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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亲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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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暴怒之前,小猴子很是识趣地滚了。
我躺回榻上,不着边际地想:不愧是褚少卿,到哪儿都有大把大把的人喜爱他。
这也真是能耐,不得不服。
次日我难得起得早。虽说秦山是个二愣子,但好歹我们兄弟多年情分,且他追着妹子也不容易,我自然还是要赏赏脸早早儿地去候着。
——其实主要是怕阿娘又说我懒惰。
我坐在席上十分犯困——只因都是一个寨子的,再远也远不过十几里,这接亲的步骤也极省略,只消待吉时接出新娘,在议事堂拜个堂,喝一圈酒的便是。剩下的步骤也就不是我等能掺和的了。
我坐啊坐,闲聊的人都换了几轮,瓜子堆都叠到第三堆了还未到什么“吉时”,心里正暗暗想着若我成亲必然是要整天都热热闹闹的才好。
又一人走到我身边来,我捧出一把瓜子等待着下一场闲聊。眼皮一掀,映入眼帘的却是褚珩,我登时被呛到,猛咳起来。
褚珩坐到我身边,手就在我背上拍着。我眼泪都咳出来了,慌忙看他,说:“没事没事,阿兄做自己的事儿吧。”
他微笑着说好,我凝视他的脸半晌,他岿然不动,我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成罢,褚珩近日不正常,我该是要包容的。
寨子里各处都是喜庆的红,赵叔穿着新袄子,腰缠红腰带,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喜庆,让人很难联想他抄起扫帚满山追秦山骂骂咧咧的模样。
其余人都这桌到那桌,不拘何处何人都唠个两口,熟得过了便没甚么规矩避讳。
瓜子花生二小童被小猴子这个不知羞的大孩子戏得团团转,可怜小花生眼里包了满满的泪,小瓜子正呲着大白牙预备开咬。小猴子丝毫不惧,举着手哇啦哇啦地装作害怕四处逃亡。瓜子花生二童的耶娘被吸引来了注意,相当严厉地训斥他俩,瓜子生气不说话,花生包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下,一时安慰声责骂声劝架声再加圈外各种声音齐奏。
整个南山都闹翻了天。
只有我,我们——
我端正地坐在褚珩旁边,心里不停盘算着如何离开如何避免窘境一事,褚珩却比我先开口:“猴子弟弟真是率真可爱。”
是顽劣捣蛋吧!我默默纠正。
“只是未见他的耶娘……”
他可也算是心细如发了……
我道:“小猴子是阿娘在山脚捡来的。他是阿娘捡的第十三个孩子,因为附近百姓听闻山上有一寨,往常弃了的孩子都似被收留了,于是纷纷丢娃。阿娘总是抱着孩子骂骂咧咧地上山,并发誓再也不收了,但是……”我苦笑。
褚珩道:“郝姨是个心里柔软的人。”
虽说吧……我听着倒是鸡皮疙瘩一地,并不回他。
空气沉默半晌,我脚趾抠地。褚珩突然接着道:“柳柳,近日与你亲朋相处起来珩自以为融洽,只是不知……”
我正扬起的感激的微笑僵在了脸上,赶忙打断:“阿兄如此讨人喜爱,自然哪里皆是如此,我们兄妹二人……除尚柳不懂事,总与阿兄不对付,我们自然也是融洽的。”
褚珩微笑着的脸靠我近了些,我控制住自个儿,暗道莫怂莫怂,睁着眼睛没对视一会儿便受不住收回了眼。
我听见他问:“那柳柳喜欢我么?”
我大义凛然:“自然是喜……”我脑袋空白,卡了一瞬,垂了头,“不……”
我欲哭无泪,怎么说都不对劲儿啊。
他靠我更近了些:“喜不喜欢?”
天啊!
褚珩!
何至于此!
我小二笑,已想好一个圆润的答案,却被一吆喝声打断:“吉时到——迎新人——”
我松一口气,面露歉意,看向新人走来的方向。
秦山笑得格外的傻,五大三粗的傻大个小心翼翼地牵着比他矮了一个脑袋的姑娘,肤色、大小的对比都格外明显。
看着秦山那傻样,我莫名也被传染了,跟着傻兮兮地笑。阿娘领着他俩跨过火盆来到高堂前,站在一侧。
阿娘喊:“一拜天地——”
赵云儿头上东西厚重的紧,秦山真真儿紧张,环过赵云儿的背才双双行礼。小动作落在大伙眼里,秦山的狐朋狗友,包括我在内不免在底下起哄起来。秦山大脸通红,朝我们使眼色,看着阿娘的眼神,大伙也不敢如何闹了,安安静静地当鸵鸟。
“二拜高堂——”
双方新人的耶娘也是热泪盈眶,尤其赵叔哭得相当惨烈,赵婶的眼泪都被他吓了回去。
“夫妻对拜——”
二人慢慢转身,相向行礼。秦山个傻大个一下跟新娘子碰了个头,自己呲牙咧嘴还捂着新娘子的头不知嘀咕着甚么。
我在底下乐得直笑,靠到一边问狐朋狗友一:“你猜他说甚?”
狐朋狗友二抢答:“必然是对不住夫人啦!”
我嫌弃:“瞧你浅薄的知识,人都一对啦,说这还不如没成亲时呢!”
狐朋狗友三碰狐朋狗友二肩膀:“哎哎,尚柳跟我们这些个光棍可不一样咯~”说着,还贼眉鼠眼地瞥过褚珩。
我不敢回头看,笑骂道:“就你会贫!仔细一辈子孤家寡人!”
