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黎明》第五侃

26、-26-

　　夜半，泰平电影院，人痕寥落。
　　大荧幕，光点闪烁。
　　半边肩膀酸麻，严颂呲着牙轻微扭动，惊动陆葛嘉细嗓嘤咛一声，“唔……严严。”
　　“嗯，没事，你睡就行。”严颂低着声安抚她。

　　此刻距离电影开场，连半个小时都还没有过去，陆葛嘉已然抱着严颂的胳膊，兀自呼呼睡去。
　　再看沈芳洲、陈江河，二人也都一副阖目养神的状态。
　　只有姜帆，作出认真宝宝的姿态，两颗眼珠子几乎要黏到大屏幕里皮衣打扮，性感火辣的女特工身上去了。
　　青春到底一去不复返了，饶是寻觅，单论这熬夜的精力就比不上人家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

　　《异旅》这部好莱坞科幻电影，打着华裔女星鲁筱素的旗号作宣传，但正片里鲁筱素仅仅出场了十分钟，耍弄了一套中国功夫，之后便死于外星生物之手。影片截止到目前为止，主角团一会儿大战外星生物，一会儿太空冒险，一会寻找奸细……本着值回票价的原则，严颂强打精神，等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一种类似于终于逃脱生天的感觉将她笼罩。

　　将3D眼镜摘下，严颂摸出手机来查看。
　　九年级班主任群里发了一则关于转发全体学生收看健康进校园科普系列讲座的通知，严颂动了动手指，依命转发到班级工作通知群去。
　　此外，闫行昭的头像旁，有一个红通通的未读消息数量悬浮着。
　　严颂握着手机，一时没有动作，仿佛思忖着什么。

　　-

　　俩人上一次联系是一星期前的中午。
　　闫行昭给她道歉，说昨晚有生意上的应酬，结束后看到她电话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担心她睡着了打电话会打扰到她，便没有同她联系。
　　严颂当时宿醉醒来，头昏脑胀，反应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昨晚上，她的确有给闫行昭拨过电话，就是心里怀疑自己被变－态跟踪时。
　　腥臭的口气、桀桀的怪笑、作怪的双手……这些零散记忆令严颂恶心的只犯干呕，因惧怕回忆，她也没跟闫行昭提昨晚发生的事情，只嗓音淡淡道：“没事，可能是不小心拨过去的吧。”

　　大致将情绪整理了整理，严颂鼓起勇气问闫行昭有没有时间出来见个面。
　　闫行昭发过来一段视频，是机场候机室。
　　他说公司一笔单子出了点问题，今天要赶往外地，找客户沟通一下。
　　回来再陪你。他发语音过来，嗓音很是温柔。
　　严颂不想他工作时分心，便按捺下情绪，之后几天也没有主动打扰。

　　-

　　此刻，夜色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阴云层层叠叠。
　　从机场回别墅的路上，车辆行驶平稳，闫行昭挑了几张度假山庄的风景图发给严颂，邀请她明后两天一起出游。
　　等待回复的空隙，男人仰着脖颈，闭目休息。
　　穆晓蕾渺渺缠绵的嗓音蹿进耳蜗。
　　……
　　俗尘渺渺
　　天意茫茫
　　将你我共分开
　　断肠字点点
　　风雨声连连
　　似是故人来
　　……

　　闫行昭问她哼得什么歌曲。
　　“《似是故人来》，我唱得很悦耳动听吧！”
　　与其说是寻求他人的赞美，倒不如说是自我炫耀，穆晓蕾翘着眼尾，活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精。自恃正人君子的闫行昭可瞧不上小狐狸精，他便没在搭理她，继续阖目休养心神。
　　穆晓蕾不满地嘟了嘟嘴巴，故意敞开嗓子，唱完《傻女》无缝衔接《甜蜜蜜》，最后吼着《潇洒走一回》。
　　……
　　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
　　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我拿青春赌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

