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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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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年三十。
严颂撒娇卖痴,哄得姥姥高高兴兴。
老人家八十有三,难得许多事情都能够看开看淡,论身体、论精神,远超同龄人。
老人家操劳了一辈子,一双手粗糙干滞,抚过严颂头发的力道却温柔:“……我们颂颂都长成大姑娘了。”
严颂抱着老人家的胳膊,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是的呢,姥姥、姥姥,我已经长大了。”
老人家眯眼一笑,神情慈祥:“我还记得……”
什么严颂小时候睡觉一定要揪着她的耳朵。
有时候午睡醒来,该下地了,如何不惊动熟睡的严颂这是个世纪大难题。
还有严颂小时候吃饭也十分不让人省心。
每次都哄着骗着,“快看,天上有只小鸟”“快看,地上有只蚂蚱”,趁着她注意力分散的时候,一勺子米粥径直喂到嘴巴里。
诸如此类的事情,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
严颂不禁面皮发涨,耳根发烫,羞窘地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偏生沈芳洲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两眼: “原来你小时候是这么折磨人。”
严颂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十指弯曲成两只爪子,呲牙咧嘴地吓唬他,“不仅小时候,我现在也一样折磨人,所以你最好不要惹我,啊呜——”
姥姥无奈笑道:“刚刚还说自己长大了呢,这会儿又这么孩子气。”
“姥姥。”严颂轻嗔一声。
沈芳洲眼底也全是笑意,悄悄捉住严颂的手腕不放,认真道:“我愿意让你折磨。”
他声音本就磁沉,如今又是刻意压低音量,严颂只觉得莫名的性感,耳廓被他温柔的呼吸一扑,也是酥酥痒痒的,她咬咬唇,小脸烫地几乎可以煎鸡蛋了,只是这般也太没出息了吧,她想,便傲娇地撇撇嘴角,道:“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呀你呀。”沈芳洲恨不得给她额头两个爆栗。
一来一往的举动虽然有心避着人,但是两人情投意合,那眼角眉梢所流转的情意哪是那么容易就遮掩的。
老人家瞧在眼里,高兴在心里。
外孙女是她自小奶娃娃拉扯大的,所付出的心血不亚于她的五个子女,令人欣慰的是,严颂听话懂事,还有出息,只是,越是如此,她越心疼,这么好的孩子偏偏没有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严颂工作稳定以后,老人家就催促她找对象。
老人家的想法是自己年事已高,指不定哪一天就撒手归西了,到时候留下一个严颂,谁会像她一样记挂着呢。
亲生父亲不见踪影,继父更不是个东西,就连亲妈……老人家想起自家闺女干的事情,都不禁咬牙切齿地骂一声不干人事。
没人。
但不成想,弄巧成拙,这孩子竟然说自己不想找对象,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挺舒心的。
严颂兴许是随口一说,可这却成了老人家心口的一块大石头。
直到今天,这块大石头才堪堪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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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然落下山,天际一片绯红的火光,深沉的夜色渐渐漫开。
分别的时刻到来。
老人家不放心地叮嘱他们:“路上小心”。
又语重心长道:“两个人能遇见、在一起,这都是缘分,可往后的日子太长了,只靠缘分是不够的,还要用彼此的心。碰见事情了,听姥姥的,千万别着急,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感情有的时候就像纸那么薄,吵几次架也就破了,粘多少胶带修补,痕迹总在那里。”
沈芳洲请老人家放心:“今天您讲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往后我一定会好好对待颂颂。”
“好好好,姥姥喜欢你,相信你。”
沈芳洲提前下楼启动车辆,将时间留给祖孙二人。
“姥姥知道你不愿意回那里,但毕竟是过年,你要是不回去,你妈心里一定不好受……她做的那些事情,姥姥都恨不得打死她,可谁让她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打过骂过,姥姥还要说一句劝和的话,你原谅她吧,怪的话就怪姥姥,是姥姥没教育好。”
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涌出来,严颂拿手背擦去,轻声说道:“姥姥,没有,我没怪她,我知道她也不容易,她、您、大舅和大舅妈,你们谁不要我的话都没有我的今天。”
夜晚太热闹,一朵、两朵、三朵……烟花在藏青色幕布上争先恐后的展示着自己的舞姿。
严颂太安静,整个人一动不动地望着车窗外飞快后掠的风景,烟花照亮她脸上孤独而脆弱的神情。
沈芳洲蹙了蹙眉,然后伸出手覆盖住严颂的手,严颂这才回过神,有些不解地望向他,沈芳洲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右侧的耳朵上,严颂眨眨眼睛,问他:“这是做什么?”