不知谁在喊:“闹洞房啦——”
大伙一拥而上,闹得不像话。
我也挤着前边,打算占个好地儿,手被一人抓住。我顺着那双手往上看,不意外地看到褚珩的脸,真是……我正想说话,他也看着我,忽然笑着道了甚么。然后我很快被人流冲到前边,人声鼎沸,我没听清。
“你说什么?”我大声喊。
看他没动静,我以为他还没听清,我揪住他手臂上的布料,拐下他的脖颈,对着他耳朵道:“方才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褚珩轻轻说:“先放开,柳柳。”我反应过来如今我们这架势,恍若掐架,于是尴尬地放开他。
待离了一段距离后,我等着他的回答时忽而注意到他耳朵脖颈都是一片通红。我大惊。
完了,我下手不会这般重吧!
于是一阵心虚和自责。
褚珩咳了咳,道:“无妨。”
“那你说了什么?”
他就弯了眼:“无论是方才发生了甚么,都不妨事。听到与否自是随缘。”
随你个狗屁的缘!
我分外抓狂。
这不纯纯欠揍吗?
勾起我的好奇心,然后告诉我“无妨”。
我真的会半夜翻你窗户暗暗掐死你的哦!
我看着他微笑:“忘了方才被打断的话了。”我看到他脚步顿住又回头看我,于是一字一顿道,“我、不、喜、欢。”
他怔了半晌,仍是笑了:“珩,清楚了。”
笑甚么!
清楚甚么!
真是愈来愈傻了!
我瞪他一眼,噔噔噔地就跟着凑热闹去了。
本随着众人一起鱼贯入洞房,秦山忽地翻脸不认人,脸红脖子粗,大喊着赶人。再随着众人懵逼地被赶出,我有些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宝贝呢,瞧也不让瞧。
如此轻松地过了数日。
只是随着褚珩愈加得人心,我便愈加被嫌弃得体无完肤,也被师父使唤得愈加顺手。
自进京后,阿娘对我下山的限制已经没了,而且师父自上回后,使唤我沽酒也是愈加熟练了。
师父笑眯眯地看着我,今日莫名其妙地多嘱咐道:“小琼儿啊,下山多是有意思之事,你喊你小情郎一起去多玩玩,啊?……其实师父觉着啊,你也是时候该回去念书了,光是玩也不成啊。”
我没好气道:“褚珩可忙了呢,才没空与我下山去。您就不念着我,就想让我滚得远远的吧,我以后才不会给你养老呢!”
师父还是笑眯眯的:“师父怎会让小琼儿为师父养老呢?师父最是省心一老翁。”
我“嘁”了声,扭头便走,心想着老头今日给的钱袋也真是沉。
将打开门,师父突然又唤:“小琼儿。”
我不解地回望。
他摇摇头,说:“多逛逛,买些好吃的罢。”
我自然知道,真是啰嗦。于是只点点头,没回他。
……
我还是绕路回了厢房,心里多有些窘迫,我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原来又不在啊?
我有些无奈。
麻溜地滚出老远,迎面便撞上了柱子。我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抬眼怼上了褚珩的脸,他也垂眼看着我。
我笑了:“我不长眼。”赶紧蹦开。
褚珩倒没说什么,只是望了眼他客房的方向,而后问我:“你寻我可有事?”
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磕磕巴巴半天,破罐子破摔道:“现在没事了。”
他点点头。
“柳柳原只是想见我一面。”他弯着眼笑了。
“谁想见你了啊?”愤怒地离开后,我才后悔。
为甚刚开始不说我没寻他呢?
懊恼地拍脑袋。
真是蠢。
***
我拎着酒壶,哼着歌儿走到师父房门前。本有心规矩地敲门,奈何里间无人应答。
这可就不怪我了。
我嘿然一笑。
再次踹开门,我疑惑地发现屋里竟没人。
奇了怪了,师父可是几乎不出房门的,几天前听见他与阿娘在交谈就已经很了不得了,何故还没回来?
想想他们谈论的糟心事,我放下酒壶,朝它们做了个鬼脸。
背着手正想打转回屋,忽然想起还有一个难搞的“悬案”,我现在是怕了撞见他了。顿时就失了回我温暖的小窝的兴致。
我哀伤地仰头长叹,恰巧却见天边飞过一只鹰。忽地想起离家数月,还未看看后山的小黄鸟还在被该死的鹰骚扰否,当即解决了我欲何处去的问题。
于是我相当欢乐地蹦去了我的快乐老巢。
近来天气凉了下去,风凛冽地拍着我脆弱的小脸蛋,生疼。衣摆扬起,袖子里鼓囊囊地塞满了风。
我淡定地朝老天翻了个白眼,觉着乌溜溜的云可真难看,还不如同样乌溜溜的鹰呢。
待寻到老地方,看到鸟巢里除了鸟毛还是鸟毛后,我决定收回方才不成熟的想法。
大秃毛黑仔鹰就是世间最最难看最最讨厌的阿物儿!
我的小黄鸟啊!
颤抖地抹着泪,朦胧中仿佛看到山崖边有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我颇疑惑,擦了擦眼睛再定睛一瞧——的确有个小小的人影!
我提起裙袂悄悄地往前走着,想再瞧真切些。
风胡乱将头发散乱地砸向脸颊,我却没了和它继续缠斗的兴致——那个拎着酒壶、摇摇晃晃的满头白发的小老头,可不就是师父么!
虽则我对他为何出现在此处很生疑惑,但心里的不安却是无穷的。
我试着喊:“师父。”
他没回头。
我奔跑起来,大声唤着:“师父!”
他总算晃晃悠悠地转身,他将酒壶拎起,似是邀酒。
酒壶滑下。
碎了一地。