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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5- ...


  •   (35)

      两人天南海北的聊起来。
      他们聊了最近沸沸扬扬的徐/州/丰/县被锁八孩儿母亲事件;聊了某优质偶像的塌房;聊了自己。

      沈芳洲讲起弟弟杜若和母亲杜新燕女士。
      他说:“我们是双胞胎,我随我爸沈思城姓沈;我弟随我妈杜新燕姓杜。他叫杜若。”

      “沈芳洲、杜若……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严颂喃喃着,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想必阿姨是一位很有才情的女性。”
      沈芳洲微笑:“谢谢。”

      存于沈芳洲记忆里的母亲,优雅和悦、精致讲究;旁人呢?是否只记得她生命最后阶段的疯癫抑郁呢。
      答案不得而知。

      沈芳洲对严颂说:“算起来,我妈跟你是同行,她是实验中学的音乐教师。”

      杜新燕女士热爱音乐,大学专业主修钢琴。
      对她来讲,人生最大的遗憾,是顺应父母期待,选择结婚生子,放弃出国进修的机会;但对她来讲,人生最大的欣慰也是如此——夫妻感情恩爱,一双儿子健康可爱。

      杜新燕女士一切未竟的音乐理想都寄托在一双儿子身上,自小便对沈芳洲、杜若严格要求,依照详细的培养计划,亲自指导。
      练习钢琴,参加比赛,日复一日,枯燥乏味,沈芳洲渐渐厌倦了这一切。
      同弟弟杜若安静内向的性子截然相反,沈芳洲自小就活泼好动——爬树掏鸟窝、下河洗澡摸鱼,通通都有他的身影。
      上了初中,魔兽世界风靡一时。
      沈芳洲纠集一群小伙伴组成战队,隔三差五溜进网吧,玩个天昏地暗。
      为此,杜新燕女士眼角急出了几丝鱼尾纹。
      最初是唠叨。
      唠叨大儿子不务正业,通过增加练琴时间来进行惩罚,后来急火攻心,干脆大闹网吧。
      十四岁,正是自尊心强烈的年纪,沈芳洲自觉在小伙伴面前丢了面子,于是开始了和母亲杜新燕女士的长期冷战。而原本仅仅是把游戏当作弹琴之余的消遣放松,这下子越挫越勇,一边搜集起相关的游戏比赛消息,一边认真的磨练起自己的游戏技术来。

      2003年。
      杜新燕女士为两个儿子报名了肖邦国际少年儿童钢琴比赛,初赛结果非常喜人,沈芳洲、杜若均获得参加在京举行的总决赛资格,这令杜新燕女士一连数日笑得合不拢嘴。
      进进出出时,他人的恭喜与赞美,杜新燕女士虽然嘴上谦虚着“哪里哪里、不值一提……”,但眼底的骄傲与自豪丝毫不掩饰。

      决赛时间定于八月中旬,杜新燕女士为名次落后的沈芳洲重新制定了训练计划,练琴任务紧张繁重,少年急需一个发泄的途径。
      好友梁裴莘在Q/Q上敲他,把一则魔兽世界举办全国大赛的消息转发给他。
      他们城市所属的地区选拔赛时间定于八月六日,问他有没有兴趣共同组队。
      八月六日,沈芳洲一位表姨举行婚礼,杜新燕女士早在七月份就接到了表姨的请柬,少年沈芳洲乌漆的眼珠滴溜一转,答应了梁裴莘的组队邀请。

      八月六日。到了出发的时间点儿,沈芳洲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杜新燕女士瞧见大儿子一副有气无力的病秧子模样,担心的询问:怎么了啊,儿子?
      沈芳洲皱起眉头:“妈,我不舒服。”
      杜新燕立马表示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沈芳洲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事情要败露。
      “妈,不用去医院了,可能就是我昨晚上没关风扇,着凉了,我今天想好好睡一觉,不去参加表姨的婚礼了。”
      越过杜新燕女士的肩膀,沈芳洲瞅见杜若翘起来偷笑着的嘴角,他朝弟弟递个帮帮忙的眼神。
      杜若冲他眨眨眼,走上前,揽住杜新燕女士的肩膀:“妈,您就听我哥的吧,让他在家好好睡一觉,今天是表姨的婚礼,您刚才不还说,要早去一会儿,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见杜新燕女士还在犹豫,沈芳洲径直把脑袋埋入身侧的薄被,说:“妈,我先睡一觉,不行等您参加完婚礼,咱再去医院。”
      “行吧,儿子你有什么事情,就给妈打电话。”
      杜若推着杜新燕女士的肩膀朝卧室外面走,一只手背在后面,冲哥哥沈芳洲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他万事放心就好。

