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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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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剑
廪君,还有他的族人,还是留了下来,也再没有什么人站出来反对。
那是当然的,毕竟,我亲口在众人面前说了那样的话。我也很清楚,族人们的不满并不是消失了,事实上,还仍旧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甚至也许比先前更甚。
不过,至少表面上,太平无事。那就够了。
日子在百无聊赖中静静地淌过。
长老们似乎没有什么暗地里的活动,葭济和夷莒的关系和往常一样客气而疏远,找不到一丝暗中勾结的迹象,尽管我心里还是有些介意那时她们之间奇怪的眼神交流。一想到有什么事情,是我所不知道、无法掌握的,我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也许我和母亲骨子里是同一种人,喜欢让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握中,族人、亲人,甚至是自己最爱的人。这样的我们不能忍受一丝一毫的失控。
可惜,这世上总有些事情会意外失控,总有些东西无法掌握,比如情感,比如人心。族人的心、亲人的心、敌人的心、还有自己的心……
不过,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多?我只要那一个人的心,就足够了!
是不是,如果我抛下一切,如果我回报以我自己的,那颗心就会属于我呢?
我知道,族人的沉默,只是无奈地接受事实。何况,廪君曾亲口答应,在盐水涨水的时候,就会离开。她们也许是认为,只要到了那个时候,外人一离开,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可是,我心里很清楚,一切都不一样了。
到了那个时候,我会跟他离开的,尽管还不能完全信任他,但我知道我会这样做的,因为我清楚感到内心的骚动,由于他的存在,已经无法再平复了。
我知道,离开了族群,一个人注定无法存活。但是,是不是,如果我丢下了这里的家,你,会给我另外一片天空,廪君?
虽然你会把自己重要的东西送我;虽然你会在我冒失的告白后微笑着说谢谢,虽然我相信你也是喜欢我的,从你坦白的双眸里,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我的影子……
但是,不够!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我可以信任你吗?
至于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在乎了。
廪君是个很聪明的人。尽管有时候他木讷的可爱,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却是精明的。这一点,随着和他相处时间日长,我看得益发清楚。
我知道,尽管族人在我的面前不再说什么,但对于他们这些外乡人,无论如何也是很难热情相待的。特别是族中的老人和男人们,只怕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事实上,我就不止一次地撞见族人向巴人挑衅的情况。
但是廪君在我的面前却从未曾有过一言抱怨。不仅如此,他可说是不遗余力地对我的族人表示着善意。向着这样一群充满恶意的人微笑,明知得不到感谢,还去帮助那些老顽固们做事,难道他就不累吗?也许是我的性子太过随心所欲了吧,我总觉得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必要这样地勉强自己,既然反正不久就会离开。
不过,他的友好也并非全然白费,虽然要想改变长老们的看法困难依旧,但至少我也觉察到族中多数人,尤其是年轻人的态度从开始时的疑虑一点点松动了。
无论如何,能够减少些敌意,这终归是好事,我也会轻松不少。我想,这样刻意地讨好我的族人,廪君也是在替我考虑,不想我太难堪吧。
至于长老她们,不管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想息事宁人,我也不想再追究了,只盼着可以维持着至少是表面上的平静,直到那个时候的到来。
不过,我的烦心事任何时候也不会全部消失。至少只要我还是神女,就不会完全消失。
今年的春天来得似乎特别早。刚刚过了芒草节,天气已经暖和得很。
这本来应该是件好事。
今年的芒草节被廪君无意中搅和了,虽然长老们并不知道白虎出现的真正缘故,但天气若是像去年一样很晚都暖不起来,她们必会说是外人进入盐阳的缘故,又不知会生什么事端来。
可是,也正因为春天来的早,山上的野兽也分外的不安分。已经发生过几起野兽攻击村子的事情。从留下的痕迹来看,多数是熊。这倒也不奇怪,经过漫长的冬眠期,它们一定是饿得慌了。但今年的情况似乎特别严重。
和往常一样,族人们还是定期在山上的树林深处投放“活食”,同时也尽量减少上山围猎,只是想求一个相安无事。
从体力上说,人,自然不是熊的对手;但是,熊也并非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其实,大多数的时候,它们的胆量并不大,对于我们这样人口众多的大村子,它们往往更情愿远远地躲开。
可是,今年不知是什么原因,熊竟凶猛异常,完全无视族人的孝敬,频繁肆无忌惮地攻击村子。
尽管还没有族人伤亡,但紧张的情绪还是无可避免地弥漫开来。
不过,紧张归紧张,族人的顽固却丝毫没有因为恐惧而减少。
廪君建议用石头修葺一个可以保护村子的围墙,长老们不仅一致地不理不睬,还有人私底下放出怪话,
“明明就是外乡人,做什么管那么多闲事!”
