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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物是人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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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谷雪的注意力全都在来人身上,以至于沈遥的声音都显得那么不起眼。
沈宥大步走进殿中,站在她不远处,他身上夹杂着屋外的寒气,整个人看上去更孤僻。
对上他那双眸子时,却叫她不禁想起了往昔。
她能与他相识,完全是意料之外,缘分使然。
姜家乃武将世家,到了她爹姜正远这里,更是封侯授爵,荣极一时。
就连还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也授予了衔月君主的封号。
她自小就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各方宠爱让她不知疾苦,就算是皇帝,在她眼中,也是她的“皇帝伯伯”。
那时,她常进宫,去找和她年岁相仿的五皇子——沈遥,二人从一起过家家到一同骑马射箭,偷喝御酿的千日春。
开始还好,可沈遥一年年的逐渐抽不出太多时间同她玩闹。
后来,她见着沈遥总往着一个“国子监”的地方跑,可她身为女子却无法出入。
最尊贵的郡主,就这样和皇帝撒着娇破了先例。
初心本是为了能和沈遥一起撩鸡逗狗。
可来国子监的第一日,她便见到了使之一生难忘的人。
那人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可形容昳丽,一双眼如高山雪、关外月,清澈明朗,贵不可及。
一如他现在的模样。
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瞥向她时,少女第一次感到脸热,白皙的脸蛋上染了当晚的红霞。
只是她光顾着害羞,没注意到少年局促收回的眼神和笔下写歪的字。
直至后来,少年亲口告诉他,她方知在第一眼时,不止她在动心。
他的眸子向来是好看的,她那时最爱看他的眉眼,可如今却是不敢与他对视了。
想到往昔,她难免伤怀,对面的人朝她越走越近,他眼下的那细小疤痕将她从回忆中拉回。
“喻安来的正巧,我正与衔月商讨祈福之事。”
说话间,沈宥已落座,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扫在沈遥和姜谷雪两人间,继而收回目光,道:“宥已表明态度,不知陛下作何感想。”
沈遥略一思忖,顺水推舟道:“便如喻安说的罢,如今边陲形势不容乐观,若此时为鬼神之事铺张浪费,恐失民心。”
听他拒绝,姜谷雪沉不住气了,道:“左右不过是一个小祈福,也用不下几个银子……”
话还没说完,屋外便传来了通报声,李呈国带着一小太监走了进来。
小太监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传太后口谕——”
“皇帝身体乃国之大事,但边陲子民亦不可轻慢,祈福之事暂置,择日再议。”
小太监已经离开了,可那尖细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门厅内,使三个人的神情各异。
沈宥听了面色倒是未变,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沈遥却是个藏不住事的,未曾想到太后会这么快下决定,面上止不住的惊讶,手中刚端起的茶杯洒了一桌子。
对上沈宥戏谑的眼神,一种设想从她心底涌出,让她背后生出寒意。
方才沈遥的推三阻四她看在眼里……莫非……他早已经和太后达成共识,根本没有想过放她走?
