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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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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那有千日防贼的。
无能为力的憋屈感令严颂握起拳头砸向地板,口中也发出不甘心的嘶吼声:“啊——”
冷不防的,严何海被吓了一大跳,他皱眉道:“你这是干嘛啊!”
薄薄的门板起不了多大的隔音作用,次卧的严慧雯听到声音,眼泪欻地便落了下来,无论如何,严颂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最终严慧雯走出次卧,将地上的严颂半搂半抱入怀里:“心里难受的话……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哭,会有用吗?
严颂猛地抓住严慧雯的手。
“妈,妈,妈……”
“……我身上好疼啊,妈。”
“妈,你能让我离开吗……”
一声又一声,细弱所以愈见可怜,尤其是那“妈”喊得跟刚出生的羊羔似的,严慧雯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奈何事已至此,她也只能逼迫自己狠下心肠:“答应吧,你把银行卡给我,再告诉我密码,取了钱,妈带你上医院。”
你瞧,她总是记吃不记打,明明知道不该抱有希望却又不自觉地去期待。
“密码,我不能告诉你们,但是……”严颂收敛情绪,停住哭泣,垂眸低声道,“明早八点,大家一起去银行的自动取款机取钱。”
听见“取钱”,严何海双目放光,他认为可以,但是何铭生和严慧雯都在,他不敢擅自拿主意。
在何铭生看来,有现钱是最好的,再要不就是拿到银行卡,要到密码,时间一长,谁知道会不会有变化,他正犹豫着,严慧雯道:“就明天八点,到时候一起去取钱。”
严颂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严何海回了房间拿手机打王者荣耀,何铭生一高兴又喝了个酩酊大醉。
严颂独自蜷缩在沙发上发着呆。
严慧雯将碘伏和创可贴放在茶几上,一时之间,她并不知道如何面对严颂。
严颂抬头看向她,口中低喃道:“你是不是一直都不喜欢我?”
严慧雯:“没有。”
严颂:“你骗人。”
严慧雯:“我说了没有,你爱信不信。”
严颂:“你明明就认为我是拖油瓶,甚至认为是我毁了你的一辈子……”
“你住口!”严慧雯疾言厉色地打断严颂。
“我偏不!我就要说,”严颂冷冷一笑,“你凭什么怪我,是我愿意让你生下我的吗!明明是你自己,是你无法无天跟自己的老师厮混,是你太蠢又不够狠毒才把我生下,又是你自己眼瞎挑了何铭生做丈夫,还是你婚内出轨被何铭生抓到把柄,想离婚都离不了!”
这一番话就如同黄蜂尾后针那般刺在严慧雯心上。
她甚至忘记了发怒,只瞳孔急遽收缩后定定地望着严颂。
严慧雯对眼前的严颂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在她的印象里,严颂对她的言语行为看似冷淡但是眼神里却藏着讨好,且她说得也是实话,她没有不喜欢严颂,只是——严颂的眉眼太像她的亲生父亲。
严颂的亲生父亲是她的老师,她迷恋那个男人清隽俊秀的脸庞,倾慕那个男人温文尔雅的谈吐……最后发现只是一场笑话,那个男人没有任何的责任与担当,干脆地抛弃了他们母女。
严慧雯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到失魂落魄,严颂原以为自己会产生报复成功的快感,然而并没有。
“沈芳洲,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一点也不高兴,不高兴。”严颂自言自语道,眼泪很不争气地掉落,此刻,她格外地想念沈芳洲,想念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宽大,他还会把她的手环在腰间,会把她的脚夹在腿间,严颂禁不住委屈道,“你怎么还不来。”
上半夜,严何海负责看着严颂,“薯片吃吗?”