唉,真是服了她们!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厌恶巴人。
许是厌倦了唯唯诺诺的族中男子,族里不少年轻女人似乎越来越受到这群野性难驯的男人们吸引,没事就爱到他们的营地里转悠。
至于族里的男人们呢,虽然嘴上不肯承认,面上也还是扭扭捏捏地不肯痛快地接近这群“危险”的外乡人,但我分明能清楚地发觉他们眼中越来越明显的羡慕。
是的,我可以理解这种羡慕,尽管我并不能算一个真正的男人。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但同时又是那样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这样的生活,几乎就是我梦想的全部……
很久很久以后,我曾经怀疑过,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只是爱上了自己的梦想,所以才会在第一眼就陷了进去,直至灭顶……
“唉!”
这不知道已经是我第几次叹气了。只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无意识中发出了声音。
“神女姐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没错,你们闭嘴我会就舒服了!
“姐姐姐姐,你都不陪我们玩!”拜托,我都老胳膊老腿了,实在架不住你们玩!
“姐姐,不要总是坐着哦,会变大肚子的。嘻嘻,屁股大大,肚子大大……”臭小鬼,找抽吗?
……
我强忍着突突往上窜的烦躁,努力无视眼前不停晃动的一张张小脸。开玩笑,难道认真和小鬼怄气吗?
不过,为什么这么大好的春光,我一定要用来照顾这群小鬼啊!
我@$%^&*·#¥%……
想着想着,葭济那张老脸又浮现在我脑海中,还有她平板、冷淡的语调。这是在我当众表白后她第一次和我说话,当时我竟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真是的!
“神女,最近熊闹得厉害,大人们都有事要做,没时间看顾孩子们,这很危险。所以,我们长老的意见,请您管起来。”
晕!她的意思是我就是闲人一个了?
我当时就想反驳,谁知她竟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又说:“您想离开。这我知道。
“这个神女的位子,您根本不希罕。这,我也知道。但是,
“只要您一天还在这个位子上,我就请您务必认真对待您的职责!”
不知怎的,她的眼神和语调让我只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等到反应过来,她早已经走了,我只能灰溜溜地接受这个事实。
真是失败!
“你不舒服吗?”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廪君的声音温柔的响起,在一片叽叽喳喳的孩子的叫声中分外稳健、柔和。
自从那天以来,他总和我在一起,有事没事的。呵呵,他的心里也应该放不下我的吧,就象我的眼睛总是不听使唤地往他身上粘一样。有点没出息呵。
不过,还是很开心!
蓝天,
白云,
美丽的树林中,
呼吸着迷人的草木清香,
还有最最重要的,
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呵,这这这,简直就是最最美的美梦啊!
……
……如果不是有这个讨厌的丫头和这群死小鬼的话!
这个叫葵女的丫头简直就是我的噩梦!
偏偏她还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廪君大哥!
天呐,饶了我吧!我@$%^&*·#¥%……
刚见面时,她对我的态度是露骨的蔑视和赤裸裸的敌意。
那倒没什么,我最擅长的就是对付这种态度了。小妹妹,比起葭济长老来,你还嫩了点哦!呵呵。
不过,渐渐地,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个丫头在我的面前变得越来越沉默,目光却越来越阴沉,还常常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死死地盯着我看,那眼神……恶……总让我觉得搞不好哪天一觉醒来,自己还算俊俏可爱的脑袋就会搬个家啊!寒……
学谁不好,小丫头,你偏偏要学那个石头脸?那样的表情,不是我咒你哦,绝对绝对会让你嫁不出去的。噢,对了,反正你们族中的巫女是不结婚的。
哎,又是一个让我无法理解的习惯!难道敬神,就不能爱别的男人了?巴人的习惯可真怪!
