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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阿弥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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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愣地看着阿弥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自从廪君他们来了之后,同样的话也听了不少了。但此刻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让我一时不知所措。
更让我惊疑的是,她居然叫了我的名字,那个自从我当上神女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叫的名字。要知道,神女的名字可是族里神圣的禁忌啊!
……
“让那群外乡人离开盐阳!”我的沉默让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也更重了些。
我突然有些恼火,他们是外乡人,可你不也是吗?
“总要有个理由吧!”
冷冷的语气让阿弥婆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这次她一反常态地固执:“留下他们会是很危险的决定,留得越久,危险也会越大。”
她凝视着我的脸,神情诚恳而凝重。
我的怒气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毕竟她是不同的,她不是葭济、夷莒,或是族里任何的人,她对于我一直是善意的……
也许应该先听听她想说什么,再想办法说服她,我不想让唯一的善意也变成敌意。
“婆婆,虽然他们是外乡人,但是所谓的外乡人就会带来灾难的说法,并没有什么根据啊!她们说也就罢了,怎么连您……”
话没有说完,但阿弥婆还是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
苍老的嘴角泛起笑意,只是辨不清是冷笑还是苦笑。
“你是想说我也是外乡人吧……”她轻轻叹气,“……可是,我哪里还算是一个人呢……”
我费力地盯着她,努力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端倪,但她的脸上一片漠然。
许久,她才像是从神游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专注地看着我,说:
“孩子,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可怕。”
不等我有任何表示,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外面的世界和这里差得太大了,大到你无法想象。”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一样就是危险吗?”
阿弥婆却像是被我的话刺激了,意外地恼怒起来,“当然危险!如果被他们发现竟然有这样一个地方,一个象盐阳这样的地方,他们的力量居然没有控制一切,他们一定会、一定会……”她竟激动地不能自已。
我有些茫然,她在说什么啊?“他们?他们是谁?”
阿弥婆的双眼中放出有些吓人的光芒,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男人!”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两个字,仿佛包含着无限的怨毒。
“就是男人!他们会夺走一切!所有的、统统的、全部的、一切!永不餍足!得不到就抢、抢不到就毁掉!”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得厉害,似乎是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我目瞪口呆。
好半天,她才从狂乱的情绪中恢复过来,颓然地跌坐在凳子上。
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像垂危的老人般,嘶哑而低沉,
“……当我第一次到你们盐阳时,真的感觉象做梦一样。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大概是被他们和他们的神祗遗忘了的地方……”
“小湘,不要毁了这里!求你……”
看着她灰败的脸,一阵莫名的颤栗从心底的某个角落里升起,我勉强地笑了笑:
“您,在说些什么啊?廪君他,他可是刚刚救了我的啊……”
阿弥婆的眼中闪过刺人的光芒,瞬间又转为阴暗。她慢慢地走到我身边,俯下身来。
她的脸凑近我的脸,靠得很近很近,我可以感觉到她喷到我脸上浊重的呼吸。
她紧紧地盯着我,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
“他,救了你?你能肯定吗?”
一瞬间,脑子里象有一道闪电划过,似乎一个秘密呼之欲出。
我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
“你,你什么意思……”
阿弥婆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从她的眼瞳中,我看见自己的脸,苍白如雪。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努力定了定神,大声问道。
她还是那样紧紧地凝视着我,双眼中的情绪我无法读懂。
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站直身子,走回到桌边,坐下,
“我只是想让你再考虑考虑。这群人只是些过客,你在族里的处境,不用我说你也清楚,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还是让他们快些离开安全。”她轻轻地说,像是不想再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了。
可是,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我却不能不弄个明明白白。
“您知道些什么,到底危险的是什么?是外面的世界?还是……您指的根本就是巴人!”
她沉默着。
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喊着,“别问了!别问了!”
也许,不再问下去真的是比较聪明的做法。但是,我那敢于逆天行事的母亲和不顾危险执意出走的父亲留给我的血液中,一直都充满了固执和执拗的天性。
我不要我的爱里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我想起了那把剑。
“我在您这里曾经看见过和这把一模一样的剑……是不是这就是您要赶走巴人的原因?”
