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白虎 ...
-
今天是芒草节，是氏族的重大节日，因此也是一个令我恐慌的日子。
其实，每一个节日对于我来说都是难熬的。
作为神女，我可以享受到很多特权，无条件地享用氏族里的一切东西，甚至包括人。而作为回报，在节日里，我也必须完成我的任务：为氏族的平安、为天地神明的庇佑、为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原因，举行仪式。
在仪式中，我要饮下长老们配制的那些闪着奇怪光芒的水，之后就会陷入癫狂的状态，因为据说，只有这样才能和天地神明对话。而后面的记忆就完全是一片空白了。
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或者更确切的说，我害怕这样的仪式，害怕自己的秘密在癫狂的时候会不小心会暴露。
所以，每一次仪式对于我来说都是一个关乎生死的难关，而由此产生的担心、惊惧的心情也往往要很久才能渐渐平复，直至下一个节日的到来。
如此往复的就是我作为神女的生活。
于是，像往常一样，我又来到了阿弥婆的小屋里。
阿弥婆是一个来自外乡的巫女。
部落里没有人知道她家乡的确切位置，也没有人知道她离开家乡的原因。
她从不和氏族的成员发生任何瓜葛，只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住在那个僻静、阴湿的小屋里。
其实，氏族的成员是害怕她的，尽管她已经来了很久很久，久到甚至大多数的人都说不清具体的时间了。但那种根深蒂固的对于外乡以及外乡人的惧意，却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不减少，反而又笼上了一层神秘的憧憬。
大家对她又敬又怕，就像大家对于母亲的态度一样。
而在她和母亲之间也的确存在着某种类似友谊的东西。
小时候，母亲就常常到她这里来。不过两个人不会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母亲死后，小屋唯一的访客就变成了我。
每到重大的仪式之前，我就会到这里来，而阿弥婆淡然的招待和这里幽静的气氛也总能给我带来片刻的宁静。
就像此刻，阿弥婆正默默地做着活儿，而我则喝着她泡的药茶。没有人打破这份令人愉快的沉寂。我也几乎忘却了即将到来的难关。
虽然她的话很少，但我知道阿弥婆是关心我的，而且据说就是她将我迎接到这个世界上。
我出生时是脚先出来的，因此母亲差点没命，而就在关键的时刻，是阿弥婆救了母亲和我。当然，这件事后来也被母亲刻意的改造成我与众不同的证明。
阿弥婆也就渐渐成为母亲最信赖的人。而对于我来说，她几乎就是我的另一位母亲。
她苍老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越发显得模糊不清。但不知怎的，有那么一刹那，我突然觉得，阿弥婆年轻的时候应该是非常美丽的。
那么，那个年轻的阿弥婆又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是不是和我，和母亲一样，她也有自己的秘密？
我的好奇心大起，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婆婆……”
阿弥婆停下手中的活计，静静地看着我。可我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我的面前，轻轻地摸摸我的头发。
她的手心传来温暖的热度，让我的心里一暖，刚想张口，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姐姐，神女姐姐，你在吗？”那是瑶光的声音。
阿弥婆又换上了那副漠然的表情，转过身继续做事。
该来的总也躲不开。我轻轻叹口气，向门口走去。
“你，自己小心！”
我回头，阿弥婆却像什么也没有说过一样，低头自顾自的忙碌着。
我笑笑，轻轻地说：“知道了。”
屋外，阳光正好。温暖的光芒从茂密的枝叶间洒下来，在地面上形成点点细碎的光斑。
但这却依然温暖不了我心中的寒意，那是恐惧带来的透骨的寒冷。
瑶光当然没有看出我的心事。当稍稍离开阿弥婆的小屋远一点的时候，她便叽叽喳喳起来。
瑶光是长老的女儿，正是象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活泼、天真，完全的不知烦恼为何物。
此刻，她正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清澈的眸子里没有秘密，所有的情绪都一览无余。
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混合着羡慕、嫉妒的情绪。
如果，不是母亲逆天行事，让我成为盐水神女，那么现在当这个神女的人，就应该是瑶光吧！如果那样的话，她的眼睛还会像现在一样明亮吗？还会这样的天真活泼吗？