不过算啦!在这么美好的春光里,为这些事情烦心,未免太浪费了。
我向着廪君微笑,他的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关心。
只要能一直一直看到这张脸,这样的生活,对于我来说,也许就是幸福了吧!其余的一切又有什么重要呢?
我仰卧在粗壮的树杈上,天空似乎与我近在咫尺。
好舒服呵!舒服得令人困倦……
……
…..朦胧之中,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
突然,一阵透骨的寒意袭来,激得我一个冷战,莫名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怎么回事???
在我睁开眼的同时,一个刺耳的哭声撕破了凝固的空气。
眼前的情景让我的心一沉,霎时一身冷汗。
熊!
是熊!我的天!!!
一头巨大的黑熊正挪动着笨重庞大的身躯,向我栖身的树走来,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了。
不对!它似乎并不是冲我来的,它的头并没有抬起来。
我努力地低下僵硬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向下看。
我的天啊!什么时候这个小家伙跑回来的?我不是请廪君带他们玩去了吗?
刚才的哭声应该就是他的杰作!这下可好,把熊给吸引住了不是?
我说过多少遍了?遇到熊就要装死!装死都不会吗!天哪!
那个孩子现在倒是不再哭了,小脸蛋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估计是吓傻了吧!
我的脑子迅速地转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
眼看着那只胖熊已经越来越近了。
这下绝对死定了!
我牙一咬、心一横。
“不要!”廪君的吼声从身侧传来,黑熊的身形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略顿了顿。
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还是跳了下来。
踉跄着站住,我一把抓起男孩的衣领,猛地往树上一抛。
抓住!
一定要给我抓住!!!
你姐姐我拿命来换你,你个死小鬼要是敢抓不住,就让熊咬死你好了!!!
熊咬不死你,我也要咬死你!!!
所有的事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我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当看见男孩爬上了树顶,我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熊像是明白了什么,猛地向我扑来。
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在一个巨大的夹杂着呼呼风声的力量下,我的身体就飞了出去,又重重地撞在地上。
痛!
该死的真是痛啊!
我狼狈地趴在地上,一时间半点动弹不得,所有的感觉只剩下了疼痛。
前胸和左臂都火辣辣的,如果不是无意中左臂挡住了脸,现在想必脸上必定“精彩”得很吧!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象错了位似的,痛得我差点掉下泪来。
不过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熊可就在我身后十几步的地方啊!
…不知道现在装死还来不来得及?…
…我左边的衣兜里那个弹弓不知道还在不在?其实我的技术可比阳羽还好呢!应该有机会射它的眼睛的…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小心翼翼地向衣兜摸去。事到如今,也只好试试。
不知为何,那头熊并不急于咬我,反而愣愣地向四周看看,又看看我。
拜托,拜托,我是死的,一点也不好吃,你就饶了我吧!
我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可显然熊还是打算亲自调查一下。经过片刻的犹豫,它又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
我紧紧握住口袋里弹弓,手心满是粘粘的汗液。
不过一死而已。如果不搏一下,我死都不甘心!
想着想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廪君。
原来,在那儿的并非只有他一个人,除了葵女以外,还有几个我的族人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只是大家都一脸惊恐地呆立着,仿佛石化了一般。
这是当然的。我很清楚,对于旁观的人来说,其实最正确地办法就是站在原地,这样才最安全。
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虽然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任性,但是我还是希望此刻他能够在我的身旁。
有点出息好不好?!你可是个男人啊!
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没有时间想这些了!我呼地站了起来,既然躲不过去,我也不要死得太孬种!
当我的目光从廪君的脸上移开的那一霎那,他向我眨眨眼睛,张了张嘴,并没有出声,但我分明看清了他的唇语:
“放心!”
熊被我突然的动作吓得一愣,站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廪君大叫一声:
“接住!”
一个闪着光芒的东西向我飞过来,我想也没想,伸手接住。
握在手中才发现这件东西沉甸甸的,沁着森森凉意。
这是什么?
没工夫仔细端详,就听见廪君喊道:“那是剑!快拔出来!”
我认出来了!这是一种叫做青铜剑的东西。虽然我从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
我曾在阿弥婆那间阴暗的小屋里见过一个一样的东西,而当时她脸上的表情让我至今难忘。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永远不愿说出、不愿想起的伤痕,偶尔碰触就会疼痛难忍……
不过,现在我很清楚它是什么了!
