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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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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颂的班主任,姓王,单字一个军,四十来岁,因为长了一脸的麻子,同学们偷偷给他起了绰号——王麻子。
王麻子长相也许磕碜了点儿,但在他们这个四五线小城市里,称得上是位传奇教师。
据说,由他带的上一届学生,刨除两个出国的,其余学生都过了本科线,三分之二还是985、211,为此当地教育频道专门对他进行了采访,灰扑扑的报纸上,王麻子穿了件“捉襟见肘”的西装,地中海从脑门就蔓延开了。
如果她翘课抽烟的事情捅到王麻子那里去,以严颂对王麻子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因为自己成绩好而有所姑息,反而会作出更加严厉的惩罚,自然少不了打给严慧文告状,也绝对会让她回家反省三天,然后带着自己的检讨反思在班会课上朗读。
一旦停课,回家反省,那何铭生肯定不会罢休。
自从她升入高中,随之而来的学杂费、生活费、住宿费、资料费等等费用已经令何铭生那个周扒皮肉疼的很,隔三差五就要在喝酒喝大之后跟她以及严慧文耍上一顿。
何铭生也许不会再让她上学。
这是最坏一种可能。想到这里,严颂呼吸变得又重又紧。
好在,她有听到少年漫不经心的笑声,沈芳洲道:“其实呢,帮你保守秘密也未必不可,只不过,需要你支付相应的报酬。”
“……报酬?你想要什么报酬?”严颂询问,身体遽然站直,不料额头“砰”地一声顶上了沈芳洲的下巴。
严颂捂着额头闷哼一声。
“你……”沈芳洲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边揉着下巴一边轻声嘶道,因为吃痛,他心中火大,故而很没好气地回答严颂,“我想要什么报酬?我说想要星星、月亮,你有本事弄来给我么?”
严颂:“……”
被沈芳洲平白无故地噎了一句,严颂也不禁气结于胸。
“那我干脆给你钱算了,你准备要多少?嗯……不过……有一点我事先讲明,我手底下没多少钱,只能从每月的餐费里给你节省。”目光瞥见沈芳洲一双眉毛越拧越紧,严颂担心俩人的交易就此黄了,又赶忙补上一句:“你可以尽量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赖账就是了……”
沈芳洲不语,神情似笑非笑。
将严颂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少女身量高挑,可身型……过于瘦削了,校服麻袋似的挂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四处发飘,尤其是……少年飞快掠过严颂的胸口和腰臀,很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
“你觉得我缺钱到贪你的餐费?”沈芳洲态度轻狂的反问。
严颂:“……”
目前来说,对于严颂,钱最为宝贵,给人钱堪比割肉,谁知径直遭到人家嫌弃,一时之间,很是犯难。
“要不然,我借你抄作业,或者直接替你写。”
沈芳洲:“……”
你说,他都明目张胆的翘课了,作业对他来说,还有多大的束缚力?
严颂:“那……我帮你干值日?”
沈芳洲:“……”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严颂心里急的仿佛是热锅上的蚂蚁,挺翘的鼻尖上沁出层层汗芽来。
其实,沈芳洲单纯闲得发慌,偏严颂又撞上来,便生了兴趣,故意逗弄了一番。
对于严颂的认真,沈芳洲根本就是始料未及的。
毕竟,这要搁沈芳洲那个精怪一样的同桌,早就跟他一顿胡搅蛮缠了,他若是敢索要报酬,也许直接卷起课本暴力相加了。
心念浮动,无缘无由,一想起便做了。
沈芳洲随着自己的兴味将眼前人仔细端详了下。
黑色橡皮圈,大光明马尾,紧绷的发际线,以及鼻梁上所架的那副不再时兴的深棕色方框眼镜,严颂身上丝毫不见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鲜妍装饰,只有无尽坦诚暴露的朴素呆板。
当然,她也有她的出挑,一张白生生的脸和一个尖尖的小下颌,还有……
鬼使神差,沈芳洲食指勾住了严颂的眼镜架。
“……你?干嘛?”严颂紧张,不自觉的咬紧唇瓣。
她的眼镜被沈芳洲勾走,此刻几乎可以媲美半瞎子,连累着听觉也降低了,除了这些生理上的不适,在心理上,严颂还产生一种类似于被扒光衣服后,再蒙上眼睛,扔到大街上游行的暴露感。
严颂跳脚,同沈芳洲抢夺眼镜。
“……还我!眼镜还我。”她嗓音急,细听有颤。
沈芳洲看清,严颂有双小鹿眼,受了惊吓后一直闪闪烁烁的,慌张又无辜,满是委屈的控诉。
严颂抢回眼镜,戴好。
情绪却不免一时低落,眼睫半垂着,遮去一双剪剪秋瞳,表情阴晦如秋雨淅沥时的天空。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唐突过分了,沈芳洲张张嘴,道歉的话语在舌尖旋转着,到底少年人好面子,硬生生又给咽下了。
“烟,给我。”
少年朝严颂张开手掌。
闻言,严颂脊背倏地绷紧了。
“关于报酬,我们还可以再商量……还有,刚刚是我态度不好,我也可以道歉……今天的事情……”
因担心沈芳洲拿走香烟,作为报告老师的证物,严颂内心惊惶,话语一时喋喋,甚至还大起胆子来,往沈芳洲所在的方向迈步,然后伸手攥住沈芳洲的校服下摆。
沈芳洲垂首,几管葱白的手指映入眼帘,就搭在他藏青色的校服布料上,颜色深是深,浅是浅,对比鲜明,格外抓人眼球。
他惫懒,径直俯身,凑近。
严颂乍然漏掉一拍心跳,也因此失去躲避的时机,身体仿若木桩一般僵硬在原地,便只能任由沈芳洲摸进她的口袋。
深红色的软皮哈德门,两块五就能买一盒,是小卖部最便宜的。
少年拿食指、中指夹住,提在严颂眼前,晃了又晃。
“这个……就算作保守秘密的报酬吧。”
“……嗯?”
