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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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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夜半的街道是这样事儿的空旷、冷清,连周围环绕的楼宇都隐去了身形和颜色,与浓墨似的夜色融为一体。夜风吹着,吹散一身的幽暗旖旎,街灯沉默着,柔丽的、微醺的光照亮小雪花狂飞乱舞的影子。
“下雪了!”
严颂嗓音雀跃,引来沈芳洲的侧目,男人点烟的动作也跟着顿住了。
她在看天空,他跟着一起,看到无底洞似的黑压压天空,有千朵万朵小雪花簌簌降落。
沈芳洲忽然淡声:“瑞雪兆丰年。”
严颂点头附和:“是呀。”
“……小年夜快乐。”沈芳洲微笑着送上祝福。
严颂腾地张圆眼睛,黑是黑,白是白,可爱似猫儿。
“今天是小年么?”她问。
掏出手机一看,时钟显示差二十分钟就十二点了,此刻按农历来算是腊月二十三,北方的小年夜。
“真的是诶。”严颂神情粲然,抿嘴笑道:“那……小年夜快乐了!”
出了泰平电影院,向右拐,是条挺有名气的商业街。此时,各个商铺门户紧闭,连霓虹招牌都是黯淡无光的,只有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四处零散些垃圾,隐约昭示着白日里的人头攒动,熙攘繁华。
是谁牵起的话头儿的呢?深究下去没什么意义。毕竟一男一女,要想有点什么,总得有一个人主动主动;除此之外,又是并肩携行,不聊些什么,气氛始终怪尴尬沉闷的。
聊着聊着,就聊开了,竹筒倒豆子似的,无数话语哗啦一下子倾泻出来……
沈芳洲说:他母亲去世后,他被父亲接去美国,同年申请了伊斯曼音乐学院,后来结识了好友姜柏樾、小师妹穆晓蕾、以及前妻汪叶瑾。
到此,他声音戛然而止,双目沉沉。
片刻气氛凝滞,严颂才知风雪已然汹涌呼啸,她伸手,戴好连帽。
听沈芳洲提起他的前妻,严颂心下的感觉十分不妙,毕竟他前妻曾经是正当的占有者,而她只是一个卑怯的暗恋者,好奇、嫉妒、酸楚……种种情绪互相杂糅着,最后化作唇边一声轻轻叹息。
于是严颂故意闭口不谈沈芳洲的前妻,因为她既怕沈芳洲对前妻心怀留恋,依旧将其视作幻梦女神;也担心他因离婚而满腹哀怨,大批特批,最终失却体面。
便随口问道:“姜柏樾?是参加那款名叫《乐声,乐事》的音乐综艺节目走红的姜柏樾么?”
沈芳洲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可以拜托你帮我找姜柏樾要签名么,我单位有个小伙伴,超级超级……迷他。”
严颂轻声请求着,双手放在胸口做合十状,一双大杏核眼闪闪烁烁,沈芳洲哪里会不依她,连条件都懒得同她掰扯,果断卖了姜柏樾,好博取佳人一笑。
果不其然,严颂心满意足的弯了弯眼睛。
然后严颂又催促沈芳洲继续讲下去。
沈芳洲在伊斯曼音乐学院呆了两年以后,正式向导师递交了一份转专业的申请。
“伊斯曼音乐学院隶属于罗切斯特大学。”沈芳洲向严颂科普。
他申请进入罗切斯特大学的金融专业学习。
姜柏樾、穆晓蕾、汪叶瑾都劝他三思而后行。
倒是导师果断签字,他的话语直白,劝说的是姜、穆、汪三人,而非沈芳洲。
“姜,你视音乐为生命,这点沈不如你;穆,你有着不凡的音乐天赋,这点沈也不比你;汪,沈绝也对不肯如你一样安于现状、得过且过。所以,还是让我们祝福沈依心中所愿,无畏而行,前程似锦。”
沈芳洲接过申请书,向导师道谢。
沈芳洲深知,他最初申请伊斯曼音乐学院,并非出自于对音乐的虔诚热爱,大多的心思是为了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只是……他越来越发现,他在骨子里要更随父亲沈思城一些,喜欢追逐无尽利益,享受掠夺和占有的快感。
“比起最终成为一名平庸的音乐工作者,我更愿意去做一个敢于冒险、追逐利益以求最大化的商人,”沈芳洲轻耸双肩,随性浅笑,颊边都多了两道笑纹,毕竟金钱可以带给人安全感和满足感,所以他很乐意花费精力赚钱。
有钱,有安全感,有满足感。严颂也有一定的体悟,只是和沈芳洲有所不同的是,他乐在其中,她更多有被迫生计的意味。
严颂的大学生活,乏善可陈,日复一日。
