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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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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八号。
“有一家”酒楼,古色古香。它位于平顺路和行知路的十字交叉口。
306包厢。
严颂手一握住木制门柄,心脏就不受她控制地扑通——扑通——起来。
嘿,亲爱的,别紧张。她对自己说,尔后深呼吸了一口空气,才慢慢将门柄旋开。
率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自包厢上空横贯了东西方向的红底白字的条幅。
条幅上印刷着:忆同窗尽显往兮风流,聚此间共乐日月同辉。
整的的确挺像那么一回事的,严颂心底想着,关上门,人往包厢里走了两步。
他们班的同学差不多都到场了。
只是,最期待见到的那一个,她的目光搜遍了包厢的角角落落,终究一无所获。
还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呢,严颂唇角一掀,自嘲地笑了笑。
这时。
一道不确定地男性嗓音从严颂头顶上空响起。
“……严颂?”
严颂抬起眉眼。
陈江河一如往前,但凡不笑,方方正正的脸庞就严肃的不得了。
严颂:“班长。”
陈江河:“怎么来得这么晚?我刚还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严颂:“路上塞车。”
她发现,陈江河就连说话时,好拿中指去推搡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框这点小动作也还保留着。
因为这一丝难得的熟悉感,严颂情绪好了一些,大大的笑容放在脸上,自欺欺人着爱笑的女孩儿运气总不会差。
“嗳?笑什么?”陈江河表情莫名,抬手蹭了蹭脸颊,问严颂:“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严颂笑着把头摇了一摇。
大学四年,毕业之后又是五年。这么一四舍五入,差不多都有十来年没见过了,起初的时候,同学们都还放不大开,问些不疼不痒的问题就客客气气地互相招呼着吃菜喝酒。待酒过了三巡,包厢里气氛才慢慢地热闹起来。
大家忍不住去回忆往昔的青葱岁月。
尤其是当那一首《同桌的你》的旋律回荡在包厢之时,有几个男同学和女同学都默默的拭起了眼泪,一同为那青涩时光里朦胧的喜欢和默契的友情干杯。
忽然。有一个男同学站了起来,脆亮脆亮地喊一声“谢颖欣”。
谢颖欣手一抖,筷子夹的那只龙虾掉地上去了。
“哎哟,我的皮皮虾呀。”谢颖欣哀嚎一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蹭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谁叫我啊?”
待看清楚男同学的样子,眼睛一眯,手往腰间一叉,就直接嚷嚷开了,“叫魂呢,周安荣,我心脏差点给你吓出来,晓不晓得啦。”
周安荣张了张嘴巴,最后却一声未吭,手抓起桌子上的酒杯,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大口。
谢颖欣目瞪口呆,“周安荣,你受了哪门子的刺激?”
严颂和其他同学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安荣拿手背一把抹去下巴的酒渍,鼓起勇气说道:“谢颖欣,我今天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从咱俩第一次做同桌,你对我说,周安荣,其实你胖的还蛮可爱的,我就喜欢上你了。我知道你最大的爱好是追动漫,最喜欢听得歌曲是小野丽莎的《玫瑰人生》,最喜欢上语文课,最讨厌大饼脸又长了一脸麻子的物理老师,你说看到他一天都不想吃饭了,你最喜欢吃烧茄子,最讨厌洋葱的味道,连你每月的哪一天来大姨妈我都记得,因为怕你犯懒不去打热水喝,最后肚子疼到不能来上课……”讲到这里,他的嗓音一寸寸低落下来,“可是我是个大胖子,我不敢对你说喜欢,怕说了喜欢咱俩连朋友都没得做。后来上了大学,我每天晚上都在操场上跑步,每周都去健身房,想着等我瘦下来一定给你打电话,说我喜欢你,请你做我的女朋友……”
周安荣眼睛红了。
谢颖欣眼睛也红了
严颂和其他同学眼睛也红了。
“大一下半学期,你在□□上说,想来杭州玩,我高兴了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但是……我真没想过你交了男朋友,又高又瘦的,比我强,你们俩站在一起,特别登对。后来你们俩结婚,你发的请柬我收到了,对不起,我人没去,当时特别想给你添堵,现在想想真傻。后来从你的朋友圈看到你晒你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我知道你过的很幸福,今天说这些,不为别的,就是单纯想到了,忍不住感慨两句,总之……”
周安荣抿抿嘴巴,拿过酒瓶把酒杯倒满,然后朝谢颖欣的方向举起酒杯,“谢颖欣,我祝你永远幸福,真心实意的祝福你。”
然后一饮而尽。
生活有太多的遗憾与不如意,也许我们还将一个人在夜里哭成一条狗,但能在人前维持着洒脱、爽朗,大抵总能被叫做成熟。
谢颖欣哭了、笑了,笑了、又哭了。最后哽咽着谩骂,“我操,周安荣,你不早给我说……”她顿一顿,“瞧你那熊样儿吧,这么着吧,赶明你抓紧生个闺女,我让我儿子娶她。”
