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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蜉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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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蜉蝣
来到蒹漓长老家门口,迎接我们的是阳羽愤怒的脸。看来他已经知道了,也难怪,在族里这种消息总是传得最快。
我不理他,径直走进门。廪君跟在我身后,从僵硬的阳羽身边走过时,阳羽伸出胳膊拦在廪君面前。
廪君的神情有些犹豫,看着我,而阳羽的眼睛也死死地盯住我,脸色却更加难看。
我不紧不慢地坐下:“我是来找你妈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阳羽的脸涨得通红。
“……神女?…… 您……来啦……” 蒹漓长老的声调和她的人一样,总飘着几分怯懦和犹疑,让人听着不舒服。不过此刻,由于她的出现,我倒是不必再继续看阳羽那张嫉妒的蠢脸了。
母亲和孩子,真是一种奇妙的联系。有我和母亲那么相像的母子,就也有蒹漓和阳羽那样一点点也不象的母子。
蒹漓长老,和葭济、夷莒长老一样,是族里的九位长老之一。但事实上,她却又和那两位甚至和其他另外的长老都完全不同。其她的长老,或文或武,都的确有过人之处,就算是谄媚得让人恶心的夷莒长老,也不能不承认,她也能油滑得让人佩服。只有蒹漓,竟几乎完全没有长处。温吞水的个性、平淡无奇的容貌,手也不巧,也没有通神的灵气,也没有什么威严,甚至人缘也不甚好。
算起来,她能够成为九长老之一,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母亲,完全是母亲把她抬举到这个位子上的。而她对母亲也很忠诚,母亲“仙去”之后,她对继承神女职位的我也同样忠诚。
当然,是“似乎”很忠诚。我不知道,作为一个神女,尤其是处境像我一样的神女应不应该相信任何人。也许母亲也是出于同样的缘故,才会极力把蒹漓抬举起来的吧。不过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这位长老,尽管她是少数支持我的长老中的一个。
和软弱到完全没有性格的母亲不同,阳羽却是族中最有个性的男人。瑶光那个傻丫头就曾经说过,阳羽是整个部族中最吸引人的男人。和部族里那些满足于在母亲在姐姐身边转来转去的男人不同,阳羽总是冷冷的,但就是这种冷淡的态度却勾得族里的女人神魂颠倒。所以每年的春社,他总能收到最多的桃枝,但他却总是无视这些邀请,于是女人们更加疯狂。虽然不至于疯狂到为他放弃其他男人的地步,但他偶尔垂青的女人,不用说,却会受到最疯狂的嫉妒。
连天真的瑶光也曾半真半假地在我面前抱怨过:“神女姐姐,你连阳羽都不喜欢,你打算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啊!”
他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他吗?我郁闷。
不过,私心里似乎也有一点点得意。这样的男人,眼高于顶,似乎有更高远目标的男人,他喜欢的人是我呢……居然是我这种不男不女的怪物……
突然,我的心里一阵不自在。莫非我把廪君领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向蒹漓询问长老们的动向,竟是为了炫耀这份得意?我竟是这样的人麽?
才不是!我使劲甩了甩头,会被他看不起的,我不是这样的人啊!
“客人就安排在你这儿啦。”我向蒹漓长老使了个眼色,转而又对廪君说,“有事可以让长老转告我,”我笑了笑,“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去告诉我,我就住在江边的屋里,很好找的。”
廪君笑了笑,有些腼腆,但很好看的笑容;阳羽气得转身进了里屋,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很快就传了出来。
我撇撇嘴,走出了蒹漓长老家,而长老也呐呐地跟了出来。
屋外,阳光出奇地灿烂。
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在树林深处阿弥婆那间低矮阴湿的小屋里寻求片刻的宁静,明媚的阳光只会让我害怕;而此刻,我的心却像插上了翅膀,飞出了这座大山的重重包围,和欢唱的盐水一样,获得了新鲜的生命。
白天兴奋过头的情绪自然而然地延续到了晚上。当我终于放弃入睡的努力时,窗外夜色正酣。回头看看黑漆漆的屋子,再看看窗外明媚的月色,我腾地坐了起来。
这么美的夜晚,难道就只能和“妈妈”呆在这间小黑屋里吗?太浪费啦!我走出屋子,回头冲着“妈妈”眨眨眼睛,轻轻掩上门,向江边跑去。
月光下的盐水发着光,显得分外漂亮。我坐在河边的小树林里,享受着无人打扰的美景。这片小树林是春社里情人们幽会的好去处。但此刻,夜深人静的时候,它就成了我一个人的秘密花园。
像往常一样,我蹲在水边一枚一枚地欣赏着水中五彩的石子,要不就是戏耍着斑斓的小鱼,享受着流水从指尖划过那一瞬间温柔的触觉。但心里似乎总有一个地方在躁动不安,这种不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轻易得到满足。
想要他也在这里!想要他和我一起分享眼前的盐水!
