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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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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周末。晚来天欲雪。
严颂无所事事。给自己沏了杯热茶,捧在手掌心里暖着,目光自玻璃窗游出去,见轻雾迷濛、远山渺渺。
忽地,被她装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贴着腰腹震动。
严颂有些恋恋地收回视线。
然后,掏手机,解锁。
在微信页面有一条新朋友添加提醒。
备注是陈江河。
严颂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一张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脸庞。
陈江河,他是严颂的高中班长。虽然长相稍显严肃些,但其实性格很好相处的,尤其是还特别照顾班级中的女同学。
严颂食指摁下同意添加的那一秒钟,内心颇有几分郑重其事。
后又主动发了一条消息:班长。
很快,陈江河也回了她,语气感慨:严颂啊严颂,找你可费了我老牛鼻子劲儿了。
严颂回他仨笑哭的表情。
紧接着有一条语音出现在对话页面,严颂愣了有几秒钟,才点开来。
还乐呢,你知道么?咱班同学,我挨个问了一遍,愣是没问出你的联系方式来,最后只好给咱老板打了个电话,让他查查毕业生联系手册,那上面不都有咱自己填的电话号码嘛,我就尝试着添加了下……一个电话号码你用来十来年,还蛮长情的啊,结果你这帮老同学呢,就不知道联系联系?严颂啊严颂,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真是要快气死我了,啊,呼——陈江河说得太激动,最后坚持不住地喘了好大一口气。
陈江河这不住嘴的念叨也唤醒了一些少年时的熟稔、亲切。
严颂似乎能够想象出他咬牙切齿急的跳脚的模样,不禁赧然的拿手掩了掩发烫的脸庞,她一贯最怕给人家添麻烦,主动揽锅道:班长大人,都是我的错,我认错。
陈江河一个很傲娇的“哼”。
下一秒钟,又发来一张鬼畜至极的动图,是个表情炸毛的简笔小人一手抡了一把菜刀疯狂的剁啊剁。
严颂忍着眼眶的温热,翘了翘唇角。
终于恢复正常的班长大人问严颂:你现在在哪发展呢?
严颂:翕城。
陈江河:那可真巧了,我也是。咱们有不少同学都在这边,像是姜帆啊,周安荣、孙美美、郭冉……
他列举了一大串名字,严颂挨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有几个她能立马在脑海里反应出来他/她的脸庞,有几个就算绞尽了脑汁还是一无所获。
陈江河:是不是有好多同学都不记得了。
严颂特别心虚地发了一个记得。
陈江河忽然问,严颂,你还记得刘钰琪吗?
刘钰琪?大概无论男女都是视觉动物,对美丽的捕捉和记忆是一项基本技能,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严颂的眼前浮现出一双剪水双瞳,盈盈脉脉可与人语焉。
忘不了的。
严颂是零七年读得高一。当时还不流行“女神”这一词汇,美女也不烂大街。
零七年,当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讲“美女”,那是绝对的认同和最高的褒奖,但大部分女生却认为张口就讲“美女”的男生肯定是个坏鸟。
刘钰琪,就是一个百分百美女。她杏眼粉腮糯米牙;嘴唇是莹润的玫瑰色;皮肤是洁净的象牙白;个子正正好,有一米六八;性格温柔、笑容甜美,连学习都拔尖。上帝的宠儿也不外乎如是了。
严颂她班男生,十个里有九个是刘钰琪的爱慕者,这还没提邻近班的男同学只要下课铃一响就你推我挤的蜂拥到她班后门偷看的情况。连女生的目光也全胶在刘钰琪身上,同样白T配牛仔裤,怎么人家就青春无敌美少女了?刘海上夹一个红红的草莓发卡还不露半分土气?这世界可真无解,对吧。
严颂问陈江河,怎么突然提起刘钰琪?
陈江河回了一句挺简单的话,严颂却翻来覆去看了得有七八遍。
——刘钰琪得了ALS。
ALS,陌生吧?严颂也陌生,只好依赖百度搜索。
百度词条显示:肌肉萎缩性侧索硬化症,又称ALS病、渐冻人症,英国人也叫“运动神经细胞病”,是运动神经元病的一种,是累及上运动神经元(大脑、脑干、脊髓),又影响到下运动神经元(颅神经核、脊髓前角细胞)及其支配的躯干、四肢和头面部肌肉的一种慢性进行性变性疾病。临床上常表现为上、下运动神经元合并受损的混合性瘫痪,常在病后3-5年内死亡,史蒂芬霍金就是得的这种病。发病年龄(成人型)20-80岁,平均57岁,男患者倍于女性。
作为非医学生,词条堆砌的专业术语令严颂仿若坠入云雾之间。
可有个名字如雷贯耳——霍金。
鼠标跟着点进霍金的词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尽管要讲的话有些不敬——但它的确不美。
记忆里那么美好的刘钰琪和并不美丽的ALS。这世界可真无解,对吧。
陈江河这次联系严颂,正是因为此事。
他说,想举办一次同学聚会。一来大家可以叙一叙往昔情谊,二来也顺带为刘钰琪筹集一些治病费用。
严颂觉得他这个想法挺好的。
陈江河:那就这么说定了,下个月的八号,“有一家”酒楼。不来的人是小狗。
严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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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严颂被邀请进入一个微信群聊。群聊的名称实在是俗不可耐——六班帅哥美女一家亲,班长的诡异审美一经暴露,被一众同学疯狂吐槽,时时刻刻都有表情包刷屏,严颂乐得做吃瓜群众,默默窥屏,偶尔保存上一两个表情。
严颂刚入群那会儿,群聊里总共二十来个人,之后的几天,不断有同学被邀请加入,这天,她发现微信群聊显示本群已有54个人。
她清楚记得,班里一共有56名同学。
究竟少了哪两个同学?心思辄转间,问题就成了——沈芳洲他人在不在群聊里?
