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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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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追悼英灵。
祁怀参加过两次,那天满城缟素,从辰时初到酉时尾。
仪式很多很杂,他只隐约记得好像是有一个人要站在祭台上诵言,那诵言又长又复杂,说了一个时辰结果跟没说差不多。
林含之会规规矩矩的将那么长的东西背下来?
祁怀不信。
他随口提了两句,林含之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她说:“什么诵词?又杂又要背?”
祁怀:“……你不是说你之前一直是主祭吗?”
“对啊,但我从没背过这东西啊。”
这时候周承湛就过来解疑了:“那东西是陈婉婷自己加的,她文采不好,自己创作不出来,就找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然后背,我也挺佩服这人的,居然还真背下来了。”
对于祁怀住在林含之院子中这事周承湛第一个举双手不赞成,抗议无效后直接扛起被褥搬到了祁怀的房间打地铺。
他这么做周家人也确实放心些,祁怀就没管他。
林含之这些天可谓是忙的见不着人,又是量制主祭服又是学习祭礼,很多东西都忘了,但毕竟去年她也主机祭过,学得很快。
陈婉婷知道这事的时候哭哭啼啼的去找了陈子晴,说:“姐——”
她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陈子晴一脸无语的看着她,说:“你好好说话,这主祭本来就是含之,之前明明是你抢了她的位置好吗?再说了,你文采不好又没有什么出彩点,祭祀都是平平无奇的,没取消你的资格就很好了。”
“我又不是气这个!她一下子这时候回一下子那时候回,说都不说一声,我连身好看的衣裳还来不及做,到时候肯定要被她压下去!”
“……你可以滚吗?”
“姐!你还是不是我亲姐了!”
“或许可能你是被捡来的。”
“……”
陈婉婷在陈子晴这讨不到好,又气势汹汹的跑去找林含之。
“林含之!你给我出来!你什么意思?”
不然为什么说陈婉婷这人真的有病,早上去找陈子晴,被气的出去玩了一天,到了晚上大家都睡觉的时候又跑来找林含之。
这下好了,整个院子除了林含之都被她吵醒。
周承湛揉着眼从房间里出来,看都不用看来者就骂道:“陈婉婷你脑子进水了吧,大晚上的吼什么吼。”
“周承湛你滚开,我找的是林含之。”
“我真的是服了你了,林含之一睡着就跟猪一样你未必不知道?每次大晚上的来找人干什么,欠打啊?”
祁怀从房间里扔了把剑出来。
那件稳当当的插在离陈婉婷裙摆半步路的位置。
周承湛:“呵,大魔王被吵醒了。”
陈婷一听到大魔王这三个字就吓得仿佛丢了魂似的,支支吾吾地说:“祁……祁怀在这?”
周承湛笑眯眯的看着她。
“打扰了,打扰了。”
这下陈婉婷闪的又比兔子还快了。
林含之第二日起来见院子中多了把剑,还疑惑了好久。
“谁插把剑在这?”
“我。”祁怀从她身边走过。
“你没事插把剑干什么?”
“防神经病。”周承湛慢悠悠的说。
“……”
七月十五的祭祀大典还是照常举行,陈婉婷跟在林含之的身后,这会儿倒是半点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即使再不想承认,林含之也确实比她出彩的多。
白色滚金边的凤羽长袍,袍面以金银双绣绣了点点云纹点缀,头梳百花髻,上佩云纹红带垂落。
林含之平日多穿的淡雅,发起懒时妆都不化,但她的肌肤犹如白净的陶瓷,眉如远山,眼如曜月。如今虽是盛装淡妆,但额前那一抹金色如神印般的花钿,再加上她那高贵冷艳的神情,却使人再移不开眼。
直教人看到的第一眼,感受到的便是那超凡脱俗的圣灵气息。
陈婉婷叹了口气,乖乖跟在林含之后面。
她模仿了五年,处处和她争第一,本自以为已经淋漓尽致,可如今才知自惭形秽。
这便如同金子和灵玉的区别。
林含之看出了陈婷的落寞,友善的拍了拍她的肩,说:“没事,比不过我的也不止你一人,你已经很好了。”
陈婉婷:“……”
祭祀台在云州的正中央位置,两边各置一小鼓,中间置一香台。
林含之这才知道周承湛当初是把祭祀台的左小鼓搬去了城墙。
祁怀站在左侧大队伍的第二排,他前面是周老将军,身旁是周承湛和李云起,后面则是周家诸位将士,右侧大队伍则是周家女眷。
云州的众多百姓则四面八方的围着大祭台。
中间空出一条小道,林含之领着陈婉婷和李青缓缓上前,陈婉婷和李青分别走到左右两鼓前,持起鼓杖。
林含之先在左侧净手净内,后又在右侧拿起三柱香,在旁边的蜡烛上点燃后缓缓走上祭台。
祭台中央的香台带着一个火炉,林含之双手微曲,朗声道:“一拜!”