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还是明显的感到她的身体僵硬了。
……
“你,真是个孩子啊……”
没等我有任何反应,她继续说道,“这与廪君剑无关,也与我的过去无关,我只是太了解外面的世界了。”
“外面的世界是男人的世界。而男人的世界是充满厮杀、掠夺的。永远都是如此。”
“所谓的恋人、所谓的夫妻、所谓的母子……一切一切,都只能从属于这个世界,一旦和那个诱人的权柄相遇,就象烧过的树叶,只能化成灰烬……”
“这,我都太清楚了……”她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子里回荡,传到我的心底,冰凉冰凉的。
那样的世界,我不了解,也无法想象,不过……
“可是,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挣扎着反驳。
她被激怒了,猛地站了起来,又走回我的面前,俯视着我,声音中因为愤怒而带上了冷酷的语调:
“你以为你对于那样的男人,会是例外吗?那样只爱着自己和自己的权力的男人会改变自己、抛下一切,来爱你吗?”
她笑了,可笑容中又有难以言喻的恶毒。
“噢,我忘了,你也是男人来着,不过,只可惜……”说着,她的眼神刻意地向我的下身瞟了瞟。
痛!下身疼痛起来,就像阴天下雨时常常的那样,隐隐的,但却永远摆脱不掉,就像有钝钝的石刀在那里来回的磨着。
是的!是的!我不是女人,但也不是真正的男人!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不是了!妈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为了安全?可是你知不知道,与其这样,我宁愿去死!去死!
我的心从没有象此刻这样疼痛过,还有难以忍受的羞愧和难堪,激得我想要大声叫喊。
但我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一直以来,她,只有她,了解我的秘密。所以我就不自觉地过于依赖她了吗?
我可以笑着面对葭济的鄙视、夷莒的虚情假意……但此刻,阿弥婆的嘲笑,却让我感到疼痛!
挖心掏肺般地痛!
阿弥婆静静地看着我,沉默着。
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想来,在她的眼里,必定是可怜而凄惨的。因为,我看见她脸上的愤怒和冷酷,渐渐被痛苦所代替,一点一点柔软下来。
幽幽的叹息,在昏暗的屋子里,慢慢弥散。我的心也在剧烈的疼痛中,渐渐冷却。
“你还是个孩子啊!”几不可闻的低语,温柔而哀伤,“这样的话你就受不了了。那么如果是背叛呢?并不是我这样和你没有多少关系的孤老婆子的背叛,而是你最爱最爱的人背叛,你会怎样?”
“当所有的信任换回来的只是背叛,你会如何?”
“当一觉醒来,发现你所相信的一切原来都是假的,你会怎样?”
从心底升起的寒意,让我的声音也结了冰:
“我相信我自己眼睛看见的。廪君将我从猛兽的手里救下来,当熊扑过来的时候,他挡在我前面。他值得我信任!”
她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沉默着,许久,才轻轻地说:“熊?只怕还有白虎吧……”
紧接着,她又叹息般低语:“这个世上有许多事情,是你我都不了解的,也并不是所有眼睛看见的东西都是真的……”
“……”比如说你!我也曾经以为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结果你却……
我努力不去听她的话,可是那低沉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钻进我的耳中。
“嘴里说的话和心里想的事不一定一样;你所看见的、自以为是真相的也许就是谎话。比如,你的族人以为你的母亲是升天了,却不知道,她只是变成了一个陶罐;又比如,她们都以为你的父亲是死在了出走的路上,却不知……”
“住口!”我厉声断喝,心跳得就要蹦出胸口!
你想要干什么?用妈妈的秘密要挟我吗?
我奋力地挣扎着,但剧烈的疼痛,又让我重重地跌回床上。
阿弥婆象是浑然不觉我的愤怒和恐惧,只是轻轻叹息着。
“你想要威胁我吗?”我竭力镇定。
她看着我,微微一笑。我从没有见过比这更加可恶的笑容。
“威胁你?我有什么可以威胁你的呢?”她摇摇头,“只有你自己,可以害了你……”
屋子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就象全身竖着刺的刺猬,我小心翼翼地戒备着,但她却没有再说什么。
……
“你的回答呢?你还是要信任廪君吗?即便被欺骗,也要留下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当夜幕完全笼罩了整间屋子,阿弥婆的声音突然穿过黑暗,传到我的耳中。
……
“我相信他!”
“即便他真的不爱我,但是……但是,我相信我自己!”
“我爱他!所以没有关系……就算被骗,也没有关系!”