当我渐渐明白心中的烦躁所为何来时,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向蒹漓长老家的方向走去。
……他此刻应该已经休息了吧……
可是,可是,还是想见他……
从未有过的任性和坚持占据了我的心,一阵阵的热浪在胸中涌动,烧得我坐立不安。
“真是个傻瓜!”我一边暗暗地骂着自己,一边顺从了这个任性的渴望,继续向蒹漓长老家跑去。
啊啊啊!!!!!
我瞪大眼睛看着几十步以外的那个挺拔的身影,傻了!
水流、虫鸣、微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温柔低语……一切一切的声响都消失了!这一刹那,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急促地似乎象要跳出胸口。
他发现了我,似乎也呆了呆,紧接着就向我走了过来。
看着他的身影一点一点清晰起来,我只觉得自己紧张地快要窒息了,很难受……但也很开心……好开心……
月光下,他的身影笼着一层淡淡的银色,美得就像有时喝下药水会看见的幻觉……
呸呸呸!在想什么呢!我不知怎的,突然很没出息地害怕起来,害怕一切真的只是幻觉。
“廪、廪君、你、你也出来啦!”结结巴巴地说完,我就羞得恨不得一头扎进盐水里。丢死人啦,盐水神女什么时候会看见个男人就紧张地说不出来话啊!希望他没听见啊!千万千万!
神显然不愿理睬我这个第一次喜欢上人的笨蛋,廪君并没有漏过我的话,因为我已经听见他在回答我啦!呜呜呜~~~
“是啊!大概是白天的事情太多,反而睡不着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当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我的面前了。
月光在他身上施展的法术消失了,他又变回了白天的那个温和严肃的青年,不再像一个幻觉。虽然有时会恼火他的木讷,但我还是喜欢此刻的他,那么那么的温暖……
于是我看着他笑了,笑容应该是很傻气的吧!我不知道,不过,管它呢!此刻我的心被满满的快乐撑得快要炸开啦!
他刚刚是向我的小屋走去的!绝对!我看得很清楚啊啊啊!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他也想见我啊!这块大木头,他,也想见我哎!
巨大的喜悦,冲得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傻傻地看着他笑。
他的脸红了,但这次,他的眼神却没有回避我,清澈的瞳仁中映着我渴望的眼神。
“轰”,一股热流在我心中迸发出来,霎时间,袭遍四肢百骸。我猛地拉起廪君的手,向秘密花园冲去。
看着他惊叹赞美的眼神,我有些得意,当然我并没有忘记松开紧紧握着的他的手。虽然很温暖,虽然很不舍得松开,但我并不希望他会因此轻视我。
“怎么样?漂亮吧?这是我的秘密花园哦。”
“真的很漂亮!”他的声音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美和羡慕,“你们这里真美!”
我很高兴。虽然总想着离开这里,虽然我始终是这个家族的异类,但是我们的盐阳能得到他的赞美,我还是说不出的高兴。
“是啊!我们这里很舒服的,有鱼啊,有果树啊,还有盐呢!你的武落钟离山呢?”
廪君的眼神一亮,随后又有些黯淡。“也很美的,但是并不适合人居住,所以我们才会离开。”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是生活在盐阳的安逸使我根本无法想象恶劣的环境会是怎样的。
“你一定可以带着你的族人找到适合的地方的,我相信!”我很用力很用力地说着,希望能给他带来一点信心,沮丧的样子并不适合他。
他笑了,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谢谢你,我也相信一定可以。”
也许是他的笑容太耀眼,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心里却兴奋地扑扑乱跳。
好半天,我和他都没有说话,我是不愿破坏这一刹那的美好气氛,那他呢?我悄悄瞟了他一眼。
没想到,我的目光和他的居然在空中相遇了!
