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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颂与沈芳洲约定好大年初二早八点钟,沈芳洲登门拜访。
十点左右,两人作别。
严颂爬到三楼,从楼道里那扇窄而小的窗户望下去,沈芳洲正驱车离开,两点猩红的车尾灯闪烁,在深沉的夜色里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严颂收回视线,看向301,每一次,踏入这扇门,她都觉得像是进入一个黑暗不见天日的牢笼,指腹轻轻摩挲了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触感虽然冰冷却帮她驱散了许多紧张不安。
生活嘛,总会越来越好的,严颂如此告诉自己,然后鼓起十足的勇气,一步步走向301。
虽然是大年三十,但严何海并没有在家,天一擦黑便约上狐朋狗友喝酒去了,家里只有严慧雯和何铭生两个人,严颂打开门进来时,严慧文正在刷抖音视频。
操-着一口播音腔的男生抑扬顿挫道:“遇见这样的女人,男人一定要珍惜。”
严颂身体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委实觉得矫情,曾经还纳闷过这一类情感视频为什么层出不穷,此刻恍然大悟,许多丈夫缺位,情感失意的妻子需要在这一类情感视频中找寻到自己的存在价值。
何铭生喝得烂醉如泥,严颂见怪不怪,劲直将其无视掉。
只有两间卧室。
一间是严慧文、何铭生的。
另外一间,在严颂还没有读高中之前,都是严颂和严何海分上下床合住的。
虽然是亲姐弟,但男女有别,生活上有诸多不便,然而这么多年也全将就过来了。
严颂询问严慧雯晚上要怎么住。
严慧雯回她,她俩今晚睡严何海的房间,严何海跟何铭生挤一屋。
闻言,严颂拉着行李箱去了次卧。
严何海的房间,饶是严颂对屋内环境不抱有期待,真正置身其间,她还是十分崩溃的。
被子乱七八糟地团着,床单被罩应该有段时日没洗了,空气中隐隐弥漫着臭脚丫子的味道,严颂皱了皱眉头,将涌上舌尖的抱怨之语咽回肚子。
抱怨管什么用,不过会被严慧雯横一眼。
严颂打开窗户,沁凉的夜风扑在颊面上,令她昏胀的大脑清醒了些,心头的期待或是委屈也全部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冷漠。
城市里听不见燃放鞭炮的声音,过年的气息失却了一大半;春节联欢晚会,严颂最期待的是语言类节目,可题材不是催婚便是催生,最后清一色的包饺子,也属实无趣;家里的氛围又不和睦,严慧雯自怜自哀,何铭生又不知道何时会爆发,严颂更换过床单,又从衣橱里抱出一床还算干净的棉被,草草地洗漱之后就睡觉了。
这个晚上,严颂睡得一点都不踏实,几次醒来又几次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去,第二天,天还灰蒙蒙的呢,她便起床了。
想着沈芳洲明天一早便要登门,家里太乱既不礼貌也没面子,便一点一点的开始收拾。
期间,严何海冲出房间朝严颂一顿劈头盖脸的怒吼:“妈的,你有病是不是,大早上哐哐当当什么呢,还叫不叫人睡觉!”
严慧雯听见动静,手里的汤勺都来不及放下,从厨房一路小跑到客厅,叉腰道:“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我还要问你呢,你几点钟回的家。”
“我都多大了,几点回家这不是自由吗,你管这个干什么!”
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严颂太阳穴突突狂跳。
但她没有掺和。
何铭生呼噜声震天地睡了一天,直到天擦黑时,人才醒过来,然而表情不见丝毫地神清气爽,反而啷当个脸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似的。
饭桌上,严颂本来想趁着人员齐全提一嘴她跟沈芳洲的事情,还没组织好语言,忽然听见何铭生问严慧雯:“事情提了没?”