它是一件武器,一件比我知道的任何石器都要锋利的武器。
短剑在手,它冰冷的触感从手心传来,我心底却涌上一种异样的激动。
熊并没有改变它的目标,仍然慢吞吞地向我走来。虽然有利剑在手,但无论如何我也不是一头熊的对手。不过,也许就是因为有了廪君那句没有声音的“放心”,我竟真的平静了一些。
廪君悄悄地绕向熊的背后。
“哥!不要!”葵女的声音尖利而刺耳,骤然响起,熊的动作因此一滞。
就在这个时候,廪君的短剑深深刺入它的后背心。
熊吃痛地长嘶一声,前肢离地,竟象人一般站了起来!
真高啊!
汗湿了,冷冷地粘在身上,我的心也紧张地纠结成一团。
熊胡乱地挥舞着前爪,廪君的短剑还留在它背上。
但似乎只是一瞬间的狂乱,这只熊很快就向我扑来,就像眼前只能看见我一般。
“住手!听话!”
廪君大声喝道,一边向我靠拢。
但是熊还是快了一步。
熊巨大的身影扑到我面前,高高地向我扬起前爪。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紧紧握着廪君掷来的短剑,猛地向它挥去。
痛!
肩头一阵剧烈的刺痛。
但是熊的前爪也被我刺到了,这一掌的力量因此减弱了不少,所以这一次我没有被打飞出去,而是自己跳开的。
熊狂怒地挥动着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前爪,笨拙地扭动着庞大的身躯,似乎打算再来这么一次。
我一定会死的。我已经在心底认命。
但是就在这时,廪君挡到了我的身前。
熊狂暴地嘶吼着、挥舞着前爪,但却没有立刻扑上来,后背心和前爪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大概也是没什么力气了吧。
我在廪君的身后剧烈地喘息着,和那头熊一样,伤口已经没有什么痛感了,麻麻地,头却晕得厉害,身体一阵阵发软。
但我的心里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这个男人愿意为我拼命呢!我又如何能够不爱他呢!
看着廪君的背影,我发现,终其一生,我都会爱着这个男人,直到生命的尽头……
不知为何,也许是受伤的人比较软弱的缘故,我的心里又莫名地升起一阵沉重感,居然又想起妈妈的话,那句她独自一人时常常自言自语的话,那句在临死前还留在她唇边的话:
“只爱一个人,是一种罪过……”
这句话就像一句咒语,在我的心中,反反复复地回响着。
不!我不相信!爱人怎么可能是罪过!我相信,即便像我这样的人,也是可以爱别人的,这是上天赋予的权利!
我要爱他!
我的心很小很小,我不要爱那么多人,只要爱他一人!
心之所系,唯君而已……
熊和人,紧张地对峙着,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随时有断裂的危险。
我猛地甩甩脑袋,想把不愉快地想法赶出去,谁知却让脑子更晕了。
所有的人都摒住呼吸。
忽然,熊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紧张地转动脑袋,四下张望。
树林中突然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安静得像个坟场,除了偶然间有阵阵凉风刮过树叶间发出的沙沙声。
一定有什么事!我的心一沉。
“天啊!”胆小的族人叫了出来。
我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虎!!!是白虎!!!!!
它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还有熊。
雪一样的皮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灿烂的光芒;蓝色的大眼,没有任何情绪似的看向人群,但其中闪烁的精光,让人不寒而栗。
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像一尊神祗,凛然不可侵犯。
今天究竟是什么好日子啊?也许我真的应该向妈妈学学卜卦!
我在心中暗暗叫苦。
不过,熊似乎是怕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山林之神。它将前爪放下,恢复成四肢着地的样子,舔了舔被我刺伤的前爪,然后蹒跚着向树林深处走去。
就算少了一头熊,这白虎可更不好对付啊!我的心情一点也没有轻松。
但是,白虎似乎并不打算接收我们这群黑熊的“午饭”。它只是等着黑熊慢慢离开后,在原地转了几圈,倒像是向我们示意,然后迈着悠闲的步子,也消失在树林的深处。
简直就像是专门来替我们解围的!
好半晌,族人们才从震惊中恢复,向我围拢过来。
陡然间放松下来,我只觉得双腿一阵虚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头,一阵阵眩晕,连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
“啊!好多血!”