少女怔愣的模样好似一只呆头鹅,引得沈芳洲嗓音含混的笑了笑。
严颂耳根子热了热,接着瞅向沈芳洲。
他打烟盒磕出一根烟来,咬在嘴里,点燃,动作娴熟的吐出烟圈,故意选择严颂所在的方向,待看到她呛得脸红脖子粗,微不可查的翘了翘唇角。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找老师告你的状。”
像一句承诺,得到后,严颂霎时间眉开眼笑,整个人都生动蓬勃-起来,也令沈芳洲眼前一亮。
远处隐隐传来下课铃声,沈芳洲听到,原是打算离开的,不知为何,脚步又选择了停顿。
“最后好心提醒你一句,这个玩意,会上瘾的,所以不碰为妙,还有,想哭就哭出声来,憋着挺难受的。”
沈芳洲弹着烟灰,口吻淡淡的,话音一落,就朝严颂摆摆手,大踏步的走远了,一直走进秋日的暖阳,整个人都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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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烦死人了!”
陆葛嘉拖着长音的哀嚎声将严颂渐行渐远的思绪唤回。
女人眨眨眼睛,又摇摇脑袋,竭力摆脱经年隔世的恍惚感,这过程中,恰好同沈芳洲的视线撞在一起,霎时间,严颂心头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自己时时刻刻都被人注视着。
自恋了,她边嘲笑自己,边去凑陆葛嘉的热闹。
察觉到严颂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沈芳洲心绪烦躁,抓起桌子上的雪碧,用力拉开拉环,等到冰凉的液体入胃,才稍稍冷静下来,他提醒自己,青蛙是拿温水煮熟的。
陆葛嘉自盒子里摸出的纸条上赫然写着:请拿卫生纸缠成神灯阿拉丁的模样儿,然后自拍发朋友圈。
太损了!严颂不禁哑然失笑,真乃社死现场了。
陈江河将处于崩溃边缘的陆葛嘉摁到椅子上坐好,并“好心”帮她缠上卫生纸,姜帆则在陆葛嘉杀气腾腾的瞪视下录像。
“我算是没脸见人了。”陆葛嘉将自拍分享到朋友圈,瞬间评论区盖起几十层高楼,甚至还有好事者专门打电话来询问她是喝嗨了还是筋搭错了。
之后,又厮杀了几局,时间到了饭点。
沈芳洲提议停战暂休:“出去吃饭,我请客”
“哦……耶!”
后半句收获一片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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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华信商厦,四楼。
在经过一番挑选后,众人一致决定尝试下那家新开业的餐馆。
餐馆内部装修雅致,氛围静谧,食物也是出乎意料的美味:宫保鸡丁脆香、鱼香茄子煲鲜美、开洋烩丝瓜爽口、姜汁核桃蛋甜香、蟹黄汤包酥脆、虾肉菠菜粉丝汤香浓……
边享受美食边闲话家常,偶尔听姜帆、陆葛嘉二人插科打诨、唇枪舌战,再刷两把手机,时间溜得飞快。
严颂曾经一度非常迷恋TVB剧集,尤其是TVB所拍摄的职业剧,有种迷人的专业克制。
这其中她最爱的是一部医务剧——《妙手仁心》,不单单是对扮演主人公之一的演员吴启华上头,更多是喜欢,作为一部群像剧,主角团在结束忙碌的工作后,常常到酒吧消遣休息,在吃酒聊天中不同三观发生碰撞,也许有龃龉,但更多是包容、体谅。
她想,恰如此刻,发酵着岁月静好的温馨。
饶是克制着,这盘菜只吃一口,那盘菜也只吃一口……加起来,还是落得个肚皮溜圆。
严颂每走上两步,就要捏一捏腰间的游泳圈,打过了二十五岁,她明显的感觉到,喝口水都要涨称。减肥计划明天必须提上日程了,她想。
今天周六,商厦内人挨人挤,热气蒸腾。
时不时有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手牵着手,互相喂着冰淇淋,笑得春光明媚的打他们一行人身旁经过。
陈江河不由慨叹:“突然感觉自己老了。”
陆葛嘉:“是呀是呀,再过两年就三十了。催婚催生,哪个不烦人?”
姜帆:“明明感觉自己的高中生活还历历在目呢。结果现在已经是蛋蛋后的天下了。”
片刻落寞无言。
沈芳洲神情平静,口吻淡淡道:“人世至长不过百来年,再说,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到来更是个未知数,有时间缅怀过去,操心将来,不如珍惜此下。”
随着他嗓音收尾,严颂感觉自己身体一震,便径直同他对视,沈芳洲双手插兜,卓然而立,眉目低敛,瞧着她,眼底有如深秋潭水,幽幽寂寂。
陈江河心细如发,敏锐察觉到严颂和沈芳洲之间的古怪异样,暗自思忖着。
只有姜帆,抖着肩膀,无情嘲笑:“小洲哥,你什么时候会整这些酸词了!”
“要你管!”沈芳洲面无表情,一巴掌呼在姜帆后脑勺上。
你来我往,几句瞎贫,气氛一扫刚刚阴霾,又活泛起来。
陈江河趁机提议:“差一刻钟十点,不如咱现在去电影院,看场凌晨一二点的电影,一起寻找寻找青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