次坐在最后一个位置。”

　　姚瑶的关注重点显然和我不同。她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你们以前有过男朋友吗？”

　　我连忙说：“我没有。我们初中管得可严格了。我们班主任能把所有小火苗都狠狠掐死在萌芽里。”

　　王露丝回答：“别人都以为我看起来像是有了好几个男朋友的，但其实我真的没有过男朋友。”

　　“真的呀？”姚瑶似乎对王露丝的回答很惊讶。王露丝耸耸肩。

　　聂筱涵低头搅搅水杯，轻声说：“我以前算是有一个吧。也不算男朋友吧，我们从小就认识，也牵过手，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正式表白。”

　　“那他现在呢？”

　　聂筱涵轻描淡写地说：“早就分了。他直升了科大附中高中，我在这里。估计以后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他是一心想考上海交大，高中没时间谈恋爱。”她看上也没有很伤心，只是有些惘然。

　　我以为班花的恋爱必然是轰轰烈烈的，就像现在这样，被捧在手心。没想到聂筱涵的初恋感情听起来让人惆怅。

　　姚瑶态度积极地安慰她：“没事的，你可以在临外找个更好的。”

　　聂筱涵笑了笑，顺着说：“对啊，临外这么多男生。我可以慢慢挑。”

　　对于班花这种低调的炫耀，姚瑶摇摇头：“啧啧啧”。

　　聂筱涵朝我们看看：“那你们呢？高中不谈恋爱，以后想起来肯定会后悔的。”

　　姚瑶点头：“我也觉得。虽然我也知道谈恋爱会很影响成绩，但是如果高中就这样白白过了，以后估计还是会遗憾。尤其是有喜欢的人的话。”

　　理智的人格又代表我发表了意见：“学生时代的恋爱，又不能长久。毕业即分手。考不上好大学，以后长大了才会后悔。”

　　姚瑶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拍拍我的手臂说：“你听起来好像我妈。”

　　聂筱涵说：“我妈说，遇到优秀的男生要早点把握住。等到大学毕业，优秀的都早早名花有主了。”

　　我对聂妈妈这个观点震惊了。我以为在我们这个年纪，所有家长都只会一味的强调“不要早恋”，没想到聂妈妈居然能有让女儿早点下手，这样的前卫的观点。

　　我的初中班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严厉妇女，不苟言笑，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是有趣的。我虽然讨厌她，但是一直记得她给我们讲过的一个故事：柏拉图的学生问他什么爱情。柏拉图让学生去一片桃林摘最大的桃子。只能摘一颗，而且只许往前走，不许走回头路。学生一开始看到不错桃子，不敢下手，害怕后来有更大的。到了后来，又后悔没有摘之前的那颗。

　　初中班主任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跟我们说：“你们现在在这样一个小地方学习，见到的人很有限。等你们长大了，去了更大的城市，会遇到很多很优秀的人。”

　　我当然觉得这个故事非常有道理。现在给室友讲了这个故事，讲着讲着，我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于是补充说：“当然谈恋爱跟这个摘桃子不一样。你想谈几次，就谈几次，还可以走回头路。”

　　王露丝补充说：“结婚了都还能离婚。”

　　我觉得也是。说起来是这么个道理，但我还是觉得高中谈恋爱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影响学习不说，高考之后大概率不能去同一个大学，毕业了又分手，那得多伤心。

　　后来我躺在床上，还在想这个问题。我认识的所有叔叔阿姨，没有一个是单身的。所以，所有人最后都会和某一个人在一起吗？我会和谁在一起？我们会是怎么认识的？

　　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我仿佛能看到，有这么一个人在命运的流水线上等着我，只等时间一到，我们就会相遇。

　　月考之后，我一直惴惴不安地等着成绩。没事课间也会去办公室晃晃，名曰问老师问题，其实在竖着耳朵打听，看看哪科出了分数。

　　我没法想象月考考砸了会怎么办。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骗子。靠着坑蒙拐骗获得了去一班上课的机会。一旦其他人发现我的真面目，也许我就会被一班踢出去。

　　去办公室的次数太多了，遇上老师刚好批改完了试卷，会顺手让我把试卷带回班里发还给同学。从办公室回教室的路上，我不断地翻着一张张试卷，想找出自己的分数。

　　逐渐出分的那几天，我像是着了魔一样，不断计算着自己的分数和名次。这次，我不再需要从蛋蛋那里获得二手成绩信息。上次考了前几名的几个同学的分数，我都了然于胸。

　　我和上次月考第二的廖欣怡原本不太熟的，这次也因为比较成绩而逐渐熟识了起来。廖欣怡初中和姚瑶同班，也是临外本校的，本来成绩也是班级前列，但是直升考试因为心态砸了，才只进了普通班。

　　到了去一班上课的时候，我就差还有一科地理不知道分数。估算下来，全班前三是稳了的。有了这个认知，我走进一班教室的时候，心里才是踏实的。

　　一班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排名和分数贴在教室前面，但是我没好意思上去看。我是听蛋蛋说的，钟小山考了年级第三。第一还是Brittany Cao，曹雅然。

　　钟小山的桌上摆着一本《环球》杂志。课间，他把杂志翻开递给我看：“你看这个，iPod Nano。”

　　那是什么？

　　我结果杂志，很快读完了那一小方块文字。iPod Nano是苹果公司生产的最新音乐播放器，里面可以存一千首歌。图片上的iPod Nano轮廓优雅，比我在市面上见过的所有MP4都好看。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工业设计的美。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种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一看就很贵。属于那种我只会看电视上看到，但是不会想过拥有的东西。

　　钟小山两眼放光地盯着图片上的iPod Nano，由衷地赞叹：“你看这个线条转角，轻盈又简约。实在是太厉害了。”

　　我附和说：“确实很厉害。”

　　钟小山感叹道：“苹果的设计总是这样出人意料。”

　　我那时还没有听过苹果这个牌子。对于这些远超过我购买能力的东西，我往往只是路过看一看，很快就抛到脑后。

　　钟小山告诉我，他会买每期的《环球》，最喜欢的就是里面的科技专栏。

　　我想起教室墙上，他的英文自我介绍里面写的就是“热爱科技”。

　　“你大学想学这个——”我顿了一下，不知道科技属于什么专业，“这个机械工程？”

　　钟小山纠正我说：“我想学工业设计。”

　　我周围的人都想着学金融、土木、法律、中文一类的。我还没有听谁说过工业设计。

　　我略微出神，想象中工业设计师在草稿纸上画下一堆各种各样的iPod Nano，然后戴着护目镜，用镊子小心翼翼地焊接，做出了第一个产品原型。这是一个很酷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