沈芳洲注视着她的眼睛,嗓音出奇地温柔低徊:“我在。”
鼻尖莫名一酸,点点晶莹浮现在严颂的眼底,严颂努力粲然一笑:“嗯。”
渐渐临近秀城的城区,鞭炮声淡了,烟花也散了,街道上少有车痕与人影,竟然给人一种寂静寥落之感。
严颂忍不住出声感慨道:“过年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没有小时候那种年味儿了。”
沈芳洲附和:“谁说不是呢。”
送严颂回家之前,沈芳洲请严颂陪他去一个地方,严颂自然说好。
奎元桥,几经修缮,桥面扩大了一倍不止,桥下面水流淙淙,平静得不起丁点儿水花,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之下,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然又属实无情,吞噬着一个又一个活泼灵动的生命。
“这里是我弟弟杜若溺亡的地方,我妈去世后,我依照她的心愿,将她的骨灰撒到了此处。”沈芳洲口吻很淡,其中内容却令严颂微微一怔,待回过神,严颂主动抓住他的手指,小声道:“沈芳洲……”
她原本还想再安慰一句“你别难过”,然讷讷半晌没有张开口,只颦着眉毛啃咬手指。
别难过……吗?那可是亲人,怎么可能会不难过。
生死面前,语言太过苍白无力。
沈芳洲却因为她所表现的温软笑了笑,时过境迁,他业已接受了弟弟和母亲离开人世的事实。
男人俯身,两人额头紧抵,沈芳洲反而关心了严颂一句:“会害怕么?”
“不怕。”严颂双臂柔柔地勾住沈芳洲的颈,于他耳畔轻声说道,“沈芳洲,有你在,我就不怕。”
近年来,为维护整洁环境,提倡文明祭扫,沈芳洲便没有准备烧纸,只购买了许多河灯。
河灯幽幽闪闪,承托着人世间深切的思念与美好的祝愿,跟随浩淼流水渐渐远去,最终进入氤氲的乳白色雾气里,不见了踪影。
沈芳洲能够接受事实是一回事,然在这阖家团圆幸福安康的节日里,如何去面对心底所蔓延开来的疼痛与思念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别离开我。”沈芳洲忽然开口低语道。
严颂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沈芳洲摁着腰揽入怀中,那密匝匝的怀抱令严颂呼吸不畅,她忍不住挣扎两下,男人低沉夹杂着脆弱的嗓音钻入耳道:“颂颂,给我抱抱好么?”
心底某一角的柔软被击中,严颂停止了一切动作,连呼吸都放得安静绵长。
沈芳洲淡淡一笑,双唇亲吻着她的发顶,他爱的人,总是这般善解人意,所以他才欲罢不能,只会更深地沉溺于她的温柔。
注视着眼前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沈芳洲开口唤道:“颂颂。”
“嗯?”脸颊被沈芳洲拿大拇指的指腹不住地温柔摩挲,严颂含咬下唇,轻轻发出声音。
沈芳洲:“告诉我,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哑然笑道,严颂伸出双手捧住男人俊逸清癯的脸庞:“沈芳洲,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抑扬顿挫,字字清晰,于沈芳洲来讲,严颂的声音完全不啻于天籁,他喟叹:“永远,可真好啊。”
目光十分贪婪地望着心爱之人,沈芳洲从外套口袋摸出一个东西来。
方形红色丝绒盒子。
只消一眼,严颂心口便像是有只兔子在捣乱,蹦蹦跳跳个不停。
细微的“啪嗒”声响,那方形红色丝绒盒子被打开。
一枚戒指静静地躺倒,戒指上面镶嵌的钻石折射着夜晚的月光、星光、灯光,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沈芳洲低头找寻到严颂的唇角,在上面印下温柔一吻:“嫁给我,好不好。”
谁知道严颂没有作声。