　　何不潇洒走一回？合着穆晓蕾这是在点化他呢。闫行昭心想。
　　“哎呦，咱闫大老板笑了诶……”穆晓蕾微眯起一双狐狸眼睛，神情有探询。
　　听闻她的惊乍声，闫行昭抬手摸了摸唇角，果不其然，有一个浅浅的弧度。
　　“我常常笑。”闫行昭拨弄着袖扣，嗓音波澜不惊，“刚刚也笑了，这有什么奇怪么。”
　　穆晓蕾：“哦！”
　　如男人所言，他爱笑也常常笑，因此穆晓蕾在背地里吐槽男人根本就是只笑面虎，尽会表面和气，谁知心底盘算些什么阴谋。
　　至于刚刚的笑呢，穆晓蕾也在想到底有什么奇怪呢？
　　大概是连眼睛也笑着，有脉脉温柔流淌，会叫人心底悸动。
　　如穆晓蕾此刻，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尽数收敛，安静又羞赧，只敢拿余光去瞄醺黄灯光中男人玉质般温润的脸庞。

　　车厢内气氛暗流涌动，闫行昭一觉察到，眉毛便蹙了又蹙，心思辄转，他随口一声询问，换来半晌冷清，心下不由一松。
　　闫行昭问穆晓蕾：“你姐姐去世这几年，你都……去了哪里？”
　　穆晓蕾有把婉转动听的嗓子，刚刚的几首歌曲她都演绎的不错，但能听得出来，除了先天条件优越，应该也有一定的专业训练做支撑。
　　但是……穆晓蕾哪里来的钱支持她学习声乐呢？

　　依闫行昭的了解，穆晓蓓和穆晓蕾两姐妹是孤儿，两姐妹的父母在她们很小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虽然为两姐妹留下一笔不菲的抚恤金，但是后来穆晓蓓生病住院，那笔抚恤金早就被花了个底朝天。
　　那是自己打工赚取学费么？
　　既然是打工的话……那为何……
　　在穆晓蓓去世后，他接受穆晓蓓的临终委托，答应会好好照顾穆晓蕾，奈何穆晓蕾负气出走，他一次次派人寻找，可她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任何踪影。
　　还有，从穆晓蕾越发张扬任性的性子以及不菲的吃穿用度来说，闫行昭暗忖这几年她应该过得不错，没受什么大委屈。
　　一个又一个谜团，在小姑娘身上浮现，原本只是随意，但这会儿闫行昭不由地露出一副深思的模样。

　　穆晓蕾两丸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数秒之后，径直笑开了。
　　她弓着脊背凑近闫行昭，逼得男人身体贴上车窗，穆晓蕾便趁机一只手摁向车窗，将他困住，另外一只手，抚上男人洁白平整的衬衣领子，穆晓蕾俯视着闫行昭，瞥见他眉心蹙出的深刻纹路，大有一股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得意。
　　“不知道行昭哥哥是单纯的好奇还是关心人家呢？”她嗲着个嗓音，拿起调调来。
　　“单纯的好奇。”闫行昭是断然不会承认自己对穆晓蕾有丝毫的关心的。
　　一个“哦”字七拐八弯，她快要把它唱成歌，穆晓蕾说：“人家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行昭哥哥你还说，等回到翕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那你干嘛好奇人家的秘密呢？而且……”
　　她一停顿，闫行昭估摸着她将语出惊人，果不其然，穆晓蕾粲笑着露出一口糯米牙：“听人家说呢，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好奇心，可就离着爱上不远了……行昭哥哥说呢？”
　　闫行昭：“……”

　　空气几近停滞，寂静弥漫开来，惹得人心下惴惴，司机刘师傅不自觉的透过后视镜朝后车座位看了看……入目就是穆晓蕾正罩在自己老板身体上方，秉持着职业道德，司机刘师傅不敢多看，却忍不住感叹额滴乖乖啊，小年轻就是小年轻啊，这也太热情了。
　　他短暂失神，正碰上有电动车闯红灯，忙着打方向盘躲避，车厢一时晃动，穆晓蕾手劲有限，身子不受控制的朝闫行昭跌去，脑袋磕到男人坚硬的肩膀上。
　　甜腻腻的女孩儿香气扑面，闫行昭喉咙干燥，不自觉的轻咳两声。
　　穆晓蕾一不做而不休，花瓣似的唇啄吻在闫行昭脸颊上，一下一下，不轻不重，之后，两手托着腮，神色促狭的凝着闫行昭。
　　司机刘师傅自知失职，第一时间给雇主道歉。
　　穆晓蕾嗓音脆亮娇俏：“刘叔，你别担心，你老板此刻高兴还来不及呢，指不定心里正谢着你嘞。”
　　闫行昭：“……”
　　司机刘师傅：“不敢不敢。”