她没参加社团,也没有竞选学生会;课堂时间用来补眠,唯一清醒的时刻是老师拿着花名册点名时,她需要牢记切换声线帮陆葛嘉答到;课堂以外的时间,严颂的身影有时出现在学校食堂,有时出现在校内菜鸟驿站、有时出现在打印社……心头时时刻刻高悬一把计时器,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忙忙碌碌;等到周末,哈欠连天的挤上公交,严颂又开始这一天的超市推销员工作,工作在下午五点钟结束,她再次挤上公交,去做家教,完成两个小时的一对一辅导……
絮叨着,严颂不由地回首来时路。路面已经积攒了一层雪花,腻白又晶莹,遮掩了人世间一切不堪的尘浊,天地仿佛一片朦胧仙境。
真美好,太美好。严颂在心头感慨,亦有真诚赞美。
不期然,于下一秒,脑门撞上一个坚硬的物体,是沈芳洲的肩胛骨,男人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发生什么了吗?严颂目露疑惑,一边轻声嘶着吸气一边拿两眼瞅他,他的身后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广场,现下年关已近,小广场上悬挂着式样各异,造型精美的彩灯,一盏一盏,汇聚成一片五光十色的海洋,斑斓的光点子点亮沈芳洲冷峭幽邃的瞳仁,与之四目相对的瞬间,严颂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
严颂率先耷拉下眼皮,嘴里讲着不好意思,没忘记把两人身体的距离拉开。
沈芳洲没叫她遂愿,骤然伸手捉住她肩膀,在她那么错愕又那么可爱的神情里将她后脑勺一搂……严颂的脑袋便被沈芳洲密密实实的锁在颈侧。
“……沈芳洲。”严颂闷声闷气的喊沈芳洲的名字。
“……嗯?”
她清浅温热的鼻息淋浇在颈侧的皮肤上,迫得沈芳洲喉咙发紧。
严颂:“我讲那些事情……”
沈芳洲:“嗯。”
严颂:“……我只是想跟你分享我的大学生活……我……我不想被你同情、怜悯……”
沈芳洲:“我知道,我知道。”
她有她的敏感骄傲,他都知道的,所以他收敛掉所有的莽撞随性,小心翼翼的试探,好换她一颗芳心留停。
严颂攀上他结实的臂膀,轻柔拍了拍,似是安抚。
“谢谢。”她克制着道谢,又乐观讲述,“真的,有时候想想,我觉得自己也挺幸运的。”
她说:在食堂兼职,我学会了摊煎饼果子,上些年北大学子卖猪肉的新闻铺天盖地,我就想,如果大学毕业找工作不顺利,我就在小区门口摊煎饼,职业无贵贱嘛!
她说:得亏我在学校打印社兼职,计算机二级稳稳当当的过了,毕业论文那个页码排版对我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她说:我不还有超市推销的经历么,刚开始的时候,硬着头皮往人家顾客面前凑,顾客手一摆,白眼一翻,我笑容就挂不住了,然后等到教师编面试时,我往讲台上一站,再往坐那里的考官脸上一看,一个个面无表情的就像我超市推销时遇见的顾客,于是硬着头皮挤出八颗牙齿,发挥的竟然还不错。
她说:刚做家教那会儿,学生家长跟中介反应我脾气软约束不住学生,自己心里难受了好一阵子,于是下定决心磨练,等参加工作,新入职老师听评课上,学科组长还称赞我台风稳健呢!
“……现在想想,我赚到的,远不止当初那三五百块钱……”
沈芳洲不禁……他不禁用双手捧起严颂的脸庞,目光一寸寸探过,他试图从眼前这张二十七岁的莞尔微笑着的脸庞上去发掘他不曾参与的严颂的二十岁。
那个时候,她的笑容会有这么甜么?眼睛会有这么亮么?神情会有此刻的舒适晴朗么?一切都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从十七岁到二十岁再到二十七岁,他的所见所闻里,她始终倔强执着、脚踏实地,大踏步的朝前走去……即使经历一些算不上美好的事情,却也肯用双手去创造属于自己的美好,他若同情、怜悯她,将她视作任生活宰割的小羊羔,无疑忽视了她一步步踏雪而来的脚印。
“……严颂。”
沈芳洲自她额前发捉下一片小雪花,小雪花顷刻就化作指尖一息沁凉。
“作为老同学,我很佩服你……佩服你能如此努力、精彩的去生活……甚至还觉得骄傲……”
严颂这才懂得此下他所给予的拥抱。
这个拥抱,来自于老同学,来自于哥哥,甚至来自于父亲。
她默不作声,只将脸颊埋进沈芳洲的颈窝,奋力的汲取他所给予的安全、温暖、鼓舞……等待着这广阔天地间的风雪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