哈哈哈,还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谢颖欣。
周安荣则摆出一脸的难以置信,“党跟国家都没还攻克男人生孩子的技术难题嘞。”
谢颖欣哭笑不得,“谁说让你生了!我让你抓紧讨老婆去。”
周安荣这一番自我解嘲成功地挽救了低落下来的聚会气氛,严颂和其他同学都笑了。
再后来,一个糗事接一个糗事的全给翻了出来,譬如哪一位仁兄在抄作业时笨到把人家名字也给抄了上去;又有谁在高考动员大会上放了个响屁,引得八方瞩目……同学们纷纷笑作一团,欢乐的笑声溢满了包厢。
只是未料及,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严颂她们这一桌,响起一道女声,音调不轻不重,却刚好她们餐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可惜琪琪她来不了,也许往后她都没有机会再参加我们的同学聚会了,也看不到我们是这么的开心……”
说话的女人,姓名叫做凌妍妍,高中的时候,和刘钰琪玩得很好,两个人简直形影不离。
这样一个被大家避之不及的话题,在她们未曾有一分一毫的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铺张开来,正如燃烧的正热烈的火焰遭遇了突如其来的一盆凉水,刚刚的欢乐已成了一场空,归去了。当别人可怜可悲,我们又如何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尽管未曾触犯法律,于道义却总显得不近人情。
凌妍妍灌了好大一杯酒,然后把酒杯往餐桌上一扔,径直道:“我出去透透气。”
严颂看到了她眼眶里隐忍着的泪水,很是晶莹无垢。
待她一走。
立刻有抱怨声:“凌妍妍成心的吧,好好的气氛全给她破坏了。”
也有人出声相劝,“哎,她跟刘钰琪那么好,心里肯定难受,都体谅体谅吧。”
更多声音则是感慨命运弄人的。
一阵七嘴八舌,不知不觉间,话题扯向了沈芳洲。
仔细一想,也挺合情合理的,毕竟高中那会儿,沈芳洲和刘钰琪就是班里公认的金童玉女,男俊女俏,十分登对,还很养眼。
尽管作为当事人的沈芳洲、刘钰琪,当年从未公开表示过什么,但是班里的同学还是嗑瓜嗑的很爽。严颂犹然记得,今天沈、刘二人说句话或相视笑上一笑,第二天的课间,班里就传看着来自某文学才女手写的以沈芳洲和刘钰琪为主角的校园小甜文,一度连载了几个月,期间十分受欢迎。
“原来你们都不知道啊。”但凡以此为开端的,大概是持有什么内部消息的知情人士,下一秒钟,严颂这一餐桌的视线全集中到刚刚说话的人身上去了。
“你都知道什么啊?不许卖关子啊。”有人耐不住性子催促。
“还记不记得,咱们高中毕业也举办过一次同学聚会,当时沈芳洲他也没来。”
严颂眨着眼睫毛,心不在焉的拿指腹去摩挲酒杯外壁凸起的花纹。
“呀,怎么不记得啊。我当时还打算跟他告个白呢,寻思着指不定沈芳洲脑子一抽,就答应了,他长得那么帅,那我可就赚死了……哈哈哈。”一个上学那会儿就性格活泼开朗的女孩儿在此时毫无遮掩地将心迹袒裎。
“啧啧啧,心机啊你。”她身旁的女孩儿笑着推她一把,问道:“那他因为什么没来参加同学聚会啊?”
“好像是他妈妈在我们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吞安眠药去世了。”
心脏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严颂猛地抬起了头来。
有同学惊诧出声,“啊——真的假的啊?”
“当年同学聚会咱老板和数学老师不都去了嘛,我趁他俩不注意,偷听到的。沈芳洲妈妈一去世,他爸爸就把他接到美国去了。前几年还听到过一次消息,说是自主创业开了一家科技公司……”
“哇哦,自己开公司,那是不是很有钱?”
“有钱没钱不知道,不过有钱没钱都跟咱没关系,因为还有人传他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家族联姻,门当户对,这事如果是真的,这么些年过去了,估计两个人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唏嘘声四起,为这难以捉摸的命运。谁会想到,曾经备受瞩目的金童玉女,一个患病在床,前路无望;一个定居海外,生活幸福美满。
直至——
“严颂,你的衣服!”
这声尖叫将一桌的沉默打破,也唤回了严颂走失的思绪。
又过了几十秒钟,严颂混混沌沌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原来是身旁的同学不小心碰倒了饮料杯,橙汁顺着桌沿儿滴了下来。
严颂甫一低眉,便看见陆葛嘉为她精心挑选的大衣上洇开了一块刺眼的痕迹。
奋力挤出了一个微笑,她道:“我去洗手间收拾一下。”
女同学表示:“我跟你一块去吧。”
“不用了。”严颂见那位不小心办了错事的女同学一脸的愧疚,便温柔说道:“你别往心上放,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起身。
只身穿越觥筹交错、语笑晏晏的包厢,抵达一片静默无人的走廊。无意穿堂风起,严颂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抱臂将自己环住。
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只想回家,冲一个热水澡,再把自己埋进被窝,好好睡上一觉。待明天来临,是不是一切都可以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