她不敢再去细想,整个人如遭雷击,下意识瞥向沈遥。
沈宥拈起茶杯,佯装喝茶,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中,眼底的嘲弄意味深长。
生怕乱子不够大,他道:“这消息送的真是及时,不然我以为陛下是不同意我的说辞呢。”
沈遥笑的尴尬:“既然太后已决定,那便按着太后的意思来罢,只是衔月的提议……”说着,他看向姜谷雪。
她勉强的扯开一个苦笑,道:“既然陛下早已做了抉择,就不必问过我了。”
沈宥端坐在几前,看着他们二人,指节拈着茶杯,若有所思道:“陛下唤宥来,应不光是为了此事罢。”
“自然,今日休沐叫你来,便是想着喻安可与我再切磋一番棋艺。”
姜谷雪心思实在烦乱,这次她不再像往日那样借着机会留在此处与沈宥说说话,只起身行礼后便要离开。
“姜贵妃留步,”一个低沉的嗓音叫住了她。
她转过头看向沈宥,面露疑色。
“前些日子在凤栖阁上,宥不慎落下一块白色玉佩,那晚娘娘也同在,不知可有见到。”
“正是我捡着了,竟一时忘了此事,王爷莫怪。”
“那还劳烦下次娘娘归还给我。”
姜谷雪扯了个笑,回道:“那是自然。”便离开了此处。
沈遥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心中一片忧虑。
凤栖阁,想必就是摆宴的那一日。
看他们两人说话的样子,竟和昔日一样熟络。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心不在焉的想着,就连手下的棋势都莽撞了几分。
看着那落错的一枚黑子,沈宥探究的看着他,问道:“陛下怎么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沈遥斜倚在靠榻上,眸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棋盘上的困局,笑言:“我一天闲着无事做,能有什么心事。”
心中太过急乱,他执棋的手犹疑不定。
半晌,一甩手将黑子扔回棋笥中,棋子撞击棋笥的声音令沈宥回了神。
沈宥漫不经心地将目光从琉璃窗外的雪花上收回,语气淡然:“陛下承让。”
沈遥眉眼展开笑,打趣道:“喻安虽在漠北多年,棋艺倒是丝毫未减,只是不巧,朕忽然想到今日还有一事未做,便不留你了。”
沈宥唇边难得地扬起一个笑,站起身道:“陛下,宥有一事想要请教,不知当不当讲。”
“你与我在外为君臣,在内却是堂亲,不必在意这些,但说无妨。”
沈宥敲了敲桌边棋子,道:“想必陛下应当也是乐意看到这个结果的吧?”
被捅破了心思,沈遥一窒,握紧了手。
他看向眼前的人,眉梢颤了颤,眼底尽是复杂之色。
他知道姜谷雪喜欢沈宥,可当年的一番阴差阳错,让她在他身边陪伴五年。
深宫寂寥,他一个傀儡皇帝更是如同行尸走肉,毫无自由。
每每在他对人间无望时,都是她让他有了一丝丝的希望。是以这五年的时光没让她心回意转,却叫他更加依赖了。
便是随便养的猫猫狗狗,五年也会生出感情,更何况是他自小就已动心之人?
所以在探得丞相已经为她离宫铺平了路的那一瞬间,他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他是一味只想让她留下,却忘了她的心情。
只是他并未从中挑唆,太后在他犹豫的时候便替他做了决定。
他忽然沉静了下来,重新坐回桌前,道:“丞相的用意太过明显,你我皆能看出,太后又怎么看不出呢……”
……
姜谷雪刚回到寝宫,就接到了小林子急急忙忙送过来的一封信。
是丞相写来的。
看过信后,她才知沈宥极力劝阻,是为了让此事没有那么明显,正因此丞相才托他帮忙唱反调的,却没想到太后还是打回了这个提议。
她知晓了沈宥反对缘由,却猜不透沈遥的心思了。
她叫人拿了纸笔写了两封信,一封递给丞相,有些事她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另一封则是写给姜正远的。
写罢,她抬头看到桌边花瓶里挺立的红梅,心里的阴霾也少了些许,她想着他还愿意帮她,应当不是恨她的,这样想,她也不再纠结那梅花的事。
窗外日头高悬。
以往沈宥进宫后都会待上一镇日,看着时辰尚早,她想起方才他提起的玉佩,又带上了一盒山楂糕往长生殿的方向走去。
无论以往如何,这次都该好好感谢他。
路上时,她虽坐在轿中,瞅着窗帘却总觉着那后头有人瞅着自己,异样的让她背后发毛。
她叫掀开轿帘,看向四周却并未有何不对。
可驻足四处刚走到门口,她便听到一道吵闹的声响——
“下官可比不上王爷福泽深厚,就算沦为丧家之犬,也能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