上次,严颂从两位警官那里抄下了沈芳洲的电话号码,但鼓起勇气添加微信却是两天之后,结果系统搜索显示该用户不存在,她心口郁闷,终于在一个无所事事的夜晚,咬牙拨了电话过去。
“喂,您好?”男性的沉沉嗓音沿着听筒传出,在寂寂房间里回荡。
严颂无意识地揪紧被子,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很不争气,仿若擂鼓:“我……”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对方口气隐约开始有些不耐。
“您还记得上周五么,就在酒吧一条街上,您救了一个中学生,我是她班主任,我……姓严……”
“……你。”
严颂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可沈芳洲在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后,沉默下来。
听得他呼吸绵绵,严颂问:“听说您受伤了,身体好些了没?”
沈芳洲:“没什么大碍。”
“那太好了……”严颂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忙又说,“那个……您去医院的费用多少啊,我可以全部负责的。”
严颂的表情真挚,沈芳洲自然看不见,但能听出她语气里的认真,不由地心情很好的笑了下:“没多少钱,就不用了。”
再说些什么呢,严颂的心弯弯绕绕,电话那端的沈芳洲直接说道:“那再见……”
严颂叹口气,“嗯,再见,沈先生。”
洋葱围着沈芳洲的腿打转,沈芳洲将大骨头扔给它,它大快朵颐,很快消灭干净,又回到沈芳洲脚边,硕大的头颅一下一下蹭着沈芳洲的裤腿。
沈芳洲无暇哄它,寻着刚刚挂断的电话兀自思索着。
这个世界会有这么小么?
如出一辙的烟嗓,还姓严。
一道纤细秀丽的少女身影猛然跃入脑海。
犹记得少女常独来独往,神情疏冷得令人觉得过于清高孤傲了。
最终,那串电话号码还是被沈芳洲保存到了通讯录,备注——严颂么?
严颂点开群成员。五彩斑斓的头像和千奇百怪的昵称让她有种两眼一抹黑的无措,最后只好无奈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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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月末这一天,天气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晴空万里,流云袅袅。
陆葛嘉在听说了严颂要参加同学聚会后,拉她出去逛街。
某时装品牌店。
陆葛嘉一连抱了七八套衣服,挨个往严颂身上比量。
严颂头疼,忍不住抗议了一句,陆葛嘉一个白眼就杀了过来,恨铁不成钢地道:“严严啊严严,你怎么光长年龄不长心眼啊,知道同学聚会对咱们广大的女性同胞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顿一顿。
严颂适时地展了展微笑,捧场道:“意味着什么啊……”
陆葛嘉对此很满意,清清嗓子:“一、比谁美。二、比谁过得好,三、比谁美且过得好。”
严颂:“……”
陆葛嘉又一眯眼:“再说了,还有一个非常重大滴问题不可忽视——你不是有一个高中的暗恋对象嘛。”
严颂眼睛蓦地瞪圆了,“上帝啊,你怎么还记得!”
陆葛嘉:“你甭管我记不记得,关键是你记不记得人家。”
严颂用手拨拉着衣服上的纽扣,眼角低垂,下眼睑覆盖了一寸暗影,不说话了。
陆葛嘉揽住严颂肩膀。
“严严,别说我没提醒你,机会就一次,你要是不把握住,那机会就是别人的了。反正要是我,我就趁机把他灌醉,来个酒后乱性,男人嘛,睡了一次,肯定就有第二次,睡多了也就睡出感情来了,就算最后没个结果,本着享受的精神,也不亏嘛。一句话,别磨磨叽叽的,该上就上。”
严颂拿眼白她:“你少煽风点火。”
之后,陆葛嘉替严颂选择了一件经典款驼色羊绒大衣。
陆葛嘉:“喏,去试衣间换好。”
严颂倩眉向上一挑,敬了个礼:“遵命,大小姐。”
十来分钟之后。
严颂从试衣间里出来,问陆葛嘉:“怎么样?”
她逆光而立。
大冬天的,阳光从窗棱间一点点爬进来,严颂沐浴在一片金色海洋里,整个人说不出的温暖明亮。
一米七三的高挑身材被修身款羊绒大衣衬的越发修长,腰肢不盈一握,自下摆延伸出来的小腿,纤细笔直。
陆葛嘉扔掉手里的杂志,径直赞叹道:“哇,太美了。”
“你有正形的没?”严颂恨不能揪她耳朵,却给她大力拖到镜子前。
“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我们家严严,不美吗?”
严颂被她一板一眼,程式十足的反问给逗笑了,“你啊你啊。”
语罢,看向镜子。
她一个快三十的女人,再怎么美不够也美不过十七八的小姑娘。一下手捯饬捯饬就容易用力过猛,现如今镜子里的她,细眉大眼,干干净净,已是心满意足。
严颂将脑袋枕在陆葛嘉的肩膀上,戳她软乎乎的脸蛋,“嗳,陆葛嘉女士。”
“干嘛?”陆葛嘉眯起眼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严颂唇角飞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你啊。”
天朗气清,朋友伴于身侧,未来有梦和企盼,再美好也不过如此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