陈婷和李青开始击鼓。
祭祀台下男子鞠躬,女子福身。
林含之呈九十度鞠躬,起身再道:“再拜!”
台上台下,亦是如前。
“三拜!”
这一拜停留了约有十秒。
“起。”
陈婷和李青击鼓不停,台下众人起身。
林含之退后两步,道:“进馔。”
台下有人上祭祀台敬上三牲,中猪头、左全鸡、右全鱼,供果,鲜花。
接下来便是念祝祷词。
以往陈婉婷都是先前背下来,林含之懒得背,也会说。
祭祀本来看的就是心意,词不在多而在精,不在杂而在点
。
“显德二十一年七月十五,今有林氏含之,代我燕云众儿女向已亡战士英灵祷告,扫墓立碑,焚香叩拜,彰我将士之功德,表后世之虔敬。”
祁怀抬眼望去,突然间便明白了为何当日姑娘骄傲回眸,昂着头说要让他等着看她的风采,那不是吹嘘,不是自捧。
而是她本就风华无双。
夕阳落至祭祀台上,姑娘衣袍上的金纹闪闪发光,神圣而又明媚。她便如同一道暖阳,张扬放肆的闯进人的心中。
风来,吹起了姑娘的发丝,也吹乱了他的心神。
隐埋的情愫疯狂生长着,弥漫至他的全身。
这回,是他心神大乱。
“诸位将士,保家卫国,征战北疆,殚精竭虑,力挽狂澜,吃苦耐劳,勤恳奋斗,功勋卓著,天地共鉴。此之本心绵延悠长,风流葆昌。”
林含之不卑不亢,神情坚定,说出来的话虽语调不高却是掷地有声。
“山岳巍巍,河海荡荡。吾等必秉持先烈之遗心,精勇有为,浩气长存,万世弗忘!”
台上台下,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
,顿时异口同声道:
“吾等必秉持先烈之遗心,精勇有为,浩气长存,万世弗忘!”
*
祭祀过后,战事就算彻底拉开序幕了。
北疆人派兵攻打忻州,幸而周戎疆早已带兵过去镇守。
可不止忻州,燕云的慧州,陇西的幽州都同时遭到了进攻,北疆人这次是不死不休了。
“慧州失陷,北疆人这次怕不是轻易的骚扰,而是要动真格的。”周老将军一脸沉重的说。
林含之,祁怀,周承湛,李云起,周丰,全部站在房内。
“我打算亲自领兵去夺回慧州,子慕,承湛,你们同我一起去,周丰和含之留守云州。”
“外翁。”林含之说:“我也要去。”
“你又瞎胡闹什么!”周老将军还没说话,周承湛便拒绝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没事去战场逞什么能。”
林含之虽然学过武功,但是从未上过战场。
林含之没理他,只是对着周老将军说:“外翁,你知道我的能力,我必须去。”
周老将军有些犹豫,林含之见缝插针道:“慧州易守难攻,北疆人没有布防图不可能攻下,慧州绝对是出了乱子。”
祁怀挑了挑眉,看了林含之一眼。
林含之继续说道:“慧州是刘老将军一直守着的,这么多年没一点乱子,怎么偏偏就这次?您还记得邹平吗?慧州副将,他的父亲是大祁人,但是他的母亲却是北疆人。邹习,昔日殷州守将,被北疆女子所蒙骗失城池,后来他将那个女子杀了之后自杀,他们的孩子便是邹平。刘老将军一生为国,不可能当叛徒,所以慧州的布防图一定是邹平泄露出去的。”
周老将军沉默许久,突然笑道:“你这丫头是没给我留一点退路啊。”
林含之仍是一脸严肃道:“外翁,我不可能甘心待在云州的。”
“可是慧州一战太危险,你还是不能去。”
“谁说我要去慧州了?”