严颂摇头。
严何海:“好吧。”
严何海边刷抖音边啃薯片,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儿,严颂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对他,说实话,严颂是有一份愧疚的。
五六岁的严何海,虎头虎脑的,可爱而黏人。
他喜欢跟在严颂屁股后面,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
严颂当时正值青春期,加之长久以来都生活在何铭生谩骂暴力的阴影之下,她整个人就恰似一团活火山,看似安静沉闷的外表之下涌动着无数叛逆因子,亟待发泄。
当弱小无法对抗强大,有时候会找寻比它更为弱小的目标——严何海。
严颂在严何海喊姐姐是恶声恶气地告诉他,她不是他的姐姐;在严何海想要她陪他玩玩具时,她会毁坏他的玩具;在严何海非要跟她去商店时故意把他扔在那里……
严何海与严颂相差了七岁,七岁的代沟,令他们一直很疏离,彼此朝着不同方向长大。
大学令严颂接触到一个更为壮观广阔的世界,尤其是网络,让她看到这个世界的角落里不幸与黑暗,曾经的怨愤有时候更像是矫情,她越来越平静。
这个时候,严何海却已经是辍学的边缘了。
严颂一直很看重学习,在她看来,学习不一定会使人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却可以令人明辨是非,拥有起码的善恶羞耻之心。
严颂试图给他补课,奈何严何海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姐姐、姐姐不停的小朋友了,他喜欢自由,喜欢朋友,喜欢玩乐;他厌恶管教、厌恶亲人、厌恶学习。
严颂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睛。
严何海担心她这么睡着了会着凉,想要叫醒她,犹豫半晌还是找严慧雯要了一床被子给她盖上。
半夜。
脚踝传来某种异常的触感,严颂一下子被惊醒,借着虚空中月亮的清辉,严颂看清何铭生涎笑的脸,她顾不上恐惧,直接一脚蹬出,蹬在何铭生的脸上。
“哎哟。”何铭生捂着脸颊嚎叫。
严颂心里畅快地不得了,唇角扬起一抹讥诮幽冷的笑容。
“臭婊子。”何铭生气急败坏,朝严颂扑来。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严颂也没了顾忌,扯着嗓子喊:“严何海、严何海、严何海……”
严慧雯这一晚上也没睡踏实,是以客厅一有声音,她便从床上惊坐起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恨不能将何铭生这个畜生卸成八块,然而脑海里又浮现严颂那些恶毒的话语,在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的时候,隔壁房间的门砰地撞在墙上。
严何海被严颂从睡梦中吵醒,揉着眼睛走进客厅,语气不耐烦道:“操,干嘛!”
客厅一团乌漆麻黑,只隐隐有月光。
严何海打开开关,看到严颂后背抵住沙发背,何铭生则半跪在沙发坐垫上,一双手狠狠地扼住严颂的脖子。
何铭生扭头看了一眼严何海:“这里没有你的事,回屋睡你的觉去。”
严何海没有动作,表情十分纠结犹豫,他喊了一声“爸”,又看了一眼严颂,最后心底的懦弱占了上风,正准备转身回房间,听见严颂冷诮的声音:“严何海,你他妈的回房间试试。”
“我操,严颂!”严何海忽然跑过来,一把推开何铭生,双手揪住严颂的衣领,一副要与她算帐的模样,人却是对何铭生吼道,“爸,你睡觉去,我守着她。”
煮熟的鸭子都到嘴边了,何铭生不甘心飞掉,嘴里骂骂咧咧的,脚上没有动作,严何海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滚。
作为一个成年人,严何海自然明白刚刚他所看到的那一幕意味着什么,就算他再混不吝,此刻也做不到没心没肺,又见严颂浑身发抖,态度沉默,便关心了一句:“你没事情吧?”
严颂没回答他,而是用手背擦去眼泪,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一年暑假,你看到了对不对?”
严何海脸色突变。
那一年暑假,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
当时他只有十岁,因此对于来龙去脉并不是很清楚,只依稀记得最一开始是严慧雯频繁地上夜班;后来是严慧雯和何铭生屡屡争吵、干仗,有那么一两次,夜深人静之时,严何海被何铭生一边怒骂“骚货”一边拳打脚踢的声音还有严慧雯“别打了,老公我错了”的求饶声给吵醒;又在某一天,家里恢复了平静。
严慧雯仍然频繁地上夜班,甚至于他感冒发烧她也没有请假,而是打电话把严颂从姥姥家叫回来照顾他。
夜半时分,他因为口渴想喝水而醒来,喊了两声严颂也没有人应答,却依稀听到客厅传来争执的声音,模糊的意识渐渐清明,一如今夜这般,他循声走出房间走进客厅,让那后他看到沙发上有两道扭打的身影。
严何海吓坏了,恐慌地喊了一声“爸”,那在上面的人影横眉怒目地朝他看来,赫然便是何铭生,何铭生抓起茶几上摆放的烟灰缸便朝他砸来,严何海被砸个正着,病痛与伤痛之中,他看到下面那道挣扎哭泣的人影是自己的姐姐。
时隔多年,那一幕,对他来讲,仍然触目惊心,严何海一脚踹向茶几。
茶几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严何海指着严颂大吼大叫道:“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不知道你提那个干什么。”
严颂忿忿地攥起拳头,心底的愤怒使她眼若铜铃:“因为那发生过!”