我的回答,从心底涌出,在唇边变成坚定,在清冷的夜色中回响……
阿弥婆站起身来,轻轻地向门边走去,当她即将打开门的瞬间,我淡淡地问:
“婆婆,其实,你也是巴人吧……”
略略停顿了片刻,她还是什么也没再说,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
和阿弥婆说的一样,我的伤只是伤到皮肉,虽然当时血流不止、煞是吓人,但恢复起来倒是很快。
当我可以下地走动时,我就离开了阿弥婆的小屋。因为,无论我怎样刻意想要忘记,毕竟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无法再弥补。就像我和阿弥婆的关系,经过那一晚的对话,已经不可能再象以前那样了。
不得不承认,认识到这一点,让我很受打击。
不过,在那晚之后,她倒是再也没有重复过让巴人离开的话。事实上,她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
每天除了把三餐送到我面前、替我换药以外,我甚至很少看见阿弥婆。虽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但她似乎突然变得忙碌起来了。
在忐忑之余,我也禁不住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我并不想真的和阿弥婆翻脸。对于我来说,她始终都是特别的。
再次看见廪君,是十五天以后的事了。
阳光灿烂的春日,风,暖洋洋的,吹到脸上,舒服得让人想要飞起来,可惜对于前胸和左臂包得象鼓槌的我,飞,也只能想想而已。
事实上,连大声说话都会牵扯得全身疼痛。
尽管如此,我还是挣扎着挪到河边。
想见他!
好想好想!
真像个傻瓜,唉!
傻瓜就傻瓜吧!那也没关系!因为,我已经看见他啦!!!
廪君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而且是一个人!
一个人哎!
我情不自禁地想要朝他跑去,可惜,显然这样的剧烈动作对于现在的我还是过分了。
我立刻得到了报应。
“哎呦!”忍不住痛呼出声。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因为廪君看向我的眼神里似乎充满了迷惑,茫茫然,仿佛满怀心事突然被意外打断了一般……
木头!大木头!你就不知道过来扶我一把吗?就知道傻乎乎地杵在那里……
……不过,他发呆的样子倒也挺可爱的,嘻……
想到这里,我也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真的很好看……阳光下,简直就像在发光……
“你的伤不要紧吗?风还很冷啊!”等我回过神来,廪君已经站到了我的面前,看向我的目光里是满满的温柔和关切。
我的脸红了。想来也有趣,若是族中的男男女女看见她们的神女也会有这样的表情,不知道会怎样的惊讶。
不过,这已经不是我会在意的事情了。
一切的一切,我都不在意。不管什么样的阻挠,也不管它们来自什么人,我都可以统统抛开。
只要,你能永远这样凝视着我。
“我在屋子里闲得都快长蘑菇啦!”我笑着抱怨。
廪君笑着摇摇头,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绕开碎石和树根,领着我坐到避风的地方。
我任他领着我,心里只觉得暖洋洋的。
好一会儿,我和他都没有说话。心怦怦跳个不停,紧张地象是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他却只是一味低着头,不敢看我。
咳,这个木头啊!
“你……”,“你……”
我和他竟同时开口,又一起愣住了。
我笑了,“真是的,我们又不是刚刚认识。”
他也笑了。
“说真的,那天你真的让我吓了一跳。”廪君微笑着说,“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就那么跳下来,面对黑熊。”
他顿了顿,看向我的眼神中有着某种炙热的东西,灼得我脸上发烫。
“你真的和一般的女子都不一样!”
我的心咯噔一下,难道……
旋即,我又放松下来。想也不可能,他怎么会发现我不是女人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被他目光注视着,我有些不好意思,“总不能看着熊伤了孩子。”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还说我呢,你也是够冲动的。记不记得,那天你还冲着熊喊‘住手,听话!’呐!” 我向他眨眨眼睛。
廪君一怔。
很快,他笑着说:“有这样的事?我当时急得什么也想不了了……真丢脸!”
看着他腼腆的笑容,我的心里突然一热,待到反应过来时,我的手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会!如果没有你,我已经死了!”
不要,不要抽走你的手!要知道,就算是我,要这样做也是需要勇气的。
因为爱你,所以更加害怕被你拒绝……
廪君没有抽回手。
恰恰相反,他紧紧地、紧紧地回握着我的手,从掌心传来的热度,直达我的心底。
“放心!”他像那天一样,静静地看着我,无声地用唇语说。
我只觉得自己就要溺死在他的目光中了。那温柔而又灼热的目光,刺得我全身发烫!
