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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和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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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走出过这座山。
小时候，有一次，我又因为老问题和母亲发生争执，于是决定离家出走。那时的我固执地认为只要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就一定可以走出去，逃离这座无边无际的大山。
三天后，母亲在河边找到了我，在离族群居住地只有两天路程的地方。
从那以后，我才知道，原来离开了族群，我注定无法存活。
族里的老人说，这座山就和天空一样，是没有尽头的。
但我却不信。
我相信，在流水的尽头，就一定是山的尽头。
因为这流水，这条名叫盐水的河流，是比我强大得多的存在。
她是决不会任凭十万大山包围的。
她一定会冲出重围，看到一片别样的风光。
我一直羡慕着这样的盐水。
活泼、新鲜、永不疲倦……
而懦弱如我，又如何配称作你的“神女”呢
族里的人说，盐阳多好，有清澈的水；鱼儿多得会自己跳到筏子上；随便种种就能长出好庄稼；树上的果子多得吃不完……
而外面呢？
山外面是可怕的，是会吸走人魂魄的地方，住的都是魔鬼。
所以，多亏有这座山啊，它保护了我们！
所以，只有傻瓜才会想出去。
可我就是这样的傻瓜。
我日复一日地羡慕着盐水。
憧憬着那个外面的世界……
曾经有人离开这座大山。
这在族里，是一个禁忌的话题。因为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于是大家都相信他是被外面的世界吞没了，因为外面是魔鬼的世界嘛！
可我知道，吞没他的其实是这座大山，正像终有一天它还会吞没我一样。
而这个傻瓜男人就是我的父亲。
算起来，我的傻说不定就象父亲呢。身在美丽的盐阳，却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外面的世界。
我一定是很象父亲的。
因为我那个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比任何人都自信、也比任何人都能干的母亲，常常会呆呆地看着我出神，然后幽幽地轻叹：“真象啊！”
但母亲从不会谈起父亲，所以有关她们的过去，始终是一个谜。
为什么身为氏族首领，身为“盐水神女”的母亲，会那么执著于那个男人？为什么要眼看着其他的族人享受“走婚”的快乐，却要苦苦地等待着那个明知道再也不会回来的情人？
没有人明白母亲的想法。
当然，也没有人会公然去碰触首领的禁忌。但，那么坚强、那么美丽的母亲心中那永远无法愈合的创口，对于别人来说，也只意味着闲暇时一个暧昧又心照不宣的笑话而已。
但是她们都错了。
她们不知道，这正是母亲的力量所在。
一个族长必须高高处于族人之上，必须是孤独的。因为孤独可以产生神秘感，而神秘就是“神女”的力量所在。
这些当然都是母亲告诉我的。
有秘密的人才有力量，母亲如是说。
的确，比起那些不断更换着情人，和各种各样的走婚男人享受一夕欢乐的其她族人，孤独神秘而又高高在上的母亲拥有更高的力量。她可以终身保有“神女”的地位，还能把这个称号传给我，靠的正是这种力量。
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说不定母亲很享受这种伴随着伤痛的孤独感。
也许吧。谁又知道呢？正像母亲永远不理解我的想法一样，我也不理解她的。
母亲，有没有后悔过呢，哪怕是短短的一瞬，后悔让自己的情人永远地离开？
这恐怕永远都是一个谜了。
因为，虽然此刻母亲就在我的屋子里看着我，虽然我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但她却永远不会再说什么了。
不管多么有力量的“神女”，变成了一捧灰烬，又被烧成了坛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说话的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架子上的“那个东西”。她正静静地蹲在架子上。
静静地，是的，母亲一直就是一个安静的人。但正是这个安静娇小的女人受到了族里所有人的敬畏。而她神秘的消失，其实是死亡，更加深了这种敬畏。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她是如何用令人无法抗拒的语调，命令我将她从病榻上半抱半拖地带到大山的深处，又是如何看着我一点一点地刨坑。
她躺在坑里，静静地看着我一点一点地把土洒在她的身上。当泥土最终埋起她的脸的时候，我看见了她唇边的微笑。
母亲一直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
尤其是，天明时，当我跌跌撞撞地从大山中回到族群聚居地，发现自己已成为新一任的“盐水神女”，众人正用敬畏地眼神看着我时，越发确定了这一点。
这就是您的期望吗？
为了让我成为“神女”，您可以做到这一步吗？
没有人知道，所谓的“神女转生”的仪式，竟是这样的。
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因为这是我和母亲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有秘密的女人才会有力量。”我仿佛又听见母亲的声音，在空气中轻轻地叹息。
我还知道母亲另外一个的秘密，一个只属于母亲自己的秘密。
那个虽然是由我用了好几天才亲手完成的、但仍只属于母亲一个人的秘密。
那个已经和她的血、和她的肉融合在一起的秘密。
此刻，就静静地蹲在我身后的架子上。
母亲，您可以放心，我会保护您的秘密的；
就象保护自己的秘密一样。
是的，我也有了属于我的秘密。
我知道在这样的世界里，只有保守住这个秘密，我才能继续生存下去，才能不被紧紧包围着我的魔鬼般的群山所吞噬。
要想保守住它，我就必须变得更强，也许要象母亲一般地坚强……
所以，活泼的盐水河呀，我现在还不能像你一样去寻找外面的世界。
因为，我必须要先活下去！
是时候参加氏族会议了，我看看窗外的日影，又小心地检查了自己的全身，在确定毫无破绽之后，用最最无可置疑的语气，最后在心中默默地说了一遍：
“我是盐水神女。”
“我是个女人。”
完成了这些每天必须完成的工作后，我走出了房子，看了一眼“那个东西”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