严慧雯皱了皱眉:“先吃饭。”
谁知何铭生立刻就有了脾气,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我操你妈的”,然后直接掀了饭桌。
汤汤水水弄得地面一片狼藉。
至于何铭生,点燃一根烟,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惬意地翘着二郎腿。
严颂不甘心地握起拳头。
这个瞬间跟以前无数个瞬间一样,她想他死。
却也深知狗可以咬人,人却不能和狗一般见识去咬狗。
严颂从角落里找到簸萁和扫帚,慢慢收拾着。
严慧雯将她拦住:“妈跟你说件事情。”
不用她说,严颂也能猜到是什么事情,她手里抓着扫帚,直腰道:“我没钱。”
话音才落下,何铭生已经抄起茶几旁的垃圾桶丢过来。
肮脏的充满恶臭的污秽,严颂有些躲开了,有些沾在她的头发,肩膀上。
还有,何铭生持续的谩骂:“妈了个逼的,我操你妈,小塞子玩意儿……”
这些粗俗的字眼,严颂从小听到大,最初是恐惧,然后是厌恶,现在是平静。
她转身回了房间收拾自己的行李。
严何海跟随她之后进入房间,二十岁的男人,脸庞依旧青涩,一脸笑嘻嘻地道:“姐,你净说笑话,你们工资那么稳定,怎么可能没钱啊,别那么无情嘛,好歹我也是你弟弟啊。”
严颂摇摇头:“我没钱。”
严何海忍不住皱眉:“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
“小海!”严慧雯声音严厉,然后推着严何海的肩膀将他推出房间,“你就别在这里添乱了,先出去吧,我跟你姐姐说。”
严颂:“妈……”
严慧雯叹口气:“你们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是亲姐弟,还有谁能比你跟他更亲呢,你不帮他的话还有谁能帮他。”
严慧雯让严颂再好好想一想。
严颂手里有十多万,这十多万算不上多,虽不至于省吃俭用,但凭借老师那点儿死工资,却也是一笔一笔攒出来的。
她一个人在翕城,很是孤单,一直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房子不需要多大多新,但写她名儿,受法律保护,好能叫她在翕城扎下根。
而且严何海不务正业,指望不上;何铭生让烟酒败了身体是早晚的事情,那样她的房子也可以为严慧雯的老年提供一个落脚之地。
严颂把自己的打算告诉给严慧雯,她希望能够得到严慧雯的理解与支持,然而严慧雯听了之后以后,态度有些不以为意:“不就是房子么,你找个对象,他有你不就有了吗,而且反正你也是想给我住,那不如就由我做主,买房的钱给你弟弟,让你弟弟买房,你弟弟还能不给我住吗?”
良久,严颂自嘲地笑笑,之后提了行李便要离开。
客厅。
何铭生把守着大门,说只有拿了钱才会放她离开。
严何海要冲动一些,一把夺过严颂的行李箱,从中翻找着钱包,他似乎认准行李箱里一定有钱包,而钱包里一定会有银行卡。
物品被丢得到处都是,连内衣都大大咧咧地暴露,严颂凭空生出一股尊严被践踏的屈辱感来,整个人怒火中烧。
因为没有翻找到想要的东西,严何海脸色铁青。
何铭生气急败坏地嘶吼道:“银行卡呢?你的银行卡呢,我问你话呢,你他妈的哑巴了?”
“我说了,我没钱。”严颂冷冷一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要报警处理。
严何海察觉到她的意图,脸色一变,动作飞快地从她手里抢过手机摔在地上,难以置信道:“姐,你竟然要报警。”
何铭生:“……报警?”
严颂抿唇不语,手机和网络对于现代的他们,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可以说是一部分安全感的来源。
严颂忍不住开始害怕。
严何海则以一种忿忿的语气继续道:“姐,咱们可是一家人,你说你不痛痛快快地拿出钱来吧,怎么还要报警呢?”
“跟她废话什么,揍她一顿就老实了,”何铭生目眦尽裂,一把揪扯住严颂的头发要扇她巴掌,嘴里也不干不净,“臭婊子,你妈了个逼的,竟然敢报警,老子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你。”
这般场景曾经上演过无数次。
何铭生性格阴晴不定,严颂永远摸不准他发怒的点,也许她吃饭慢了,也许她多看了两眼电视,甚至于她自认为什么都没有做,何铭生都有可能火山爆发,他双手掐她的脖子,他将她一脚踹倒。
而严慧雯,她就像现在一样,不见踪影。
对于严慧雯,严颂的感情非常复杂矛盾。
一方面,严慧雯是妈妈。妈妈这个词汇是全天下最纯洁无私的爱的代表,严颂自然会向往来自于严慧雯的关心疼爱。而且严慧雯作为妈妈虽然有失职,却也未曾将她丢弃于垃圾桶,她能够读书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没有成为沿街乞讨的乞儿,没有成为被买卖的妇女,没有成为黑市上交易的器官,她打心眼儿感激严慧雯。
然而另一方面,她又无比的厌恨严慧雯。
不是恨她将自己放在姥姥家七年,生活不易,她有她的难,严颂能够理解,尤其是她进入社会,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时,理解更为深刻,可她恨严慧雯将一个叫做何铭生的男人带入到她的世界之后,同时又选择袖手旁观。
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与少年时代,自何铭生出现后,充满了暴力与谩骂,充满了下流与污秽,与何铭生有关的一切就如同跗骨之蛭那般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每一天,严颂都想着快快长大。
因为长大了便可以逃离。
这一次,严颂没有选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她连抓带挠,与何铭生在客厅里厮打起来。
奈何性别所带来的力量差异在此刻发挥了决定性作用,最终结果是严颂被何铭生扼着脖子撞向玻璃茶几。
一下、一下、又一下……鲜血如注。
疼痛攫去了严颂全部心神,她失去反抗能力,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何铭生喘着粗气,言语威胁道:“妈的,婊子,想走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老子告诉你吧,就算你走了,我也会跑到你学校里闹,闹你个鸡犬不宁,老子就要钱不要脸了,你也要钱不要脸么?你甭想躲,翕城五中,你能躲到哪里去呢。”
他的语气甚至夹杂着几分洋洋得意,严颂却是血液一僵,遍体生凉,到最后双耳嗡地一声发出鸣叫。
是呀,翕城五中,她能躲到哪里去呢,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