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依然舍不得移开我的眼睛。
我和他的视线在空中紧紧纠缠。
下一刻,他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无比清晰,
“我想,我喜欢上你了。”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花草、树木、流水……
甚至我的呼吸和身体……
只有心中不断翻涌的热浪,却那么真实……
原来,即便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这样幸福……
我没有回应,也无法回应,因为所有的心神都被用来承受这个幸福的冲击。
可是廪君却有些着急,“你呢?你……对我……”
……
“傻瓜!”脸上像火烧的一样,我瞪了他一眼,可目光触及他急切的神情,语气就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我……当然也……喜欢你……”
他释然地笑了,那样灿烂的笑容,没有一丝的阴郁的心事,就像太阳本身一样耀眼和温暖……
很久很久以后,在我无数次的为往事追悔时,想起当时的那个笑容,还是会忍不住怦然心动。
平生第一次的告白,一旦说出口,似乎也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但当然还是会害羞的,特别是当对象是象廪君那样的男人时。为了掩饰我的窘迫,我低下头,取出小心贴身藏好的廪君的剑,又故作轻松地大声说:
“谢谢你的剑,真的很漂亮啊!我好喜欢。”
这倒不是假话。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宝物,锐利,却又散发着幽静的光芒……
感觉上,有点像眼前的这个男人,敏锐而又温柔,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些、再亲近些……
可是廪君却误解了。
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个,恐怕不行!”严肃的表情,生硬的语气,透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急躁。
???
谁说要他的剑了?我有些暗自好笑。
可是,廪君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这让我在诧异之余,也有了一点点不快。
廪君却像是完全不理会我似的,只是一味直勾勾地盯着我手中的廪君剑,让我完全没有了和他开玩笑的心情。
我气恼地把剑塞回他的手中。
“放心,我可没有那么厚脸皮!”我忍不住挖苦起来,“要不要把这个青带子也收回去?不过,蜉蝣可是我们这里的,我没有必要还给你,你要是觉得是你抓的,我就放了它们!”说着,就真的动手解起脖子上的带子了。
廪君的脸,腾地涨红了。他一把按住我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那样盯着我。
我当然并不想真的解下来,可是莫名地就是很生气。
沉默了片刻,廪君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
“放心!我喜欢你,是真的!”
“……我,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扭过脸去。
他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轻轻地把我的头正过来,
“我喜欢你,这个带子,我只会送给我喜欢的人!你不要,就把它丢掉。我是不会收回的。”
他的语调和他的眼神一样,平静,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柔情。
要说我在当时当地一点也不感动,那是假的!
事实上,我已经感动地快要炸开啦!!
可是,我还是很介意!介意地要命!这把剑为什么就那么特别?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能给我?
廪君仿佛看出了我的疑问,有些局促,“这把剑,是不一样的……”
是啊是啊,我就是很不舒服,它对于你来说的特别!
我招呼到他脸上的炯炯目光,让这个木讷的男人,越发紧张的语无伦次,“其实,这把剑不是我的,不对,应该说,它只是现在属于我……”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廪君顿了顿,这才说清楚:
“其实这把剑是属于我们这群人的共有的,并不是属于我自己的。那天,我也是急昏了,才会扔出去。”
“它是族长权力的代表,所以,如果丢了的话……”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我很明白他的意思,丢掉这个东西,就等于丢掉了权力!
我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把剑发愣。
剑,正静静地卧在廪君的怀中,发出夺目的光彩,绚丽而耀眼……
我的眼睛都被它的光芒刺得一阵发痛。
廪君的声音又响起来,那么急切:“真的,只有这个,我真的不能给你,对不起……”
对不起吗?其实不用,我能明白,真的可以明白……只不过……
…… 权力吗?……
“所谓的恋人、所谓的夫妻、所谓的母子……一切一切,都只能从属于这个世界,一旦和那个诱人的权柄相遇,就象烧过的树叶,只能化成灰烬……”
“你以为你对于那样的男人,会是例外吗?那样只爱着自己和自己的权力的男人会改变自己、抛下一切,来爱你吗?”