“刚刚是你亲口对我说,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永远!你要做骗子么?”沈芳洲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来,提醒严颂道,然而抿起的双唇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严颂却依旧没有作声。
沈芳洲在这沉默的氛围里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委屈,浓黑的睫毛一时落寞地敛着。
“抱歉,我并没有要逼迫你答应我的意思。至于这枚戒指,既然求婚不成功就算作新年礼物吧。”沈芳洲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翩翩风度,他执起严颂右手,展平掌心,将方形红色丝绒盒子放到上面,包裹住,道,“不要再拒绝我。”
宽大温暖的触感令严颂走失的神魂归位,就在刚刚,她的眼前一会儿是成年沈芳洲一会儿则是少年沈芳洲,于是再次难以避免地回忆起高中生活,那个时候,她常独来独往,少年沈芳洲身边永远簇拥着朋友;她沉闷无聊,少年沈芳洲却一直鲜活灵动。
年少时的喜欢令她明白了自卑的感觉,那颗从前平静的心会在午夜梦回之际无数次的懊恼,懊恼自己不够开朗也不够漂亮甚至不够娇小。
亦有无数次幻想,只她并不奢望那么多,仅仅是并肩而立、交谈两句,她也可以激动许久,而牵手啊、拥抱啊,只会令她脸红心跳地唾弃自己不知羞。
翻涌的思绪使得严颂鼻尖发酸,只有她知道那是暗恋成真的激动。
严颂攥了下手掌,随后踮起脚尖在沈芳洲的下唇飞快地吻了一下:“沈芳洲,我都还没有回答呢,怎么就求婚不成功了?”
闻言,沈芳洲神情错愕,修长的指尖抚上严颂刚刚吻过的地方,男人双眸顿时幽邃沉暗起来:“你、答应了,对不对?”
严颂却不作声,只是微笑,一面把那戒指盒给沈芳洲,一面对沈芳洲伸出了左手。
沈芳洲一贯便会打蛇上棍,如今严颂又给了他明示,他自然紧紧捉住严颂的手腕不放,然后取出钻石戒指,套住了严颂的无名指。
钻石戒指仿佛一颗璀璨耀眼的星星,与白皙纤细的手指相得益彰。
严颂看了一眼之后便有了五六七八眼,还举起左手,在沈芳洲眼前晃了晃,“好看吗?”
沈芳洲凝了一眼她明媚娇然的笑容,将她五指牢牢地攥住掌心使劲搓揉了一把,咬着牙根儿道:“小姑奶奶,小祖宗,你可是真能折磨人啊。”
严颂斜睨着沈芳洲,无意识地嘟了嘟嘴巴:“是谁之前说愿意被我折磨的?现在是又不乐意了吗?”
沈芳洲心头一凛,忙出声表态:“愿意,我愿意的不得了。”
然后又看向她左手无名指:“好看,好看的不得了。”
“我也这么觉得。”严颂抿着嘴巴笑,笑容说不出来的羞赧清甜。
沈芳洲心怀激荡,忽然拢着唇,面对奔流不止的清淼喊道:“啊——我太开心了,严颂答应嫁给我了。”
“沈!芳!洲!你别这么大声音啊,被人家听到多不好意思啊。”严颂一面薄嗔,一面伸长手臂去捂沈芳洲的嘴巴。
沈芳洲却一个弯腰将她高高托举起来。
“你又发哪门子神经啊。”严颂吓了好大一跳,有些无奈地敲了两下男人的肩膀,然而坚硬得硌手,她便任由他抱着自己转圈圈,反正他总会累,到时自然会停。
沈芳洲停下动作的第一件事便是仰首嘬咬了严颂嘴唇一下,“老婆。”
之后燃星似的眼眸期待地注视着严颂。
那视线过于热烈滚烫,严颂的心口被烧灼的躁动不已,纤细的指头轻轻拨开自己垂落在沈芳洲面颊上的头发,严颂鼓起勇气,学着沈芳洲伸舌在他嘴唇上舔吮而过。
“老……公、公。”她不免紧张,语调磕绊。
沈芳洲拿鼻尖安抚性地碰了碰她的鼻尖,四目相对时,严颂扑哧一声笑了,沈芳洲便也绷不住笑了,两个人一面笑一面吻,缠绵得连月亮都害羞地躲入了云彩。
严颂的胆子却是越发的大了,她甚至也用双手圈住嘴巴,大声喊道:“我们要结婚了,严颂要和沈芳洲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