“天哪!” ……
嘈杂的人声,从四面围拢过来,传到我的耳朵中,却像是离得很远很远……我的身体像漂浮在空中,软绵绵,轻飘飘的,一种慵懒的舒适感席卷了全身,舒服得想就这样睡去……
……似乎是很熟悉的感觉?……像什么呢?……啊!对了!就像是喝多了仪式中的药水一样的感觉!
我心中一懔。
坏了!
我的伤!该死啊!我怎么忘记了这回事!如果让她们看见,我就完了!
我努力地聚集起残存的神志,竭力睁大眼睛;但眼皮却重得像石头,身体也全然麻木了,似乎有一股力量正把我拖入黑暗。
恍惚间,一个身影向我走来。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我还是很清楚的知道,那是廪君。
脑海中最后的一丝意识是恐惧,深深的恐惧,比刚才面对黑熊时更甚。
神啊!请不要让他发现吧!无论是谁!谁都可以!只要不是他!我可以面对身份曝光后的任何境遇,但是如果他,用那双眼睛鄙夷地看着我……我会死!一定会死!
我怀着恐惧,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下是新铺的茅草,干爽而柔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四周很昏暗,看不见一个人。
…… 太阳已经落山了吗?……
……我,这是在哪里?……
我挣扎着想起身,可胸口疼得像要裂开。突然回忆起昏迷前的那一幕,心立刻狂跳起来。
我暴露了吗?她们发现我是个男人了?
他,他呢?……
可是当我扫视了周围后,心,却放下了一半。
这是阿弥婆的屋子!
也许……我又逃过了一劫?
不过,以当时的情况来看,没理由还能混过去啊!别的且不说,我记得很清楚,在昏倒的一刹那,我分明看见了夷莒长老的身影。那个老狐狸可是族里的药师,除了母亲以外,医术就属她高明了。那我又是怎么被送到阿弥婆这里的呢?
……
无数个假设在脑子中飞舞,理不出一点头绪。
越想越烦,我索性不再去想,本来就是,担心也没有用。
抛开烦心的事,伤口却越发痛得厉害。僵卧在床上,除了眼珠,半点动弹不得,连呼吸似乎都能带来痛意。于是,我只能无聊地努力转动眼珠。
啊!廪君的剑!
它就在离我不远的石台子上,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着幽幽的光辉。
真是漂亮!
我正费力地扭着脖子看着,忽然听见有人进屋的声音。
是阿弥婆!咳!吓了我一跳!
她走到我的面前,静静地看着我。她的脸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模糊不清,只有瞳仁中闪烁着的光芒格外分明。
我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婆婆,我……”张开口,我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阿弥婆的脾气古怪,话也极少。平时虽然常常躲到她这里来,但其实也只是安静的对坐而已。她在想些什么,我固然不知道,就连她究竟对族里的事情知道多少,我也是全不清楚。
我正踌躇着,她转过身去,坐在了石台子边上的凳子上。
从这个方向上我看不见她,但依然能感觉到她的视线。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她今天似乎有些奇怪,屋子里的气氛也跟往常来时很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同呢?
……
“送你来的是夷莒长老。她指挥着两个男人,抬着你来的。” 阿弥婆突然开口,倒吓了我一跳,“你不用担心,他们没有碰你。因为听说你在昏迷前坚持要来我这里,所以他们就直接把你送过来了……”
我真的完全放心下来。既然是男人抬的,总不好在我这个“神女”身上动手动脚吧。一定是我昏迷后的呓语!真是太幸运了!否则这次一定完蛋!
我自顾自的兴奋,全然没有发现这其中的可疑。为何夷莒长老会这么听从我的胡话;她什么时候又与阿弥婆有过交流……这许许多多的不自然,当时的我竟然完全忽略了……
我只是沉浸在危机解除的轻松感之中。
“……你的伤没什么大碍,骨头没有问题,只是些皮肉伤……”阿弥婆慢悠悠地说,逐字逐句,像是在斟酌着什么。
就算再迟钝,这下我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古怪,“您……有什么事……”
她沉默了好半天。
突然,阿弥婆站了起来,走到我的身边,像刚进来时那样,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在我快要等得不耐烦地时候,她的嘴唇张了张,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话:
“湘,让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