阿弥婆的话,就像咒语般,在我的心头,轻轻地回响,象挥之不去的阴霾。原来只要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扎根,就真的再也拔除不净了。
呆坐了片刻,谢绝了廪君要送我回小屋的提议,我一个人闷闷地往回走,心里头乱糟糟的。
虽然也知道只因为这样的小事就怀疑廪君对我的心意,未免过于小心眼;虽然作为部族的神女,我原本应该比任何人都理解廪君的心情,但是,心,毕竟不同于其他,不是一句“应该明白”,就真的可以释然的。
……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到了门口。
也许是因为失去了好心情,身体也越发容易疲劳吧,在门口呆立了片刻,我竟觉得全身上下连一丝力气都没了,身体僵硬而沉重。
唉,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吧,烦恼的事情等到醒来再说。
这样想着,我伸手推门。
“我有话对你说!”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我没有防备,吃了一惊。
急忙转过身去,发现站在我面前的原来是葵女。
什么嘛,是她啊!这小丫头,这个时候来添什么乱啊,是嫌我还不够烦吗?!不过,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不理她。
我无可奈何地推开屋门,侧过身去,说:“是吗?那就进来说吧。”
她却像根本没有听见似的,依然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做什么啊?闲着无事可做,所以来戏弄我吗?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葵女的脸色很难看,不过,表情更加难看就是了。不知道是愤怒还是难堪,还是别的什么情绪,让她清秀的面孔几乎有些狰狞。
[没有人告诉她,作为女孩子,就算再生气,为了漂亮,也要保持微笑吗?]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想进去说吗?那就在这里说好了。”我反手掩上房门,转过身,面对着她。
她还是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阴郁。
过了好一会儿,差不多我都快放弃,准备直接忽视她进屋睡觉了,她突然大吼一声:
“我,我讨厌你!”
真的是大吼啊,虽然离她还有好几步的距离,可是我的耳朵还是震的嗡嗡乱响。
唉,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用得着这么郑重地跑来告诉我吗?还这么大声,真是的……
“就这个事吗?我知道了。”
也许是我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这个心高气傲的巴族巫女,她看向我的眼神简直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好半晌,她只是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虽然不知道到底又是什么事情触怒了这个麻烦的丫头,不过说实话,现在的我还没有从刚才的沮丧中恢复过来,实在没有心情在这里和她比瞪眼。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请回吧。”我的语气也失去了耐心。
她没有挪动半分,只是看着我,冷冷地开了腔:“你以为廪君是真的喜欢你吗?别做梦了!”
就为了说这个?!!!
我的火气也腾地上来了。不要搞错了,我可不是怕了你!只不过看你是个小丫头,才让着你而已!想找碴?我奉陪就是!
“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我笑着说,用最温柔的眼神向她挑衅。
本以为这个沉不住气的丫头一定会怒不可遏,谁知这次她倒是没有。
葵女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直到看得我心里一阵发毛,才一字一顿地说:
“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不告诉你,他真正的名字?”
那一瞬间,我的脸色一定大变,因为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巴氏巫女脸上露出了阴郁的微笑。
“廪君是我们族人对首领的尊称。廪君哥哥成为族长,被叫做‘廪君’,只不过是没有多长时间的事情而已。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不过,这也难怪。对于我们来说,名字是有力量的,和咒符一样。他只怕还没有信任你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女人,又怎么会告诉你呢?”
越说她的表情越得意,葵女走到我的身边,在我的耳边,轻轻地,但又是无比怨毒地说:
“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还有资格说喜欢他吗?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告诉你,你现在还觉得他有可能是真心喜欢你吗?”
我无话可说,象被浸入了冰冷的河流,从里到外,寒彻心肺。
“……我,我不相信……他说过,他喜欢我的……就在刚才……他,还说过……”我勉强自己反驳,但话出了口,连自己都觉得是那样的软弱无力。
葵女的眼睛闪着幽幽的光芒,她收敛了笑容,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中隐隐流露几分怜悯,映入我的眼中,却是那么刺眼,刺得我的心一阵发痛。
“廪君哥哥他是……”葵女轻轻地说。
“务相!我的真名叫做务相!”
葵女的话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脸刷地白了,看着我身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痛苦。
我的心却从绝望的谷底升了起来。
那是廪君!
我只是僵立在那里,不敢回头看,心紧紧地揪成一团,突然变得害怕起来,害怕刚才那个声音只是我的错觉。
但是,这一切并不是我的幻觉。廪君大步从我身后走来,站在我的身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一阵暖流瞬间席卷了全身。
廪君没有理睬一向宠爱的小妹妹,只是用担心的语气对我说:“对不起,是我不对,我疏忽了。”
我固执地低着头,但一股从内心迸发出来的热流却烫得我仿佛要燃烧起来。
我的沉默似乎让这个沉稳的男人难得地慌乱起来,“刚才你不让我送你,我很担心,所以就……你,你不要听葵女这个丫头胡说……你要相信我。”
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他就又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一霎那,心中的所有阴霾都被这股热流冲了个干干净净。
我扬起脸,看着他焦虑的眼睛,笑了。
“不,我相信你。”
“我只是也想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叫做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