周老将军一怔,问:“那你要去哪?”
“忻州,我去找戎哥,他太实诚了,我怕他被人坑。”
周老将军:“……那你刚刚说这么多慧州是干什么?”
“这不是向您展现我的能力嘛。”林含之朝周老将军笑了笑,说:“ 外翁,您不也担心戎哥不懂变通吗?我去了,那些人绝对为难不到他头上。”
“你这丫头,算了。”
周老将军知道林含之虽然看上去随遇而安,但心中一旦有了主意就不会轻易改变,你越不让她去,她反而越要去。
“子慕和我带兵马打头阵,承湛随时准备带兵支援。含之,你带着楚珂和云起领一队兵马去支援戎疆。”
*
战事吃紧,明日就得出发。
周承湛被周老将军留下说事,林含之和祁怀就这么并肩一起走回院子。
羽书和楚珂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
“祁怀,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周承湛听到我要去战场上的时候都骂我,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一点都不担心她的安危吗?
祁怀沉默片刻,说:“我只是觉得,你不像是那种会乖乖待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林含之一怔,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
“洛敏灵之前也这么跟我说过,如今陇西也有战事,她应当回去了。”
林含之又问:“你怕吗?”
“怕什么?”
“打仗,杀人,死。”
祁怀突然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林含之。回到燕云之后她一直是笑着的,露出这么沉重的表情还是第一次。
“一开始是怕的,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了。”
林含之垂了垂眼眸,说:“我怕。”
“我不喜欢打仗,不喜欢上战场,更不喜欢杀人。你或许听过,我哥哥林尧,当年就是战死的。”
“我当时好难受啊,我就在想,为什么一定要有战争呢?家破人亡,骨肉分离。他们都说武将世家热衷于打仗,可其实我们武将世家是最厌恶战争的。”
“我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你和那些文官大臣们一同认为武将世家就是为了谋取利益打仗,过得肯定特别好。可后来我跟我娘到了燕云,才知道他们原来过得这么苦,如今还好,我九,十岁的时候,我们和北疆几乎是日日打,夜夜打,百姓衣不裹体,食不裹腹,我就在云州,每天都收到一个又一个战士的死讯传来,看着一户又一户人家痛哭流涕,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我小时候贪玩,被珞黎骗去了北疆,如果不是我哥和我师傅,我估计已经死在那了。”
祁怀突然想到周承湛前不久跟他说的。
——
“你知道林含之为什么一到冬天就穿这么多还抱着暖炉吗?她从小身体就不好,后来被祖父带到云州来养病,她从小个子就高,又瘦,祖母还天天喜欢给她打扮的像个小仙女一样的,所以我们就经常小仙女小仙女的这么叫她。”
“待了差不多两年的时候吧,不知道她和那个北疆的郡主珞黎是怎么认识的,林含之被她骗到了北疆去,后来三哥,就是林含之的亲哥哥林尧独自一人去救她,他们俩当时可把祖父气得够呛,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耍小孩子脾气,幸好林含之的师傅及时出现救了他们俩。”
“你是不知道,林含之当时被三哥抱回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血,祖父当时气势汹汹的过来,那骂声还没出口,一看到这血顿时什么气都消了。林含之腿上被砍了一刀,落了疾,半死不活的睡了一年才醒过来,但是一到冬天腿疾就会发。”
——
祁怀从回忆中转回思绪,身子一侧,就这么抱住了林含之。
林含之一怔,身子立马僵起不动。
“你……你干什么。”
身后的楚珂想要冲过去,结果被羽书拉住道:“你家姑娘都没急呢,你没事急什么,我家殿下又不会把你家姑娘吃了。”
楚珂骂道:“你家殿下是男子,我家姑娘是女子,这要是被人看见了多伤我家姑娘的清誉!”
“放心吧,这没别人。”羽书满不在乎的说:“实在不行让我家殿下把你家姑娘娶了不就是的,你家姑娘要是对我家殿下没有半点情意哪会让她这么抱,我家殿下要是对你家姑娘没有半点情意哪会抱她。”
林含之是真的没想到祁怀会突然抱她,她从小到大近距离接触过的男子其实也就家人,长大了后家人也都不怎么抱了。
更奇怪的是。
她好像并不排斥祁怀抱她。
“林含之。”祁怀闭上眼,轻声道:“我不管你心中怎么想的,如果这次我们都能活着回来,就都给对方一个交代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