      杜新燕女士一离开,沈芳洲神清气爽的跳下床,骑车狂蹬到网吧,甫一踏入,梁裴莘便冲他招手:“洲子,这里!”
      网吧的气氛热烈而紧张,少年血液难以抑制地沸腾起来。

      那天的地区选拔赛,高手云集,和他们平日里对战的队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因此比赛异常的胶着激烈,沈芳洲原来打算在下午两点回家的计划落空了。
      而杜新燕女士,因为担心大儿子,吃过宴席后,稍一寒暄,就领着杜若回家了。

      家中无人。
      稍稍一思索,大儿子那点儿小九九,她就琢磨的透透的,杜新燕女士震怒,差二儿子杜若前去网吧找大儿子沈芳洲回家。
      炎炎盛夏,柏油马路被晒得滚烫,街道寂静,无人出没,连行道树的叶子都蔫蔫的打着卷儿,知了放声嘶鸣,杜若骑自行车出了小区,经过新湖路,来到奎元桥,三日前,一场暴雨如注,河水溢上岸,翡翠似的。

      少年骑行而过,又飞速折返。
      翡翠似的河水里有两只肉白的胳膊不住的扑腾,杜若一边大声喊救命,一边扔下车子,飞快地跑下奎元桥——

      沈芳洲讲:“我这个弟弟,打小心肠就好……路遇乞讨一定会掏钱;时常会喂小区的流浪猫狗;同学骨折,他背上背下一直到对方康复……”

      地区选拔赛中途,沈芳洲莫名心慌,平白送出去一个人头,惹得梁裴莘朝他摇了摇中指,少年一脸无奈的笑笑,勉力不去注意那丝异样的情绪。最终有惊无险地晋了级,沈芳洲急于同杜若分享这个好消息,和梁裴莘简单告别后,就直接回了家。
      当时是下午四点来钟,蛮横的骄阳收敛了部分脾气,夏风乍起,送来几丝凉爽。
      社区活动中心,一群老头老太太聚集在梧桐树下边纳凉边照看孩子。
      沈芳洲嘴巴乖巧地喊过爷爷奶奶。
      对门的赵奶奶正拿摇着拨浪鼓哄孙女“乖啊,不哭不哭”,望见沈芳洲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小洲你怎么不在医院在这里?你弟弟没事了啊?”
      少年听后脸色微变。

      等到沈芳洲赶到医院,寻到杜新燕女士时,女人上半身埋在丈夫沈思城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者的神情沉默悲痛。
      少年沈芳洲莫名害怕:“妈……”
      闻声,杜新燕女士身体一僵,下一刻,她的动作仿佛被人摁下了快进键,冲到沈芳洲面前,疾言厉色的质问:“你去了哪里?你又去打游戏了是不是!”
      “燕子,你这是干什么,你吓着儿子了,咱先冷静冷静……”沈思城试图劝慰妻子,安抚她的情绪。
      杜新燕女士嘶吼着,“我冷静不了!都怪他,怪他,要不然我们若若不会死……若若不会死啊……该死的是他!”
      沈芳洲木在当场。
      弟弟杜若……死了?从母亲杜新燕女士嘶吼的话语中传递的讯息令沈芳洲一时难以接受;同时他还被母亲杜新燕女士眼底流露出的汹涌恨意吓到了。
      少年手足无措的僵立,任由母亲的拳脚落在脸上、肩上、背上……

      “我理解我妈的,我也很后悔。如果那一天,我没有装病去网吧打游戏,也许杜若就不会……颂颂,对不起,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从来没有多么高尚的道德,我不止一次希望,杜若能对那个落水的孩子视而不见,这样……”沈芳洲轻声呢喃,脑袋蹭进严颂怀里。
      严颂原以为他哭了,但指腹寸寸摸过去,男人眼下一片干燥。
      “沈芳洲,我宁愿你掉眼泪,那样的话,心里会好受些。”
      她的语调温软极了。
      严颂嘴唇轻柔地抚慰男人单薄的眼皮。
      沈芳洲微微仰头,迎接严颂温暖的唇舌。
      两个人沉默而动情地接吻,直到彼此气喘吁吁。
      拥抱代替了亲吻。