这种情绪突然在我的心中发酵成了恶意，在我的胸中翻腾，咆哮着，冲撞着……
迫得我想要放声大叫。
“姐姐，你怎么不理我嘛！” 瑶光撅起嘴抱怨。
而理智在崩溃前终于被唤回来了。我轻轻舒了一口气。
[越来越严重了，总有一天我会支持不住吧！也许，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大家早些发现……]我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姐姐，你怎么那么喜欢去那个老太婆的屋子啊？我觉得她很吓人哎！”瑶光蹦蹦跳跳地跑到我的前面。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她也并不是真的需要我的回答，只不过是想有人听她说话而已，因为她的母亲和我母亲一样都是习惯沉默的人。
其实，人们选择沉默，往往只是因为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而我也渐渐学会了沉默。
只有象瑶光那样的孩子，才可以这样坦白地笑着吧！看着她的笑脸，不禁想起她妈妈那张永远严肃的脸孔，以及面对我的时候，在她目光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我的秘密，不知道会露出来什么样的神情？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好笑。
[可是在那之后，我一定会没命的吧！]微笑很快变成苦笑，[所以我还是必须努力的维持下去。]
很快我们就到了祭祀的土堆前。
土堆很高大也很宽整，一般需要氏族里的男人们至少用整整十个晨昏才有可能完成，而且还得是没有雨的天气才能做到。这也是男人们的主要工作。在祭祀完成后不久，它就变形，而被废弃。
我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不在表面用石头做保护，那样就可以用的长久些，母亲笑了笑，没有理睬我。后来在成为神女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要让族人接受哪怕这么小小的变化，都是不可能的。
大家已经都在那里等着我了，有些长老甚至露出了不耐的神情。但，现在我是神女，是主持这场祈祷健康、驱逐瘟疫的仪式的神女，所以我可以无视她们的不满。想到这个，我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
我端起杯子，杯中的药水泛着妖艳的紫色光芒，有些骇人。我定了定神，一饮而尽后向神坛走去。瑶光的母亲和其他几位长老已化装成疫神的样子，手持斧钺，围绕着火堆站立。在巨大的社石间燃着一堆熊熊的烈火，而我所要降的神灵就是火神。
我的嗓子里象着了一团火，然后那火渐渐烧到胸部、腹部……当我走到土台顶上的时候，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燃烧起来了，沸腾着，喧嚣着……
我开始慢慢地舞动，这是我的工作，必须完成的工作……
“清醒、清醒、清醒……”我不停地默默念叨，可是脑子里仿佛也煮沸了一般地胀痛着。
人群仿佛离我已经远了，只觉得眼前一片红红的光，血一样的鲜红；隐隐的，还有几个黑色的影子围着红光幽灵般地晃动着……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舞。周围的空气滚烫灼人，台下一个个扭曲的影子，弯弯扭扭地在空气中飘荡……
一股无法遏制的热意突然从四肢百骸喷薄而出，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象火烧一般地燥痛。
“啊！！！！！”我听见自己放声大叫，残存的最后一丝清明也终于绷断了。
那是什么？
一个影子突然闯进已经被烧成一片血红的视线中，
雪白的，很清凉，很舒服……
白色的……
白虎……
不是火神吗……
居然是白虎救了我……
在昏睡之前，我最后试图思考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一直畏惧的山神会来救我。
不过还好，没有暴露……
我微笑着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居然身处在一个洞穴中。
难道是白虎把我叼到山洞里的？
不过不管怎样，我身上的衣服还是整整齐齐的。
没事，我还没暴露。
一放松下来，全身却都痛了起来，尤其是头，竟像是要炸开一般的剧痛。
可恨的药水……
我轻轻地呻吟。
“你怎么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低低的，但很好听。
我的心突地一颤，紧张地回过头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