电光火石般的刹那,我连呼吸也忘记了!
天地间的神明呐,如果您们真的存在,请告诉我,他的心是否也和我的一样,一样惴惴,一样满怀希望……
如果,他也一样喜欢我,不,不,只要一点点就好,只要他也有一点喜欢我,请告诉我吧!从此我将谦卑地相信神明的存在。
不,也许早在他在我面出现的那一刹那,我就已经相信了。
“廪君!”我的嘴越过了我的心,那个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的名字脱口而出,带着火焰,烧得我全身发热。可当目光和他再次相遇时,我却又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
象发觉了我的窘迫,他帮了我。“神女,水面上那一闪一闪的是什么?”
一边掩饰我发烫的面颊,一边顺着他所说的方向望去。
真的!水面上,点点光芒忽明忽暗,忽高忽低,虽然不同于月亮的明媚皎洁,但却显得别样迷人。
不过,我当然知道它们是什么啦!
“那是蜉蝣,是水边才有的飞虫,因为,它们是水草化成的,会发光。”
“是吗?怪不得发出这种绿色的光。不过真的很漂亮。”
“是啊,是很漂亮。”
廪君突然忽地站了起来,走到河边,转过身来,向我笑笑:“你喜欢!我捉了来,送给你!”说完,真的脱下上衣,捉起飞虫来。
“轰”,我的脑子一下炸了。这,这个男人怎么这样……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个男人和小飞虫折腾,以至于直到他一身水淋淋地站在我面前时,还有些恍惚。
他撕下一小块衣服,小心翼翼包起虫子,递到我的面前。
飞虫并不好捉,所以小布包里只有三五只,但透过白色的衣料,还是能看见荧荧的绿光,果然很好看。
我却没有接过他的礼物,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轻声说:“为什么要捉它们送给我?”
廪君好看的脸庞红了红,低着头,手又向我伸了伸,低声说:“很感谢你……我觉得很漂亮……所以……”
所以?
所以什么?什么所以?
你不说我怎么会明白?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是不是和我一样?我又怎么敢相信你?
我在心里大叫,只觉得自己已经紧张得快透不过气来了。
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想说服自己,我轻轻推开他的手:“谢谢你的好意。我款待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恩人,又是白虎的使者,你不必这样的。再说,这些蜉蝣好不容易才从水草变成这样的,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
而我也是这样,极度渴望远离族人,渴望外面的世界,这样的我,你能够理解吗?而你带给我的将会是什么?是希望?还是毁灭?抑或你只是我生命中的一阵清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里的光芒我却一点也看不懂。忽然,他解下脖子上挂着的一条细细长长的绳子,紧紧地扎住小布包。
他他他,居然亲手把它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天哪!神呐!我该怎么办!那条绳子是由很多条极细极细的青色丝线捻在一起做成的,底端还坠着一颗极漂亮的珠子,在飞虫的光芒的映衬下,散发着温润的色彩……好漂亮……
可是,可是他还没有回答我呀!
正在我在心里和自己作战的时候,他轻轻地说:“我送它给你,是因为……”
我慌忙抬起头,他并没有让我等待太久。
“是因为它很美,和你很相配……”他的脸憋得有些发红,露出了几分孩子气,“你也很美,我觉得应该、应该把它送给你戴……”
无边的狂喜席卷了我的全身。
这是我从出生起听到的最好最动听的情话!
虽然这个傻瓜拿我和虫子比,虽然他的表情有点蠢,但它还是我听到过的最让我幸福的话,这个有点蠢的表情还是世上最好看的表情。
我笑了,松开一直紧攥着的双手,轻轻地摸了摸在胸口闪烁的袋子,另一只手悄悄地拉住廪君的手。
他的脸又红了,但并没有抽回手,反而回应似的也握紧我的手。
我们肩并肩坐在河边,我从未像现在一样快乐。
虽然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冒险,而妈妈说过,冒险是我们神女绝对不可以尝试的行为,但是我还是决定尝试一下。因为,我想和他分享我的一切,包括我绝对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因为是他,所以我愿意冒险!
“廪君,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希望成为这盐水中的一条自由自在的鱼……”我小心翼翼地说着,喉咙因为紧张而干涩不堪。
突然,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寂静,紧接着,一道火光在不远处的天空中画出了一道弧线,最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漆黑的夜空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