      “同你讲点儿丢人的。”沈芳洲说,“事情刚发生那会儿,我老是哭,却又不好意思在白天当着人面儿哭,就在夜里,自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掉眼泪。”
      关于杜若尸体火化的记忆还很深刻。
      停灵第三日,他跪在灵床前,跟杜若磕头告别。
      一双眼睛因为连日来的睡眠不足而干涩疼痛,可就是迎不来一场眼泪滋润。
      前来吊唁的亲戚望见少年平静无波的面容,小声的嘀咕着:亲弟弟去世了,这当哥哥的怎么也不哭呢?
      这话儿被杜新燕女士听见。
      “沈芳洲,你凭什么不哭?”杜新燕女士问。
      沈芳洲盯着棺材上描金鎏红的纹路,说:“哭不出来。”
      一瞬间,杜新燕女士情绪暴躁起来。
      她冲进厨房,提着菜刀回到客厅。
      “哭,大声的哭,沈芳洲,你哭给你弟听。”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

      当时盛夏,衣衫单薄,待沈思城阻止,杜新燕已经挥舞着菜刀砍上少年的胸口。
      双目充斥着艳红的色泽。
      对于少年沈芳洲来讲,自意外发生,他便如坠梦境。
      但那这一刻,他终于清醒。
      明确自己身处现实之中,现实就是弟弟杜若没了,母亲杜新燕女士变了。

      “是这里么?”
      男人右侧胸膛,横亘着一道近十厘米长的疤痕,严颂指腹游动,缓缓摩挲。
      沈芳洲轻轻“嗯”道。
      “疼不疼?”
      这可真是一句傻话。严颂心想。
      沈芳洲:“还好。”
      严颂没作声。
      指尖无意识地游弋在男人胸膛。
      沈芳洲感受着她所制造的层层陌生的战栗,一时情绪难忍,蹙眉沉眸,捉了她的手,放在双唇间轻轻啄吻,“我没骗你,颂颂。毕竟是我亲妈,舍不得下狠手的。要不然……我早就到阎王爷那里报到了,你哪里还能对我上下其手。”
      沈芳洲故意调侃。
      严颂哭笑不得。
      气氛轻松了些,严颂询问沈芳洲,这一切发生在什么时候。
      沈芳洲回答:“初三的暑假。”

      那个时候,彼此还都不认识。

      杜新燕女士难以接受儿子去世的事实,一度出现双相情感障碍,为此,沈芳洲办了一年休学,陪伴她进行治疗。
      严颂:“也就是说,没有这场意外的话,我们就不会成为同班同学。”
      “嗯,按照年龄,我应该比你高一级。”
      沈芳洲嘴角微扬,哄严颂喊自己“哥哥”。
      严颂哪里好意思,抿着唇瓣,脸颊埋入沈芳洲的胸膛作鸵鸟。
      咚咚咚……
      男人的心跳声平稳有力,严颂安静倾听,沉默不语。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果他们不是同班同学,那还会有机会相识相爱么?
      答案不得而知。
      却又贪婪地希望,沈芳洲不会经历那些痛苦悲伤,永远顺遂平安。

      沈芳洲读懂严颂的沉默。
      眸光微闪,动作温柔地扳起她的下巴。
      墨滴子似的夜晚,女人两瞳莹澈如水。
      “我曾经不止一次埋怨老天爷,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要那么轻易地剥夺我弟的生命,亦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时光倒流,一切重来……”
      沈芳洲声嗓儿顿了顿。
      接着,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目光跟着深沉悠绵起来。
      时间太久了,沈芳洲已经想不起来第一次注意到严颂的情形,也许是在一个白雾邈邈的清晨,也许是在艳阳烈烈的午后,又或者是在皎月寂寂的夜晚。总之,少年开始对少女产生好奇——她何以脊背挺得如此直,目光又那么坚毅笃定?于是,他小心翼翼的窥视。
      偶尔,终日浑噩度日的少年会烦厌地心生破坏欲/望——打破少女的沉静自持。
      只是几番深思,到底舍不得。

      男人倾身。
      拿自己的额头微微触碰严颂的额头。
      彼此的呼吸凌乱纠缠。
      “可那样,我就会错失你。所以,严颂,我不愿意。”
      因为有她,每每想起过去,意外所带来的痛苦阴翳再不是全部,过去还有他们所共同经历,可以在日后回忆的高中生活。
      她亦是他的未来。
      她不知道,他已经在脑海中对他们的未来进行了无数遍的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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