严何海微微怔忡,尔后一屁股坐回沙发,人沉默着,褪去乖戾,脸庞呈现两日来未有的清秀顺眼。
“姐,”这一声他喊得生硬,“这不是家,你知道的,只是我没有本事,所以你给我,给弟弟钱不行么,等我拿了钱,我就跟小雅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再打扰你。”
严颂道:“兄弟姐妹之间,彼此帮一把,也在情理之中,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吗?你和咱妈谁拿我当亲人呢,谁觉得我是在帮忙呢。姐姐给弟弟钱,女儿替妈还债,全是理所应当,你和咱妈给过我选择吗。”
“姐,你可真逗。”严何海嗤笑道,“竟然还没认清现实,心存幻想呢,怪不得你心里会难受呢。”
严颂也笑了一下,其中满是自嘲的意味: “是呢,我可真逗。”
从那一年暑假,严慧雯出轨被何铭生发现,为了平息丈夫的怒火,严慧雯竟然默许何铭生猥亵她,她就该如严何海所说的这般,认清现实,抛却幻想。
翌日清晨,何铭生一脸的喜气洋洋。
严颂对镜整理仪容,昨晚没怎么休息,又掉了好几次眼泪,现在眼皮肿疼,眼底乌黑,再加上嘴角的淤痕和额角的血痂,整个人狼狈而可怜。
七点钟,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严颂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欣喜,也许这便是她逃离的机会,她不禁暗暗屏住了呼吸。
何铭生、严慧雯、严何海三人则同时一惊。
两两对视,何铭生示意严慧雯、严何海将来人打发走,他负责看守严颂,不叫她发出声音来。
严慧雯和严何海透过猫眼看到自家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这年轻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沈芳洲。
虽然同严颂约定的时间是八点钟,但是自从昨天晚上电话、微信都联系不上严颂开始,沈芳洲心头便像是悬了一块大石头。他也知道严颂是回自己家,想来出不了什么问题,只是不亲眼见到,怎么着都放心不下,便提前过来了。
肯定会被训话。沈芳洲无奈想道,然一想到严颂瞪着那双滚圆的杏子眼嗔怒他的模样,心下便十分柔软熨帖,毕竟她总以为自己那样威力十足,他却觉得可怜又可爱,想不停地欺负她。
严慧雯从门内探出脸庞,拧着眉毛询问沈芳洲是干什么的。
沈芳洲见她与严颂眉眼之间略有几分相像,便神色温和地自我介绍道:“阿姨您好,我叫沈芳洲,严颂应该跟您提起过我,初次登门拜访,这些薄礼还请您笑纳。”
然而——
“严颂?这里没有什么严颂,你快走吧。”
严颂此刻在主卧,人被何铭生一只手捂着嘴巴,一只手反拧双臂,从表面来看,她很配合,一声不吭。
但实际上,严颂一直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如今辨认出那是沈芳洲的声音,鼻尖蓦然一酸,她告诉自己此刻还不是掉眼泪的时候。
后脑勺向后狠狠一撞,得益于她刚刚的安静听话,何铭生被她现在的动作弄了个措手不及,手上力道微松,严颂又重重地踩向他的脚,趁他吃痛之际,努力摆脱了钳制。
她一面跌跌撞撞地跑向客厅,一边口中大喊道:“沈芳洲!”
无论是沈芳洲还是严慧雯、严何海,此刻脸色同时遽变。
严慧雯第一反应是关门,沈芳洲则更为眼疾手快,小臂抵门,半边身体沿着门缝挤进,一脚踹开了支援的严何海,严慧雯担心儿子,下意识扭头确认严何海的情况,沈芳洲这才得以进入。
眼前所看到的一幕令沈芳洲浑身的血液凝固。
他都看到了什么?
他心爱的人,被人施暴。
这一刻沈芳洲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几拳将正对严颂拳打脚踢的何铭生抡倒在地。
“……沈芳洲。”严松忍了很久的泪水,此刻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争先恐后地涌泻。
沈芳洲心疼得无以复加,双目一片猩红。
他还记得,前天晚上分别的时候,她是怎么主动亲自己的,那片湿热嫩滑的小舌猫儿似的舔过他的两瓣唇,然后羞羞怯怯地伸进他的口腔,舔他的牙齿,勾他的舌头,那么美妙的滋味,他恨不能嚼烂咬碎吞下肚去。
那厢何铭生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趁着沈芳洲为严颂查验伤势的时候,何铭生抡起拖把砸向沈芳洲的后脑勺,沈芳洲没有丝毫地防备,眼前蓦然一黑,高大的身形也微微摇晃,只能凭借本能将严颂紧紧地抱在怀中。
那拖把一下又一下凌空穿风落下。
眼前的黑暗散去,沈芳洲瞧见严颂满脸惊恐,便将那闷哼声也生生忍了去,对她安抚性地笑笑:“别怕,我会带你离开的。”
严颂泣不成声,透过泪眼,她看到何铭生扭曲的五官,这般模样,于她来说,一点都不陌生,从童年到少年,始终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