　　穆晓蕾食指绕发，挑着眼觑人时，总有股烟视媚行的劲劲，再看她弓脊塌腰，哪有个人的样子，因念着她小自己七八岁，又是穆晓蓓的妹妹，闫行昭懒得同她计较，但刚刚被她一番戏弄，男人心下一片烦躁，往日的君子风度也懒得维护了，径直上手捏住小姑娘的脖子，将她一把推离。
　　闫行昭：“老实坐好！”
　　谁知，穆晓蕾撞到腰，嘶嘶的喊着疼：“呀……嘶……”
　　闫行昭下意识的凑身过去查看，又忆起穆晓蕾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惯会示弱卖惨来拿捏人心，此前她不止一次虚张声势了，于是男人抿了抿唇角，摆出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解锁手机，查看严颂是否回复他了。
　　狗男人！穆晓蕾恨恨的骂道。

　　-

　　好呀。犹豫了一下下，严颂最终答应了闫行昭的出游邀约。
　　紧随着又发了一条微信消息：到时候我有重要事情要给你说。
　　读起来总觉得语气莫名严肃，于是严颂又挑了张可爱女童捂嘴奸笑的表情包发给闫行昭。
　　心头松了口气，又隐隐沮丧。
　　沮丧的原因在于她怀疑自己是否具备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
　　在和闫行昭交往的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与其说闫行昭是她关系亲密的男朋友，倒不如说他是一场温柔的幻梦。
　　闫行昭气度不凡、事业成功、性格体贴、家世优渥，他太美好，美好的令严颂自惭形秽。于是当闫行昭称赞她安静温柔，她便有意无意将阴郁絮叨隐藏起来；担心打扰，大多时间都是等着他来联系自己，然后她再给予回应，这回应里有强装活泼生动。
　　既然是一场温柔的幻梦，那就总有醒的时刻，严颂告诉自己：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断而不断，必有后患。只是衷心希望，两个人的感情能够和平体面的落下帷幕。

　　甫一放下手机，碍于生物钟，严颂掩着嘴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眼还没来得及睁大，心头先漏掉一拍子心跳。
　　大荧幕上，有两只赤-裸-痴-缠的身体，一黑一白，视觉冲击力贼强。
　　哎呦喂呦呀，真叫他们看客怪脸红心跳的。
　　严颂吸两口奶茶，又往嘴巴里塞两把爆米花，这是女人的老毛病了，心底一紧张，动作就多，好转移下注意力。
　　吃吃喝喝的声响在人痕寥落的电影院里格外清晰，惊得沈芳洲浓睫扇动。
　　男人张开眼睛，一双寒星似的眼睛扫过大荧幕上正在上演着的香艳戏码，之后落到严颂因他睁眼醒来而乍然张圆的唇上。

　　严颂担心打扰别人，朝他做着口型：“我吵醒你啦？”
　　女人的唇瓣，张张合合，泛着淡淡的红色，唇珠嘟起，透着一股肉乎乎的丰润盈美，周遭幽暗朦胧的光线里，它是旖-旎-诱-惑的原点。
　　近一点，再近一点。眼底的迷-乱驱使着沈芳洲，距离果真的近了好几点点。
　　沈芳洲这时一下子看清，在严颂的唇角上方，正沾着几粒爆米花的碎屑，无形中，为她增添了几分小女孩的可爱随性。

　　沈芳洲抬手，在严颂紧张且不解的目光里，轻抚了把她的脸颊，然后伸出指腹给她看。
　　“……”严颂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心底窘然万分，毕竟不是半大小孩了，吃个东西竟然还能吃到脸上去！
　　她双颊好似着了火，直把耳根子烧得红通通。沈芳洲两只眼睛觑着，末了低低地笑开了。
　　“一起出去吹吹风？”他惫懒着声嗓询问，掌心揉了把严颂的呆脑壳儿，“我怕再待下去，老同学，你得原地自燃了。”
　　经他一顿调笑，严颂心底那点儿纠结、尴尬通通都抛却了，霎时间鼓着双颊，朝他瞪圆一双杏核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